第60章 06:19
京市这场雨, 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了。
晚来有风,满城的霓虹颜色繁多温暖,灯火辉煌却又冰冷无比, 在雨水的韵圈里晕化开来。
洗手间里,身量差不多的两个女人站在一起。
水龙头的水流汩汩往下流,凉得彻骨。
梁晚没想到会和陈季单独在在这里碰到,说实话, 以前她们关系着实算不上好, 同学一年多,说的几句话都是有关谢程里的。
原本想不过点头示意一下便先行离开,却没想到陈季居然会主动跟她搭话:
“好久不见。”
梁晚转头看向她, 勉强撑起嘴角, 礼貌地应了声:“嗯。”
窗外的夜景在雨水中浮光若影,高楼大厦彻夜不眠。
CBD伟岸的建筑,即使遥遥, 仿佛也能看见。
“我以为你会有话想问我的。”陈季似一眼看穿她犹豫不决的心思。
“你跟他······”梁晚迟迟没有问出口,但刚才在席间,她真真切切地听清了旁人说的有关他俩的言语。
陈季似是看出她的疑虑, 主动开口道:“男女朋友。”
“他前年从哥大博士毕业, 回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高三那年, 陈季的父亲在工地上意外去世了, 那年赔了不少钱,奈何她有个赌鬼妈,赌的倾家荡产,没多久就将那笔赔偿款给散尽了。
债务就像个无底洞, 怎么填也填不完,索性她妈后面被追债人剁了手倒是安稳了。
就在这样窘境下, 那时候她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填了个资金资助的申请表,转学了,那时候真没想过因为这个决定改变了她的人生。她靠着那笔基金支撑了医药费,学费,勤勤恳恳地学习,成功考来了京市。周太太没因病退休前,就是她的老师。
后来经老师介绍,有一年出国做交换生,再遇到谢程里,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联系了。
人似乎总在一些特定的十字路口分分合合,离离遇遇。没等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梁晚。”
见她心不在焉,陈季叫了声这个记忆里的名字。
“嗯?”她应声。
陈季打量她的目光直讳不避。
“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梁晚垂眸,随后抬眼看她,淡淡笑:“你也是。”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换成在大街上,就算擦肩而过,她们也一定会彼此不识。
梁晚正打算找措辞先行离开时,女人却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点开二维码亮给她:“加个联系方式吧,有机会一起吃饭。”
她浅笑,语气和缓,补充道:“难得我们三个以前都认识。”
经年已逝,多年不见。
印象中的人却再也不是印象中的记忆,或许她们都经过时间的打磨,再没有当初的锋芒亦或者退却。处事学会了圆滑,学会了世故。
陈季的话拿捏得恰到好处,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梁晚不想太尴尬的话,就没理由拒绝。
没再多聊,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回了包厢。
饭局已近结束,一行人往外走时,周教授刻意留梁晚走在最后多问了两三个问题。
三五人稀散,周太太和友人走在最前面交谈着方才在席间未完的话题。
陈季和谢程里不急不徐地走在中间。
“刚我碰到梁晚了。”她有意无意地开口,抬眼看向男人的侧脸,见他神色如常,便又继续说:“聊了会儿。”
男人才不重不轻地随口应了句:“嗯。”
可是脚下的步伐却不知不觉地加快了些,陈季没急着跟上,慢悠悠地回着工作群里的消息。等她回完后,才发现谢程里站在大厅的门口那里,看似是在等她。
暖黄的橘调灯光与厅外达旦的夜光交织在了一起,却又好似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那抹清俊的身影就站在那光影里。
陈季走过去,便听见他开口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女人顿住脚步,转头看向他,直言相告:“说我们谈恋爱呢。”
空气好像一瞬就静了下来,除了厅外那斩不断的密麻小雨,像极了蜿蜒藤蔓,只有够着一条缝便能顺势而攀。
他面色叫人看不出几分变化,语气却是似针刺人:“你有病?”
