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程里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意思明显。
气氛极为安静,就连窗外那乍然响起的凌乱车鸣声,都仿佛隔绝在外。
梁晚双腿似是不听使唤了一般,走到他对面,最后正要犹豫要不要坐下的时候,就听见他轻启薄唇,“坐”。
“你不是约了人吗?”女人坐下后,徐徐开口问,语气中是隐藏不住的试探。
谢程里注意力不经被她放在桌边上的包包吸引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碍眼的情绪,稍纵即逝。
印象中,她不太钟爱粉色,尤其是渐变。
她喜欢纯色,例如纯白、纯黑,极致到骨子里。
“你不是人?”
他微微靠前,将面前摆放着的menu递给她。
显然,梁晚对他话里藏针的语气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却没和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人面前展露过这样的神色。
看人时总带着两三分漫不经心的的审视,眉眼微微上挑,嘴唇微张勾着并不明显的弧度,全身上下都淬着美意的恶感。
就像是一个用浅粉色蝴蝶结系着的包装盒,没有打开之前,谁都习惯了那份精致与温柔。
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包装就算包得再好看,也掩饰不了本质。
令人稍稍惋惜的是,这样鲜少的“真情流露”并未展现多久。
见她没接,谢程里便又拿了回来,随意翻了几页,勾了几道看得过眼的菜,随后摁了铃,不久后服务生便进来拿走了菜单。
期间,两人都未发一言。
梁晚不太自然地翻阅着面前那份项目资料,密密麻麻的法文条律,似是天书,她其实一个也没看进去,却又能精细地掐着时间翻到下一页。
掩耳盗铃这件事,她总是能做得格外出色。
脑子里一时空荡,就不禁开始细想她究竟是为什么会坐到这里?
好像只是因为他发出了一句简单的邀约——“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人都不算话多能聊的人,除却刀叉偶尔碰撞的微弱声,以至于这看似诡异安静的气氛种又有些和谐。
“回来没说一声。”他忽然问了句。
叉子上的芦笋沾上了一些酱汁,不太合她口味。
“你不是没有问吗?”
“而且,我好像说过。”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自言自语,“你自己不记得。”
谢程里轻声,“记得。”
梁晚握着叉子的手僵了僵,随后缓缓嚼着嘴里的芦笋。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合口味。
“梁晚。”他放下刀叉,抬眸看向她,“刚那是谁?”
他的话语问得突兀又寡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想问也就问出来了。
对上男人直视的目光,她有些想躲闪,却发现避无可避。
“你说的谁?”她眸光一颤。
“送你来的那个。”说着,男人瞥向她放在桌上的那个包。
梁晚这才意识过来谢程里口中问的人,只是心下更是不解,他为什么要问那是谁?
是她想的那样吗?她暗暗踌躇着。
“同事。”她说,末尾还补充了句,“顺道送我过来。”
他没再问了。
梁晚吃了个七八分饱后,就放下了餐具。偷偷打量了好几眼对面的人,他手指慢悠悠地滑动着屏幕,眉宇间微耸,也不知晓在看些什么。
她缓缓伸手,拿起茶壶给杯中添了些。
涓涓茶水顺着壶口往下流,与杯壁的碰撞声在极其安谧的环境中,幽幽绝音。
“陈季呢。”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个名字。
男人再次掀起眼皮子看向她,只见她微微起身,垂着眸子,给他的杯中也添了些。
她继续问道:“你好像都不经常陪她。”
梁晚是猜的,大概是从陈季“繁忙”的朋友圈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男人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却像一根针一样,戳痛着她的神经。
“你又知道了?”
杯满,水声戛然而止。
“她不需要我陪。”
夜色低垂,城市的灯光璀灿如炬,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尽头。
*
女人又出现在了律所门前。
这次和以往不太一样,她换了身衣服,戴了副口罩,挽在脑后的盘发不知是何原因有些凌乱,手里提着一盒小孩子喜欢的糕点。
依旧是下班点,她站在那一米高的绿植旁。
正当她迟疑观望的时候,律所的门打开了。
“请问您是需要帮助吗?”梁晚望着她,“或者是要咨询什么?”
女人紧抿着唇,紧拽着糕点袋的手暴露出了她的无措。
梁晚礼貌微笑,侧过身,“先进来坐坐吧。”
女人叫史红霖,已婚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目前在一家电子科技厂工作。她每天回家的路上,会经过这间律所。
梁晚邀请她进去,并给她泡了杯茶。
可是直到桌上茶水的热气渐渐消失,史红霖都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的问题亦或者来这儿的需求。
手表上的指针缓缓的转动,过十分钟,会收费。
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梁晚转身看向身后的红墙。
最上面一排,好几位都是业界如今出名的大佬。
梁晚也在上面,不过是在末尾罢了。
她伸手指了指,随后再继续耐着性子问:“您有认识的律师吗?”
史红霖自然明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不用了,就你吧。”
女人缓缓摘下口罩,那眼下的青黑无疑都暴露了出来。
她放在桌上的双手不停地搅动着,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问出这句话来:
“强/奸罪能判多少年啊?”
“您是有遭遇到性/侵吗?”
女人双眸空洞,声音弱了不少,“不是我······”
人在经受过重大创击之后,不愿认清就会选择逃避现实或者否认事实。
梁晚轻点点头,倒没急着劝说,只是继续循循问,“那当事人有报警吗?”
桓伦最出名的几位律师都是主打民事诉讼案件兴的名,但也有负责过一些刑事诉讼案件。
其中这类cass,梁晚有点印象,大部分当事人态度和选择一致——不会立马报警。哪怕这并不是她们的错。
果然,她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有去医院检查保留证据吗?”
