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春心轻易动不得,那人负有婚约,又是个严苛行事的武将,不过是依着圣旨陪她做戏罢了,岂会当真?
再有,方才她亲上去的时候,好一会儿他的手才扣上自己的腰,舌头撬动他唇齿的那一刻,他好像在迟疑——
想到这里,她有些灰心,晴眉来送干净的鞋袜,那眉眼笑吟吟地,李仙芽由着她为自己换鞋袜,免不得问起方才的事。
“……国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他不乐意走,二大王愣是把他扛走了。”
晴眉笑着说道,“二殿下高大,不过一只手就将国主拎了起来,国主手舞足蹈的,那场面委实可笑。”
干燥的鞋袜让李仙芽觉得放松,她有些欲盖弥彰地说起亲吻的事,“我和驸马就是听着动静声一直在……”
所以没有松开彼此,也没有停止亲吻。
可天知道,她和他唇舌交缠的时候,脑海里嗡嗡的,身子骨软软的,别说国主和二哥哥的动静了,连近在耳边的落雨声都听不见。
晴眉很喜欢看公主蹙眉欲辩却又无言的样子,她为公主换好了鞋袜,往那廊下看一眼,就笑了。
“驸马喜欢,您也喜欢,就够了。”
李仙芽的视线往殿外看去,那人恰好也看过来,视线在氤氲的烟雾里对撞,先心虚移开的是她。
“我又不喜欢……”她轻声说着,违心里带着掩饰,“我只是想让他快些把我阿娘的案子查清楚。”
晴眉闻言便不再问了,回头望一眼,驸马正凝神看着公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公主说的话。
她见公主穿戴好了,这便奉上一本功绩图,笑着说道:“这是曼度国势至娘娘的海上功绩图,趁着还未献到御前,您同驸马看一看,也能打发辰光。”
李仙芽接过了这一本线钉的灰簿子,沉沉一本,抬睫看了看殿外雨势渐大的夜天。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晴眉回身望了一眼沈穆,“奴婢去请驸马。”
她是能做一点公主的主的人,此时见公主不置可否,这便走出了殿,向着沈穆躬身而请:“驸马,曼度国势至娘娘的功绩簿就在那儿,公主对她好奇,您也可同公主一观。”
殿外廊下同殿内距离不算远,沈穆耳目聪敏,已将公主同婢女的对话里窥听到了一二,然而他此时眉间有意兴阑珊之色,道了一声好,往李仙芽这里走来。
他走路时的步态很从容,李仙芽抬头不看,故作镇定,可惜仍压不住跌撞的心。
公主不抬头,只在他坐下时,把势至娘娘的功绩图往他手边挪了挪,沈穆便接了过来,视线往公主那里看了看,又收了回来。
晴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难免要上前兜几句,只笑着说道:“陛下说夜深雨急,公主与驸马还是在九州池安歇,明儿一早再出宫,若是这里看的不得劲儿,不若先回九州池苑去?”
沈穆没有说话,李仙芽便抬睫看了他一眼,见他持了功绩簿,垂着眼睛在看,像是压根没听到晴眉的问话。
刚才还亲吻的两人,这会儿忽然生疏起来,李仙芽心下一黯:他果然只是奉皇命行事,遵从自己的安排——哪怕是公主欺上了身,他也只得接受。
李仙芽从功绩簿上收回了手,声音闷闷道:“功绩簿明儿还要呈到御前,不好拿回去看。”
晴眉嗯了一声,正欲退下的时候,忽听到驸马开了口:“臣有公事,不回九州池。”
李仙芽闻言,益发生气起来,转头看他一眼,见他低头翻开第一页,冷眉冷眼的样子,叫她看了生气。
“你既有公事要办,这会儿也不该在这。”
公主的声音虽轻,可其间带着的冷意却很明显,沈穆的视线在纸上定住,接着才抬头看向李仙芽。
“公主在气什么?”
李仙芽闻言失了神,像是被戳穿了什么,不由地恼羞成怒起来,可说到底,方才与他亲吻的起因是为了应付一阐提,可越亲越久这件事,又怎好拿到台面上来说?