好久没听见他这么动容的骂人了,还真以为是个与世隔绝,没有七情六欲的得道谪仙。
陈季轻轻摇了摇头,莞尔叹气,随后便听见身后的周太太的声音:“你俩倒是脚步快,一会儿就没看见人了。”
两人不约如同地转过身去。
“路上倒是见着您了,看您聊得投入,就没上前打扰,干脆来这儿等着。”陈季温声解释。
周太太一脸慈容地看着两人,之后看向身后,寻找她家周教授的身影。
忽地想起席间的景况,便稍疑地问谢程里:“你不是和我说跟小梁是高中同学吗?还说人家自尊心强,不想让她误会,特意嘱咐我别告诉她,是你让我给她打电话的。怎么今天见面了,反倒感觉你们俩关系还不太好的样子。”
“对了,既然和程里是高中同学的话,岂不是和小季你也是?”女人又将目光投向陈季。
陈季瞥了眼身旁不动声色的男人,“嗯,以前一个班的,不过程里走后没多久,我也转学了,彼此间没了联系。”
周太太缓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原来是这样啊。”
几人正说着,落在最后面的两人便不觉间走了过来。
梁晚惯性地看向他的身影,随后怕被察觉又赶紧挪开了。
周太太先是玩笑地责怪了教授几句,说他人老了越发啰嗦了。
说着就一脸担心地看向厅外的雨夜,“雨下大了,这不好打车,要不就麻烦你们送一下小梁了。”
周教授夫妻俩就住在兴厅后面的小区,步行几分钟就能回去。
寂冷的气氛似是一下凝结成冰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周太太也在无形当中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或许欠考虑了。
正欲找补时,便听梁晚开口:“不用了,我住的比较偏,应该不太顺路,就不麻烦了。”
女人这话明明是在主动解开这尴尬的氛围,但莫名之中又添了些别样的奇妙。
周太太看了看谢程里,又将视线放回在梁晚身上,不太好意思地循声道:“这也好······”
话还没说完,良久未答的人却冷淡地出了声:“住哪儿?”
那时她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的,他一问,她便答,甚至还未过脑。
“宏鑫别苑。”
站在一侧的陈季这时才淡笑开口,对他道:“我开车来的,得回公司开晚会,你送她吧。”
和周教授他们道别后,梁晚后来都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跟着谢程里,鬼使神差地上了他的车的。
雨势渐大,珠砾般的声音敲击着车窗,雨水浑噩,似一曲杂乱的交响。
雨刷器时不时地摇摆,水花散了又聚,视线清晰又模糊。
车内,弥漫着他身上常年带着的淡淡消毒水味,很淡,常人一晃而过时并不能嗅到,可她竟还觉察出了裹杂在其间的薄荷沉香烟草味,令人莫名心安。
她坐在车后方,视线却停留在前方那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她看得出神,脑海中不断重映着某个盛夏,他站在讲台上写粉笔字的模样。
骨骼修长,寸寸分明,干净至极。
绵绵密密的雨夜中,雨声搭啦,哗哗而下。
男人沉声问:“南门还是北门?”
好一阵,都无人答应。
他抬眸瞥了眼后视镜,正好将女人窥视的眸光尽收眼底。
红绿灯路口前,他停下,浅眸中折射出微弱的光芒,唤了声她的名字:
“梁晚。”
梁晚,梁晚,梁晚······无数次梦里那熟悉的声音,此刻在耳畔响起,她恍惚到差点分不清现实。
“嗯?”她抬眸,与后视镜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心跳的声音好似在那几秒里呼之欲出,渐渐地,那“砰砰”的声音几乎已盖过车窗外隔膜的雨声。
“南门还是北门?”他重复了一遍。
“北门。”她望着后视镜里的面容,徐徐道。
不是错觉,他在叫她的名字,就像以前那样,只是现在多了些明显的不耐。
没一会儿,车子再次汇入车海。
从四环往外,喧扰与繁华愈来愈稀少。一路昏黄的路灯,被城市之光隔绝在外。
梁晚双手放在膝上,静谧的车厢里,除了雨声之外,再听不到其他,安静得可怖。
“今天听教授夫人说,你和陈季在一起两年了。”她徐徐道,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出声说起这个。意识到自己失言的行为后,又囫囵快速道:“挺好的,你们性格很合。”
话是祝语,可是语调却是连她自己都掩不住的失落。
越多说,越会错,这话果然没错。
“下车。”
车停下,男人轻启薄唇。
疏离得让人多待一秒仿佛都会被驱离。
心里像是裂了道缝,某种酸意从那狭隘的缝里正在渗漏。
忽然惊觉,原来她还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些年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具行尸走肉。
夜雨不停,女人直对上后视镜里的眸子,轻缓的语气里意味深长:
“我没带伞。”
她很坏,她真的很坏,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别有用心。
他和陈季在一起了,不是吗?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了。
他们好像就快订婚了。
她在说什么?又在委婉地发出哪种邀约?
