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上天不会因为一个人承受了难以言说的苦难,就不再赋予他苦难。
劫后不是余生,或许是更大的灾劫。
对于史红霖他们一家来说,孩子大概是这个从农村而来奋力生活的家庭唯一希望。
可是罗岩遭遇的一切,都成了重重的压倒他们的巨石。
六月了。
学校快放暑假了。
梁晚在罗岩第一次做化疗前,去看过他。
他转去了血液科。
男孩剃了头发,五官完全展露,面容有着这个岁数不该有的憔悴,完全失了血色,在父母的悉心陪伴下,性格倒是开朗了不少。
梁晚给他买了礼物,买的奥特曼模型礼盒。
罗岩收到的时候说喜欢,夫妻俩都说她人来就行,还让她破费了。
梁晚问罗岩怕不怕疼。
他说不怕,爸爸妈妈说会一直陪着他,他会很勇敢。
梁晚陪孩子聊了有一会儿,才起身和边上的史红霖小声开口道:“经济上有需要帮忙的话,您可以跟我说,我会尽力。”
她虽然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帮不了多少,但这个紧要关头,大家能帮多少是多少的道理都懂。
“不用。之前在急诊的遇到的那位谢医生是个很好的人,他知道我们家里面经济状况不是很好,他给我们介绍了个基金协会。后来听医院里的其他医生说,这个基金协会是他以前成立的。”
梁晚怔了怔,随后应声:“那挺好的。”
史红霖点了点头。
等到孩子睡了,梁晚打算离开的时候,罗刚忽然叫住了她,说是有些事想跟她聊。
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都下定了决心。
梁晚和罗刚走出病房。
“梁律师,说实话,那天你来我们家里,我觉得面上很过意不去。”罗刚摩擦着双手,沉沉道。
“没关系,我能理解。”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话可能有些厚颜无耻,但我还是想求求您。”男人说着,转身就要朝梁晚跪下去。
梁晚连忙扶住他双臂,让他起来,有事好好说。
男人垂下头时,梁晚这才注意到他那半白的发顶,想来也才刚过四十不久。
“我想通了,我们做父母的,决定得了他生,却决定不了他的死。我和霖子成天累死累活,就想给他一个安稳的生活,让他有个谋求好前程的路,将来才不会怨恨我们……可是我们错了,都错了!”像山一样高的男人,明明是家里的顶梁柱,此刻却只能无力地跪在她的面前,掩面而泣:“到现在,我们也不想别的了,就想为这孩子讨个公道!”
“也不知道梁律师,你还愿不愿意帮我们。”
男人每一道岁月沟壑,都犹如青松的树脉。他诚恳的话语,眼角的湿润,那一瞬间,令她醍醐灌顶般的清醒。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庄严许下的誓言: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积人文之底蕴,昌法治之文明。
她弯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扶起面前的男人。
“我相信,也请您相信。法律至上,正义不屈。”
夏日骄阳似火,光洋洋洒洒地照在人间,自认为平等地照在每一个角落。
医院的大厅依旧人满为患。
来来往往中,带不走伤痛也带来不了希望,哭喊声与祈求声好似已成为了医院每个角落的常态。
花园里的长廊上,参天的大树遮挡住了那刺眼的阳光,可光还是会从树叶的缝隙中滑落。
风吹响,树叶的婆娑声与蝉鸣声交叠在了一起。
梁晚坐在椅子上,缓缓伸手,接过了站在她面前的人递来的咖啡罐。
他站在那儿,就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刺眼。
她伸手接了,谢程里却没有给。
梁晚正抬眼望他时,只见他缓缓拉开了拉罐口,再递给了她。
他顺势坐在她身旁,良久出声:“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将咖啡浅浅地含了一口在嘴里,再缓慢地吞咽了下去。感受到每一分的苦涩。
“谢程里你还会那么听话吗?”
“像以前一样。”
“不会。”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视线,望向炽阳辉洒的远方。
“那好,我们重新试试。”
重新,试试。两个极为轻飘的词。
雁过天际,留下无影的痕迹。
城市的边缘都渡了一层金光,在闪闪发亮。
第80章 06:19
破碎的镜面, 无论用多么复杂精巧的技艺复原,也掩盖不了裂缝存在的事实。
微妙的情绪转变好像从那一天开始变了,可是在他们心里,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其实抛去其他,对于另一半来说,谢程里怎么看都是一个极为完美的恋人。
就比如无论他工作有多忙,每天按时定点的关心他都是必不可少的, 提醒她按时吃饭, 按时睡觉,细到连天气温差都能嘱咐,早晚接送她上下班已成为常态。
他对她很好, 真的很好, 好到连梁晚办公室的所有人都知道---梁晚最近交了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
谢程里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他更多的是行动。
会在她聚餐时,提前帮忙订好难约的餐厅, 会在某个午后,请她全办公室里的同事喝下午茶,会带她认识业内的教授前辈, 用积攒的人脉替她打点好一切, 托他的关系, 她提前和下半年开学要上课的老师熟稔了不少······
梁晚估计这些事情放到他自己身上, 他都不会去这样做。
可是这样和睦的日子久了,梁晚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他,又或者说谢程里所展现出的一面,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像最亲密的恋人,又好像是最陌生的路人。
中间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只是他们暂时性地选择了忽视,可这不代表那跨不过的距离并不存在。
夏夜多雷雨,轰隆隆声音伴随着闪光,在黑夜之中划出痕迹。
雨水顺着车窗不断飘洒着向下流,车窗外,雨声、雷声、风声,一切都是嘈杂的。
车内,只有女人浅浅的呼吸声。
梁晚只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哪怕车身里开着冷气,她额上也出了一层汗。四肢无力,想睁眼却又睁不开。
梦里,她犹如置身在一片海水里,用尽全力呼吸,却也无果。
在最后,她惊醒的那一刹那,却发现掐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在缓缓松力。
昏暗的路灯下,夜雾朦胧。