难道要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何亲吻过后变得这么生疏?真这样问了,就显出自己很在意的真心了。
“我气什么?”她反问,没注意语气里的小小负气,“为何这么问?”
沈穆合上了手里的功绩簿,安静地看向公主。
“臣不懂,公主这出戏要做到几时?又打算如何收场。”他声音是放轻的,无情无绪没有波澜起伏,可话语里的坦荡突如其来,“国主一日不走,便做一日的戏,倘或国主一世不走,公主难道要同臣,白头偕老?”
他说到白头偕老的时候,眼睛里的平静被细微的情绪取代,一时才重新平静。
李仙芽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却不解其意,只疑惑不解地说道:“从前不是说过了,即便一阐提长久不走,我也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他问。
“舅舅会安排我出神都城,届时只要同他说公主游历南疆就好。”
李仙芽静下心来,停顿了片刻,沈穆忽然这般问起,一定是方才她的欺身而吻,使他不痛快了、反感了,才会问及这场闹剧何时结束吧,她有些心冷,有些羞惭,更多的是伤心。
“我不是史书上强取豪夺的跋扈千岁,你放心,过几日便放你回家。嘉御门下公主府里发生的一切,绝不会走漏风声。”
公主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是难以掩饰的低落,甚至忘记了眼前人便是监视天下的能官,走漏风声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
“没有你也会是别人,裴长思、林善方,对你而言,一开始是公务,现下也是公务,没什么差别。”
沈穆的眉眼不动,执功绩簿的手却无意识地拿紧了,好一时都不曾放松下来。
“怪道公主能坦然说出不喜欢三个字,原来不过是谁都可以的公务。”
第49章 争奇斗艳
他的声音是冷的, 以至于公主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到他的神情。
李仙芽一掼的好性儿在此刻消失了,她低着头说了一声是,算是承认了他的说法:虽然心口不一, 到底结束了这个话题。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室中静的像深夜,李仙芽觉得很不自在,伸手自他的膝上拿走了势至娘娘的功绩簿。
“我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 你若还有公务, 先去就是。”
她没在意他,只自顾自地将功绩簿翻开,第一页便写了势至娘娘征服崎头岛的事迹。
崎头岛在哪里, 李仙芽不知道, 大约就是在扎根在茫茫大海上的一个岛屿吧,她歪头想了一会儿,用手摸了摸崎头岛三个字。
“崎头岛是哪里?”
她问出了声, 抬头看向眼前人,沈穆还在,只是低着眼睛, 视线落在她摩挲字迹的手上。
公主忘得快, 不代表沈穆忘的也快, 他的眼底显然有黯色, 这种黯色使他的神情有些僵硬,听到公主问话后方才抬眼一观,告诉她了答案。
“出涨海,见极大崎头, 水浅而多磁石。此海域乃是外邦与中土的分界,自古以来属于上国, 只是人力物力到达多艰,一向荒芜。”
他的声线在静寂的夜里尤显出静深的质感,李仙芽听了进去,又把书递在了他的手上,托腮道:“你既不走,就念给我听。”
公主说的理所当然,沈穆接过了书,视线在她仰起的面颊上停留,他心里原是有憋闷之气在,却在触碰到那双纯质乖慵的眼睛时,无可奈何地一笑。
“三缘慈悲,公主修几?”
