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心脏漏拍的那片刻,身后的男人忽然扣住她的双肩,发了狠似的将她一把掰扯过去,盯着他那双猩红的浅眸,“梁晚,承认吧。”
他扣住她肩头的手指缓悠悠地不断向下移,掠过她的皮肤,像是蛇信,让人冷得打颤。
最后停在她的心口,自嘲一声:“你这里没东西。”
话语会伤人,从他那里说出来,更伤人。
“就那男孩还不够你玩的。”
话落之时,他悄然抬手,抚过她的面容,将女人眼角的泪珠给抹去。
就在他松手之际,女人忽然一把拉住他的大掌,顿在她脸侧,仍能感受到那一秒钟的温度。
“所以呢?”她问他。
对视着的目光,像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久到看不到结局,也看不见开头。
“所以,我们重新试试吧。”
傍晚过后,蔚蓝的天空被深红的橙血色浸染得越来越深,大地仿佛沐浴在最后一场余晖里,草坪尽头的那轮红日慢慢下沉,直到被那轮弯月取代。
云卷云舒,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晚夏映照得起了一抹腮红,似是酒后微醺般的绯红之色。
车窗外,不断滚动的画面被城市灯红酒绿的浮华街景所取代,CBD高楼大厦的灯光似是城市屹立不倒的支柱。
从上车后一直没开口的柳苏苏,此刻再也按捺不住,问出了心中久藏的疑惑:“梁晚,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真的放下他了吗?”
被忽然一问的女人没有回话,她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着的风景,也不知道具体是在想着些什么。
柳苏苏是看着她性格怎么一步步变的,也不知道以前那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去哪儿了,换成这副温吞如水的慢调子。
“我就问你,你大二那年暑假,你没回宣城,没在京市,你去了哪儿?”这是她头一次,这么丝毫不留余地地划开那道口子。
“后来你跟我说,你去西北旅游了。你要是真去西北了,我当初是给谁汇钱汇到大洋彼岸去了?”
“你敢把你护照拿出来看吗?”柳苏苏继续逼问。
那年她去了哥伦比亚,钱被人偷了,报警后还是找不回来,只能给柳苏苏打电话,借机票钱回国。
作为朋友,有些事梁晚不想说,她本不想去捅破的。
她也不晓得这两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她知道的是,梁晚放不下,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那个人。
“你工作的第一年,为了前辈的一通官司几个月没放一次假,好不容易等到庭审过后,你又去了哪儿?”
那次她结束cass之后,甚至没来得及参加庆功宴,连夜买了机票飞到国外,赶上了他的毕业典礼。
“还要我一一举例吗?”
“梁晚,既然放不下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呢?”
柳苏苏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魔咒一样,久缠在她心上,一遍遍地质问着。
夏日的星空璀璨密布,可是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之中,哪怕站在天台仰头,也不过只能将寥寥几星收入眼底。
第79章 06:19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 直射进来,白色的灯光在太阳的照耀下衬成暖色调。
茶水间里的咖啡机里,是咖啡豆被细细碾磨的声音, 滚滚的热流往下,萃取出香浓的味道,午后昏昏欲睡的脑袋乍然清醒。
“在看什么呢?看这么入神。”
张蕾接好咖啡回到工位上时,见梁晚还在聚精会神地翻看着卷案, 便忍不住凑过头来看了一眼。
她都拿着那密密麻麻的资料看了一上午了, 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梁晚看得入迷,没注意到女人什么时候凑到她身旁的。
直到耳边突然想起声音,她回头一看, 恰巧张蕾缓缓读出案卷的标题:“海市五名男童被性/侵案。”
“这案子都多久之前的了, 怎么想起看这个了?”女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梁晚回过神来,收了手里的材料,往身后的椅子靠。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太阳穴, 难掩疲惫,“之前有看过材料,但没看完, 今天想起来了, 就找出来看看。”
她坐这儿看了一上午, 身体的每一处都向她抱着牢骚, 此刻一动才发觉连胳膊都麻了。
“蕾姐,这个案子我记得您老师李律当时有参加过,您给他当过助手,有听他讲过吗?”梁晚若有所思地问道。
这桩案子距今都快有十五年了, 当时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也算具有特殊典型的一桩案例。
不过时间追溯起来, 梁晚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其间很多案件细节放在现在都是不了解的,刚才忽然想起张蕾有给李律当过助手这事儿,就多问了问。
张蕾摇摇头,“难搞。根据现有的相关法律条文,先不说猥/亵和强/奸对于行为对象、主体和主观目的及客观方面行为意义的界定,就先论受害者对象是男童这一点来说,哪怕是达到性/侵的犯罪程度,犯罪嫌疑人最多也只能涉嫌构成强制猥/亵罪。加上这种案子社会舆论压力大,没弄好很容易就遭到大众的讨伐,而且二审终审是常有的,期间当事人的心态要是一个没稳住,多的事儿都能给你搞出来。”
“实话告诉你,我怀疑我老师当年就是办这种案子办多了,看惯了世间人心险恶,这才退出了律界。”
张蕾捂着唇,贴着梁晚小声说。
听罢,女人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眼睫盖住她眼底的幽波,她话语声越来越小,“这样啊……”。
墙上的钟表,分针正以肉眼不见缓慢地移动着,秒针刚过三点的那一刻,梁晚着急起身,一边快速地收拾着桌面的东西,一边和张蕾麻烦道:“蕾姐,下午你帮我请个假,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
还没等张蕾问缘由,人就已经拿着包急匆匆地离开了。
自那日梁晚从史红霖家里出来开始,她脑子里无数次回想起史红霖对她说的话,尤其从门缝里对视上罗岩的那双眼瞳,一幕幕就像是一张网,将她困罩在其中。
挣扎犹豫过后,正义与怯懦好像在天秤两端,她忽然晓不得自己考律师资格证的初衷,也记不起那些曾庄严宣誓的誓词。
120的鸣笛声响彻在劳工房的整个片区,红灯不停交叠闪烁。
梁晚到的时候,史红霖一家子居住的那栋楼楼下,已聚集着不少围观的工人。
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越过两三人往前走时,恰好撞见史红霖和她丈夫罗刚抱着孩子往楼下跑。
男人灰扑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怀里的孩子瘦弱得可怜,小臂就这样直直地垂着,唇部紧闭,乌青的脸色看不见丝毫活生的气息。
