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黎之行身边的兄弟满脸深意地打趣了一句:“难怪不让我给呢,敢情哥你这早就有后手了啊。”
黎之行无语地斜他一眼,“我姐。”说完,他就起身了。
那人半信半疑地挠头,不免多打量了几眼梁晚,嘀咕道:“真姐还是假姐啊?”
不容他多想,就听黎之行使唤了句:“还不给你姐倒杯水去。”
男人笑着跟上去,“马上就去!只是咱姐要喝点什么?”
黎之行手底下的伙计岁数都不太,二十岁左右,像是没进过社会一样,稚气未脱,说起话的模样也挺好笑的。
梁晚含笑:“白水就好。”
“要温的。”黎之行临了补了句。
梁晚不免轻摇了摇头,他倒是还管得这么贴细。
等人走后,两人才不疾不徐地坐下聊天。
梁晚进来的时候就环顾了下周围,不说冰沙沙发这些都有,居然还有个小厨房和浴室,软硬设施齐全,这是拿这地儿当家住下了啊。
“怎么说?”黎之行看着她扫视的目光,抬了抬下巴,略显傲娇。
梁晚笑出声,“什么怎么说?”
“这地儿啊,有一说一啊,还行吧。”
“可把你能的。”
“哎,你这儿租金多少一个月啊,我看你这人不多啊,能供养走?”梁晚疑问。
黎之行无所谓地抬了抬肩,“养不死就行。”
两人正说着,刚才去倒水的人就回来了。
他规规矩矩地将水递给梁晚后,对黎之行说:
“行哥,外头来了上次那群人,老顾客了,他们今天缺几个,让你给个面子,去顶一下。”
“不去,说我没空。”黎之行一口就拒绝了。
男人听着这话明显有些不太好做,站在原地略显为难的样子,只好将求助的人目光看向梁晚,希望她能帮忙支支招,劝一下。
毕竟外头的人确实是常来,是俱乐部为数不多的固定收入来源,而且人还平时经常跟行哥和俱乐部里的人聊上个几句。
虽然知道黎之行很少跟人一起打球,但是他也的确见过行哥打球的,又不是不会。
人都难得一次开口,就给个面子呗。
梁晚自然是看到了他的求助眼神,思索了几秒,再看向黎之行那明显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给色的臭脸,只好跟着娓劝了句:“去呗,说着我好久也没看你打球了,给个机会让我再睹风采。”
听着梁晚这么说话,他倒是还上劲儿了,勾着唇欠欠地来一句:“求我啊。”
梁晚冷“呵”一声,在伙计的惊异眼神之中,呛道:“别给脸不要脸。”
平时哪儿见过黎之行这么听话的一面,他就没服过什么人好吧。
黎之行最后还是同意了,没驳了外面那群老顾客的面,也没驳了她的面。
梁晚站在球场外面一圈,认真地看着里面的赛况。
有感感慨,他打球不像以前那么猛,手底下有了很多分寸,不再那么横冲直撞,梁晚看着都忽然有点不太熟悉这样的黎之行。
印象中,他是那个意气风发,没头没脑的青头,脾气上来,球场上跟人撞一下就能摔球的那种阵仗,如今看他这么谦让,倒还有点不习惯。
“晚姐,你说话还真有量。”男人听见黎之行刚才这么叫她,就也跟着这么叫了。
看他夸张地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梁晚有些疑惑,问:“他平时不打球?”
被问到的人一时没回答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很少打吧,不过他都一个人打,有时候两个兄弟偶尔叫他一次,他也来,人少就来。”
几场过去,场上从最开始的气势汹汹慢慢转变成温水煮青蛙的暗暗较量。
只有梁晚注意到,那个临时被拉来凑位的人,此时正气喘吁吁地扶着双膝,站在人群的末尾。
室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乌云浓浓地低垂在城市的上空,雨伴雷鸣,颇有夏日独有的阵阵轰隆。
俱乐部里的人渐渐散去,刚还哐哐作响的场地此时安静得略显压抑。
两人并肩站在一楼的阳台边上,风雨斜斜地吹洒着,溢了进来,敲打在黎之行的胳膊上,冰冰凉,雨棚上哗啦哗啦的声音格外醒耳。
梁晚拢了拢搭在自己肩上的外衣,黎之行刚给她披上的,怕她冷。
主要是她这人,最经不住感冒发烧的了。
静谧的气氛,一时谁也没有打破。
梁晚滞愣看着他,想出了神。而他也望着远处,不知道在盯着什么发神。
直到他将手里的那瓶啤酒罐快要灌完的时候,才她冷不丁地开口问:
“黎之行,你腰上那条疤什么时候有的?”