她又凭什么问出这种话,她在他面前,是最没资格的那个。
梁晚这个人于他而言,就算不是该恨的仇人,也是早已成烟的过往。
她这算哪出?明明最好的,就是她这辈子都不该来他面前糟了他的眼。
脑子里的质问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她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声音。
凌乱得一片空白。
第61章 06:19
路灯下, 夜雾将镜面完全笼罩住,雨水冲洗过后,留下花斑晕开的痕迹, 好不模糊。
三月的凛冬末,风吹得脸如刀割。
淋过雨后的衣服湿漉漉地紧贴着身躯,风一吹,浑身上下都好似僵了一般, 僵得连呼吸都滞缓住了。
披散的头发垂下来, 女人狼狈至极。
脱掉衣物后,冷得抖擞,直到头顶上的热水滚滚往下流时, 她才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温度。
雾气不断腾空, 整个浴室都好似充斥着白烟。
梁晚抬头,任凭热水在脸上不断冲洗,可片刻前下车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目光停留在那把镌秀着花纹伞上, 只听他淡淡道:“陈季的。”
伞是陈季的,人也是陈季的。
······
一小时后,女人才从浴室里出来, 望着窗外的雨夜发了会儿呆才回到房间。
夜半三更,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半点睡意都没有, 拉开窗帘,依稀能看见城市夜景耀眼光彩,亮得眼睛些许不适。
她拿过手机,不知怎么的, 鬼迷心窍就点开那条有着红点的好友同意消息框。女人的手指在陈季的头像框处顿了两秒,随后还是点开了, 再顺势进了朋友圈。
陈季发的动态不算多,大多数都是转发一些有关公司的品牌宣传。
不过她没设置可见时间,梁晚百无聊赖地翻刷着屏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看到什么,又或者是要求证什么。
一直到一条三个月前的记录,是一张图片。
地点在瑞士,雪景,穿着滑雪服。
图片里的两人都没露出正脸,只见男人蹲身帮她整理调试滑雪鞋。
哪怕不是正脸,梁晚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谢程里的背影。
第二天起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昨夜眼睛看久了,睡醒了发酸得厉害。
手机页面还停留陈季的朋友圈页面,她看了眼,快速退出页面后便看见了凌晨三点多,黎之行发来的消息:【2-1-5086,取件码,有空拿一下】
这些年,他隔三岔五地就给她和柳苏苏寄东西,小到生活用品,大到名牌包名牌鞋。
她回了个“嗯”字,起床时用力地眨了眨眼,有些痛。
照镜子时才愣住,眼白泛起了红血丝,连着眼下一圈都是青黑。
看上去太过疲惫,加上了昨晚淋了雨,她有些感冒,说话时带着鼻腔声。
睡晚了来不及收拾,随便梳洗后干脆戴了口罩上班。
免不得坐她旁边的张律见状后多问了两句:“你这是昨天请假干什么了?”
昨天明明走的时候都还挺精神的,今儿看着萎靡不少。
梁晚抽纸捂着打了个喷嚏后,又将口罩戴上,回:“淋了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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