他一边发问,一边翻开了手中书,像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回答似的,李仙芽听了,倒是认真想了想。
她不是真正修佛之人,无非就是读读使人生慧的经典,念念平心静气的佛偈,至于旁的,倒是从来没有研习过。
“有情众生,皆以慈悲心待之。”她以冠冕堂皇的话回他,眼神却落在他手里的功绩簿上,示意他快些读。
“看来臣在公主眼中,并非有情众生。”沈穆说着,顿了顿,只低睫,将第一页的故事说给公主听。
原来,那崎头岛距离大陆虽远,却是船只出了中土大陆之后,往东北方向而去的茫茫大海上的,第一个巨大的岛屿群。
二十年前,这岛上盘旋了一伙海匪强盗,皆是中土人士,他们对过往的船只烧杀抢掠,巨额的财富流入岛内,使其在岛上称王立国。
于势至是在九年前的九月十三日,领兵歼灭崎头岛上的海匪。
全歼,连岛上的一年一兽都没有放过。
沈穆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时,同正认真倾听的公主视线对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二十年的经营,岛上一定不单单只有海匪,还该有渔民、农人,怎能一股脑全灭了呢?”李仙芽一边想着一边轻声说道,“不过,势至娘娘被奉为琉璃海的神仙,一定有她的道理……”
沈穆从字里行间去推测,顺着公主的话微微颔首,像是在赞同她的说法。
“这功绩簿上的所书写的,十分详细,但在剿灭海匪的原因上,却只归咎于海匪抢劫过路商船。其二,于势至说到底,也是在海上起家的女强盗,与其全歼,倒不如收编,这般利己的事不做,偏要将岛上之人统统杀尽,令人称奇。”
李仙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催促他接着往下读,“快读快读,我要听。”
公主只坐了小矮凳,也许是为了听的清楚,她坐的离往沈穆这里很近,而沈穆坐在椅上,在略高于她的地方看她,只觉得她此时瑰润饱满的面颊,尤其可爱。
他依着她的意思继续向下读,讲故事似的,捋清了剿灭崎头岛海匪的事。
九年前的九月十二日,有先锋将刘岱先率领的二百人的小队先行登陆,夜半时接应六百人上岛,在六个时辰内将整个崎头岛上的海匪悉数全歼。
有头没尾。
李仙芽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却又疑惑不解,托腮想了一时才自语道:“也许是因为这只是本功绩簿,不是志怪小说,所以才听不明白。”
沈穆嗯道,“以八百人强攻一个建设二十年的堡垒,竟还大获全胜,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外头的雨声又变大了,殿下的帘幕游颺着,风甚至吹进了廊下,席卷了一些零星的雨滴。
所以沈穆的声音也在渐大的雨声里显得飘渺不定,或许是怕听不清晰,李仙芽又往他的膝头靠了靠,两只手乖巧地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沈穆感受到了来自膝上的分量,一片梨花似的,和她纤细静美的气质一样,轻而静。
他向下读着,一个又一个攻打、收服海匪的事迹,一直读到最后时,发现了其中细微的地方,有些微妙的点。
“只有崎头岛上的海匪被全部剿灭了。”李仙芽仰头说着,“其余的岛屿能智取便智取,强攻也只是杀掉匪首而已。”
沈穆说是,“不知公主有没有发现,崎头岛之后的战役里,先锋的将军,都换了人。”
“这些名字都很奇怪——外邦人都是这般取名的吗?”李仙芽从功绩簿后拉出来一张厚而硬的黄纸,其上足足有三竖行的名字,“你看国主的名字,一阐提,一阐提,读久了也很顺口。”
沈穆便低下头,和公主同看,当视线落在起头那一行时,念出了声,“此乃于势至报来,求上国封赏的名单,上面的人物,一定都是跟随她征战多年的勇将。”
“朱槿、印茄、风铃木——这几位是以花木为名,定鼎、含嘉、金谷——这几位又似中土人的名字,”李仙芽仰头分析着,忽而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势至娘娘自己是女儿家,那她手下的将军说不得也全是巾帼英雄。”
沈穆说是,将功绩簿合了起来,又将那张封赏名单重新叠回去,方才低头看向公主。
“公主为何对于势至这般感兴趣?”
“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李仙芽听了他的问话,想了想之后,仰头问他,“我听说你去过岭南,还去过漠北,天南海北都去过了,可惜我连神都城的城门,都没有出去过。”
“马车坐久了,下车的时候都会脚软,更别说坐船了。茫茫的大海上,眼睛不辩东西,手脚不听使唤,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还要再登岛打仗,真的很让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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