她刚不小心看见了,他换球衣的时候。
是一条沿着肋下长达十几厘米的疤痕。
“不打算告诉我吗?”见他不说话,梁晚继续问了句,语气与方才说笑的意味截然不同。
听着,他侧身看向她,手里握着啤酒罐的力度紧了两分,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罐身。
反问道:“那你呢。”
梁晚怔住。
他“呵”笑了一声,对视时,彼此几乎将眼底隐藏的幽深看穿。
“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戴这破手表是为了遮什么。”
许久,梁晚都没说出话来。
他伸手,拢了拢她肩上滑落的外衣,“别问了。”
女人唇角是若有似无的涩笑,应了声:“行,不说了。”
片刻无言之间,不知不觉,那一箱啤酒罐都快见空了。
梁晚看着他失意地喝酒,倒也没有劝。这风雨好似都格外衬景,衬得人心苍凉。
“你回来和以前那些朋友聚过没,要不要约出来?”
梁晚摇了摇头,转身,两只胳膊肆意地撑在栏杆上,“不了吧,几百年没见过了,也不太想见了。”
“行,记得我就还行。”
梁晚听着这话笑出了声,“你呢?和他们聚过?”
“没。不过去前年的样子,去海市那边玩,和辰哥他们吃过饭,正巧碰上他出席个活动。”
“他倒是忙,现实里好几年都没见过了,但满大街小巷都能看着他广告牌。”
“可不是嘛,人现在红遍大江南北,全球各地满世界飞,偶尔能聚上一次都算不错了。”说着,黎之行就长叹了口气。
“听说李柳山在给阿辰当经纪人?”
“这不是他大学毕业创业失败了嘛,后来有次喝醉了就给辰哥打电话,问当年答应自己抱大腿这事儿还做不做数,我当时还以为他开玩笑呢,谁知道他还真能干的下来这事儿。”
“也就辰靖嘉,换个人都能当场挂他电话信不信······”
聊起老友现状,两个人时笑时叹的。
悄无声息,天色越来越暗沉,乌云翻滚着一圈又一圈,半点看不见清明。
“她,过得还好吗?”
黎之行说的是谁,她知道。
“黎之行。”她抬眸与他对视,想张嘴,可喉咙里又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哑口无声。
好几秒过去,嘴里的那句话才最终狠心说了出来:“苏苏可能快要结婚了。”
此话一出,空气好似都凝滞了,耳边只剩下风冰冷的呼啸声。
“所以,你懂我意思了吗?”
就是,别等了。
这么久了,他一个人待在宣城,到底由衷还是自我感动得给谁看,其实都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后悔不后悔的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就算重来一次,他们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只是过程中的万般纠结,一遍遍地折磨着人心罢了。
明显,黎之行听得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幽幽地问了句:“你觉得她会请我吗?”
“你当初话也不跟人留一句,害人家傻等这么久,现在还指望人结婚请你呢。你可真不要脸,要换我,恨你一辈子信不信?”她弯下腰,想去那所剩无几的箱子里拿一罐,刚打开,仰头准备喝时,就被身旁的人一把夺过。
“信。”说着,他猛灌口啤酒,丝毫不顾及从嘴角渗出的酒水弄脏了领口,“你俩都是,心狠。”
好一阵他才无奈地笑着道:“其实也挺好,正好我过俩月有事要去趟京市。她就算不请我,我也得提前给她说声恭喜不是。”
梁晚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时觉得那伪笑是这么的刺眼,刺得她心酸。
“黎之行……别喝了……”
他抬了抬手,“饮料啤。度数高的现在也喝不了。”
这话说出来明明是想让她放心,可是听着却揪心得厉害。
“晚姐,你跟她,你俩都得好好的。”他视线停留在她腕上的那方手表上。
梁晚不自觉地缩了缩手,抬眸看他,撑起笑:“怎么就我俩好好的,你呢,就不想好好的?”