男人冷白的手,修长整洁,覆盖在她脆弱的脖颈上,用力时,掌上青筋尽起。
谢程里毫不避讳她震惊恐惧的眼光。男人虽没收回手,却收了力,转而有条不紊地替她整理着衣领。
女人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猛烈急促地呼吸着,咳嗽时连瞳孔都在放大。
“醒了。”他轻轻出声。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方才用力掐紧她脖颈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脖颈的红印与痛感,还有那一刻的惊骇,却久久不散。
“我、我睡了多久。”
她不敢再去对视男人那双幽晦如聚的眼眸,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岔开了话题。
他轻勾唇,“五十六分钟。”
从她上车那一刻开始算起。
梁晚总是很容易在他副驾驶上睡着,有时候短暂打盹的睡眠深度比夜晚还来得强烈。
大抵是她对他毫无防备,信任十足,至少她潜意识里,是这样认为的。
说不怕那是假的。这一刻她慌乱得只想逃走。
女人强装镇定地看了眼车窗外的夜色,目光闪烁不定,“挺晚的了,我先走了。”
却没等她解开安全带,身旁的男人便一把扣住她的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他的整个掌心将她的手包在其间,用的力度半点不容她反抗。
偏那人还神情依旧,淡漠寡情。
雨滴声在梁晚的耳畔旁渐渐清晰,心跳也是,呼之欲出。
僵持的动作,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似乎是等她那凌乱的心情徐徐冷静下来后。他才出声说:
“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梁晚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其实,你也是挺忙的······”
没等她落完最后一个字,男人便不耐烦地戾声打断:“你想说什么?”
在炎热酷暑的夏日,车内的空调冷气开得不算太低,可此时,梁晚感受到的却是满满的冷意。
冷到她忘却片刻前的慌乱。
梁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究竟是生物求生的本能,还是真情流露。
总之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下意识地反握住了男人的手,温声解释:“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工作也很忙,没必要每天辛苦起那么早来接我。”
他抬手,温情脉脉地抚摸着女人的脸庞,就在梁晚望着他出神的一刹那,男人稍稍一用力,便带着她不自觉往前倾去。
唇齿相对时,只是轻碰了下,他便悄然松离。
“好梦。”他说。
梁晚垂下眼睫,“你也是。”
“伞。别忘了。”
狂风暴雨不停,树身仿佛都在随风飘荡,乌泱泱的影身在地上成群,又被雨水冲得重影。
梁晚快步走远时,不经意往身后一瞥。
身子却是一震。
谢程里在看她,一直在看她,如虎盯羊,如鹰捕兔。
她想加速的步伐最后又放了缓。
一直到梁晚那间房亮了灯,楼下车子才驶去。
高楼窗前,女人站在帘后,看着那抹车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她攥紧窗帘的手不断收缩,脑子还不断回想着窒息的绝望瞬间。
*
又是一个临到周末的工作日。
面对假期,律所里熬到吐血的打工人难得地精神亢奋了起来。
“梁晚,周末名街广场新营业,到时候一起呗。”
周五下班点,张蕾早早地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一会儿和丈夫一起去接孩子放学。
临近周末,办公室的工作严肃氛围减少了些许,大家都在有一嘴没一嘴地聊起了工作以外的闲事。
梁晚关了电脑,起身收拾资料,笑着摇头婉拒道: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张蕾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盯着梁晚打趣问:“和男朋友有约啊?奇了怪了,怎么你每个周都和他有约啊?”
“还是说男朋友管得严?”
梁晚顿了顿手里的动作,有些心虚,“他工作很忙,难得有假。”
张雷的声音有些大,办公室里的人都听见了,连何阔也忍不住凑了句他们小年轻的热闹:
“梁晚,你这男朋友怎么感觉管你管太多了啊?你不烦啊?”
梁晚还没来得及回话,张蕾就先朝何阔扔了支笔过去,“得了吧,你可劲儿羡慕啊,我还不知道你,你是巴不得有人来管还找不到人管呢,别在这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听张蕾这么说,办公室里不少得了谢程里小惠的人也抱起了不平:
“是啊,阔哥,人男朋友可喂了你不少杯下午茶啊,别不识好歹!”
梁晚本来还在为如何答何阔的话为难,但听他们说笑的话语,也跟着笑了起来。
恰巧手机铃声响了一声,是谢程里发来的消息,他说他在停车场等她。
没让谢程里久等,掐着下班点,她就拿着办公资料和包风速离开,去了停车场。
谢程里这几天这一直在值班,常常黑白颠倒。关于罗岩那桩案子最近也有了新的进展,她递交了诉讼材料,法院自从立案之后,她的工作也没停下来。
两人几乎就他接送梁晚时有点见面时间。
“和谁聊天?”
从她上车起,谢程里的余光就注意到她一直在微信聊天页面敲敲打打,嘴角的弧度就没低下来过。
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时,男人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苏苏。她不是下个月要结婚了嘛,杨凯之后工作忙,两人就想着在领证前去过完蜜月旅行,一直在给我发旅行照片呢。”梁晚笑意不减,一边回着消息,一边继续打字。
车内一时寂静,气氛略显低沉。
梁晚稍缓地察觉到了车内的低压,随后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你看。”
男人看了眼,顺势接话:”去的哪儿?”
“热那亚。”
男人没再多问了,专心致志地开车。
反而是梁晚回完消息后,有些无所事事,黑了手机屏幕后,也不知道和谢程里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密闭的空间有些太过安静了。
她转头望向身旁的男人,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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