史红霖垂下了头,一脸为难,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没有。”
哪怕见过很多诸如此类的案例,问的话术再过麻木,此刻也有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梁晚不免对她滋生了几分同情。
“史女士,我对发生这种情况感到很抱歉。我国的刑法中有明确的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我深刻理解受害者的伤痛,但我们不能只沉溺于伤痛,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合理维护自己权益,让施害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这才是我们目前首要的。”
“所以我建议您,也希望您,对我如实相告实情,可以吗?”
梁晚弯下腰,蹲身在史红霖的面前,这才注意到女人那双粗糙又沧桑的手,掩着面的同时,早已经潸然泪下。
“不······不是我······”
初夏的阳光是明媚的,从窗户折射进来,照在她们的身上,却又是刺眼的。
梁晚半蹲在地上,手中拿着的是女人从包里小心翼翼递来的照片。
她全身发麻得厉害,呼吸似是滞痛哽咽住了一般,好久,好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似是戳中了往日记忆的碎片,沉痛得厉害。
眼眶几乎以一瞬间的速度便红了,她单手捂着唇,滚烫的泪珠滑过手背,想出声,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用时间筑起的那道城墙,好似沙砾,看似坚强,却又经不住风吹,也经不起雨打。
风吹,它会散,雨拍,它会浆。
第75章 06:19
天□□晚, 路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
人满为患的街道,车辆并排着在各个路口汇入车海之中。
“梁晚?梁晚?”张蕾连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伸手在女人面前挥了挥, “发什么神呢?下班了。”
女人瞳孔缓缓聚焦,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墙上的钟已过六点。
“怎么回事啊?你下午跟那女的谈什么了,一出来就魂不守舍的。”
梁晚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随后起身, 缓慢地收拾着办公的桌面。张蕾也没指望她真的回答自己,只是随口的关心一问。
“你俩收拾好没,我去开车了。”对面办公桌的何阔问道。
今天是秦勉北的离职宴, 邀请了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起吃晚饭。
人已经提前去餐厅订菜了, 就等他们下了班过去。
-
陈季今天约客户吃饭,选的是上次谢程里请邓师兄吃饭那家餐厅。
客户是业界里出了名的挑,好在这家餐厅装修风格很有格调, 菜品也算有记忆点的新颖别致,席过半途,陈季去洗手间补了个口红。
却没想这一去误打误撞地听见件趣事。
这家恰巧也是梁晚上次请同事聚餐的餐厅, 想来喜好也是贴切她的, 所以秦勉北将告白地点定在了这里。
“你小子还紧张啊!”负责帮他策划这场告白仪式的团队主创是他大学同学, 两人平时开惯了玩笑, 倒还是头一次看见秦勉北这小子也会有紧张急促呼吸的时候。
提前来帮他看场密谋的律所同事也安慰地拍了拍他肩:“梁晚肯定会答应的,放松。”
秦勉北虽然比梁晚小几岁,但妥妥的京市小资二代,又是高材生, 人又性格开朗阳光,为人处世也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他们看来, 这样的条件对比上梁晚这种京漂来说,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了,没什么理由能拒绝。
陈季原本以为只是误听到一场关于告白仪式的讨论,直到捕捉到那个名字,陈季洗手的动作瞬间顿住,愣了愣,怕自己听错了,还转过身去看。
便看见露天阳台上,那还未来得及挂上幕布,用各色鲜花拱促而聚的大屏幕,一个显眼的爱心后面就是梁晚两个字。
栅栏,专业团队,气球,鲜花,六层蛋糕,水晶公主冠······弄得像个天台Party,不得不感叹场面宏大。
陈季擦手之际,不禁勾了勾唇,垂眸摇了摇头又觉得有趣好笑。
她缓缓拿出手机,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找到谢程里的消息框,发了个位置共享给那人,随后补充道:【来一趟。】
那头不紧不慢地回了个问号。
陈季:【劝你速来。】
谢程里:【在忙,有事直接说。】
陈季看着消息的时候,本想不管了。但腿没迈出去两步,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想象出谢程里看到这场面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拿着手机,对着大屏幕上的名字拍了张照给那人发去。
迟迟未等到谢程里的回复,也不知道这人是真在忙还是假在忙。
【还挺巧,告白那男生,我们上次见过的,和梁晚一起吃饭的。】
发送完这句后,陈季就收了手机,回了包厢。
六点一过,就是城市下班的高峰期。
高架环路上的车辆汇聚成车海,缓缓驶向各自的终点。
因为堵车,梁晚一行人将近七点的样子才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姗姗来迟。
张蕾一路上都在主动和梁晚说话,梁晚从下午开始就兴致缺缺的,一直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角也泛着红,还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只是不想戳穿她罢了。
“梁晚,你先在这里等我们一下,我们去找一下停车位。”
到了餐厅门口,梁晚刚下车,便听何阔探头出车窗对她说道。
女人没多想,点了点头。
等车子开远了一些,副座上的张蕾略显担心地开口说道:“我瞧着她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何阔后知后觉问,“怎么了?”
“不知道啊。就下午律所来了个女人,梁晚和她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出来就这样了······”
“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小秦那边都万事俱备了,就差东风了。”
“行,那我给小秦那边打个电话。”
梁晚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何阔和张蕾才徐徐回来,轻车熟路地迎着她往餐厅二楼上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这两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聊些有的没的。
上过二楼,梁晚就算再迟钝,也瞧出了些端倪,大厅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偏生张蕾和何阔都不觉有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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