男人吹着冷风喝了几罐啤酒了,就算脑子没醉,脸上眼角也夹着几分酒意了,说话也开始不经思索,他踢了下脚边的空瓶,笑着胡说八道:
“我啊,我去死吧。”
“说什么呢,黎之行。”
“我们都要好好的。”她徐徐道。
宣城的雨不像京市那般模糊,它是清晰的,清晰得不见一丝阴霾。
雨水洗涤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蝉鸣都被隐藏在这洗啦的雨声里。
“晚姐,你还记得我们读书那会儿,有一次我跟高年级的人干架干不赢人那事儿吗?”
“当然记得,你被打得鼻青脸肿。后来还是我跟柳苏苏拖着你去把场子找回来的。”她回忆起往事。
黎之行笑了笑,把手中的易拉罐瓶扔得老远,
“那时候真好。”
“好吗?”
斜风细雨,飘飘零零,大概是夏天抓住了春日的最后的尾巴。
“好啊。”
雨声越来越小,人声也越来越小,清冽的雨水中裹挟着泥土的芳香,安宁地让人不免有些忆想。
黎之行醉了,度数不高的菠萝啤,也能喝到醉得最后不知道梁晚什么时候离开的。
耳边的雨声好像停了,又好像还在下,半假半真,半梦半醒,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后天他生日,但我人不在宣城了,就麻烦你们陪他热闹热闹了。”梁晚看了眼躺在休息室沙发上的男人,缓缓道。
下午领梁晚进来的小弟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后脑勺,“当然的,姐,行哥平时对我们都挺好,这些都是应该的。”
梁晚笑笑,“那生日礼物就麻烦你到时候帮我送了。”
她下午来的时候,带着礼物来的,不过没给黎之行看到。
“行,姐,你放心。”
暴雨不歇,撕开了一条昼夜的隔河。
*
梁晚这次回来,不过在宣城待了两天就准备离开了。
她走的那天早上,赶上钱源带女朋友回来,一家人凑齐吃了顿中午饭。
钱源女朋友是中文系的讲师,模样清秀干净,性格和年纪不太符合,很稳重,说话温和,倒是和钱家一家人都是同个性子,可能就是老一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倒是还挺行,给我找这么一不错的弟妹。”梁晚将自己手里果盘递给钱源,嘴里的打趣话不停。
钱源刚好挂完电话,接过梁晚递过来的果盘,跟着她一起转身望向客厅里,他女友正帮着周淑梅换台。
“叫嫂子。”他稍稍有几分示威的意味。
梁晚轻“啧”两声,一脸不成器的模样看着钱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谁啊,当初误会我背后告状他早恋。”
男人嗤笑,“几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拿出来说。”
梁晚拍了拍他肩,“放心,这事儿我得记你八百年。”
钱源默笑不语,对此不再做多余解释,岔开了话题,“今天下午走?”
“嗯,三点的航班。”
“到时候我送你。”
两人站在阳台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客厅里的温馨祥和的场面。
“别了吧,你难得回来一次,好好陪陪钱叔钱姨。我就一个箱子,又不重。”
听她这么一说后,钱源也就没再强求了。
“你考研那事儿有结果了?”
“嗯。”梁晚含笑点了点头。
“真就下定决心待在京市了?不再想想?”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的。”
“你小时候不总觉得北方冷,不想在北方待吗?大家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你说想一直在宣城。”
“你都说了是小时候了。”
“梁晚,你变了很多。”
“是人都会变的。你不也变了挺多。”
“是啊,我们都变了很多。”
宣城经过一场初夏的洗礼后,整个城市犹如焕然一新的模样,空气里是朝气蓬勃的夏日芬芳,弥漫在鼻翼心口,带着淡淡的栀子香。
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空旷的下课铃声,不知道是哪所学校。
快六月了,又到了一个毕业季。
梁晚转身之际,听见身后的钱源叫住她。
女人一瞬顿住脚步。
“梁晚,别把什么错都归自己身上,肖姨的死跟你没关系,要怪也只能怪那畜生。”
“有些坎,别困着自己一直不过。人总要往前看。”
“肖姨在天上看着你呢,别让她失望,你也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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