梁晚连跟了过去,紧忙问情况,史红霖这才注意到梁晚,拉着梁晚哭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医生抓紧让他们一起上了救护车。
夫妻俩都还穿着工厂的衣服,没来得及换,应该是半路赶回家去发现出了意外。
“中午的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岩岩一直都没有接,打了好几通都没接……我后来心里头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就赶紧回家看……”
“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拿了他爸的安眠药,一口气吞了半瓶。”
上了救护车后,史红霖便一直哭诉着情况,猛锤着胸口。梁晚见了不好受,却又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好拉住史红霖的双手,不让她自伤自已。
坐在史红霖身旁的罗刚,听着妻子的悲痛话语,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沉闷地拉着孩子的手。
到了医院后,梁晚陪着史红霖夫妻俩一路跟随医护人员将孩子推送到急诊。
史红霖全程弯着腰抓着孩子的手,啜泣不停。
一直到抢救室门口,急诊科医生从他们手里接过人。
“医生,救救我孩子……”史红霖满眼泪水地拉着医生的胳膊乞求道。
“家属请在外等候。”温凛的男声。
梁晚抬头,视线不断往上,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那双熟悉的面孔,尽管他戴着口罩。
两人悄然间对视一秒后,她在滞愣中,谢程里便转身进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夫妻俩在抢救室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史红霖因为情绪激动,这会儿有点喘不过来气。
见她有气无力,脸色惨白,梁晚就一直扶着她。
“你说这孩子他怎么忍心的啊,要是真有个好歹让我们做父母的以后可怎么过啊!”女人的呜咽声不止。
梁晚拍了拍她肩:“没事儿的,不会有事的。”
“都怪我,我早就看出他精神有点不对劲儿了,以为他能捱过去的……”
女人这边止不住地呜咽,一直闷不吭声的男人听久了此刻也发了怒,指着女人无奈责问:“你说你逼他去学校干嘛啊!孩子都说不想去了!”
听他们话中意思,梁晚也猜出了大概。
自从夫妻俩知道罗岩出事儿后,孩子的精神就不太对劲儿,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也没回过学校。
可这不是个长久的办法,既然做了息事宁人的决定,就是迟早都得回去上学的,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也做不到让孩子转学。
估摸着是最近史红霖让孩子趁早回学校上课,孩子这心里过不去,才做了傻事儿。
“是啊,都怪我!我早就发现他不对劲儿,但没想居然会到弄成这个样子……”
见妻子悲愤,罗刚也只能哀痛叹气,不再多说。
走廊上,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妻,未换工服,满脸泪痕。
这一刻,大概没有事比孩子的生命更重要。
过了好久,抢救室的门才被打开。
夫妻俩连忙迎上去,急问医生孩子的情况。
梁晚站在他们的身后,远远地看着。
医院的白灯冰冰冷冷地照在他们的身上。谢程里视线扫过一眼她,随后摘下口罩,对病人的家属回复道:
“送来得很及时,经过洗胃抢救暂时脱离了危险。”
罗刚一瞬捕捉到了话语里的敏感,“暂时?医生,你什么意思啊?是还会有危险吗?”
“病人的血检结果异常,白细胞数目比例明显过多,血小板减少,并且伴有高热、淋巴结肿大等临床病症,需要做进一步检查。”谢程里例行公事般地开口道。
“这……这什么意思,我们听不懂,不是把药给吐出来就好了吗?”
“知道平时病人有出血的情况吗?或者有表现常烧乏力等症状?”
史红霖茫然无措地摇着头挥手:“没有啊,这孩子平时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跟我们说话……我们不知道……不知道啊……”
等谢程里问好话后,他身后的护士便上前来:“家属不要着急,一切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先跟我去办手续。”
夫妻俩满心担忧地跟着护士离开。
廊道上,一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对视几秒,抢救室里的其他医护人员便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梁晚正犹豫开口时,谢程里就已经先走到了她的面前,落下话语:“过来。”
心中虽有疑惑,但也只好快速跟上男人的步伐。
他轻车熟路,三拐两拐地领着人到了一处没人的阳台。
抬头望天,梁晚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色都暗了。
男人看着她,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想让她先开口。
上次他问她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
却不料女人问了句:“你……怎么到急诊来了?”
谢程里面色不改,眼底却冷了两分。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另问:“他们是你什么人?”
他问的,自然是史红霖一家。
谢程里的问题,一时让梁晚有些难以回答。
或许是因罗岩的遭遇,她总不想让他知道。
女人迟疑片刻,只道:“当事人。”
他没有再多问了。
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她提及上次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想回答。
男人拿出手机看了时间,便抬步打算回去了。
擦肩而过之际,梁晚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他顿住脚步。
“谢程里,虽然我知道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还不能定性。但以你的经验,你的专业,能跟我透个底吗?”
“白血病。”
谢程里这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学校还是工作,在梁晚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最聪明最出色最努力的那一刻,占了先天的优势,还有后天的勤奋,这样的人想不发光都难。
可是这一次,梁晚多么希望他预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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