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在听见我们二字之后便低睫看她,轻嗯了一声说好, “臣也想从于势至的功绩图里,窥见几分其十年海上历程的艰辛与苦楚。”
原来他也对这位传奇人物很感兴趣啊, 李仙芽的眼睛的就亮亮的,扭头往雨帘里喊去,“二哥哥,我同驸马去集珍殿,你们踩雨玩儿吧。”
她说完就弯着眼睛回头看沈穆,却见他眼睛里有笑,免不得好奇一问:“你笑什么?”
“去集珍殿为何还要知会二大王一声?”沈穆道。
“二哥哥方才不是说要见机行事——”李仙芽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就住了口,糟糕,这么一说好像是她把二哥哥交待要做的事记挂在了心里,巴不得要和沈穆演一场亲嘴的戏呢!
她戛然而止的样子显得有点慌张,眼前人一笑,了然于心的样子,在她绞尽脑汁想要开脱的时候,忽然就执住了她的手。
“公主慌什么?横竖是做戏。”他在大殿的廊下慢慢行着,说话的声音在雨声的侵袭下有些飘渺的意味,“又不是真的。”
他的手有些微的湿润,该是方才在廊下招惹的雨,李仙芽走在他的身后,手指尖有微麻的触感。
是啊,他说的对,横竖都不是真的,自己慌什么呢?看来心性还需要再修炼。
“他们怎么转出了大殿,怕是不来找咱们了。”李仙芽往雨帘里看,皇帝舅舅的大殿门前不敢有人嘻戏,二哥哥趁着落雨背着一阐提转了一圈,到底是不敢多逗留,已经消失在了雨幕里,“这样也好,咱们能专心去看曼度国的珍稀。”
沈穆称是,引着公主出了大殿后的侧后门,出廊下的时候,接了侍卫手里的大伞,一手护着公主的头顶,走进了无边的雨幕里。
淡烟轻雨里,两人步履轻慢,饶是如此,公主的衣裙鞋袜到底还是湿了几分,沈穆注意到了,低睫看了一下,旋即欲唤身边侍卫来。
“去请公主鸾驾。”
李仙芽却从伞下探出头,很快又被绵密的小雨打回去,眼睛睫毛就淋的湿漉漉的,“不要接我,我要走着去。”
侍卫依言退下,沈穆道:“公主鞋袜湿了。”
“不碍事。”李仙芽很喜欢春夜的雨,把手伸出了伞外,接了点雨,“醒醒酒也好,你饮了几杯?”
“两盏。”
沈穆说着,将大伞往公主头上倾斜过去,伞尖儿的雨珠子悬而未落,倒映着比肩二人的身影,“国主虽执拗,心肠却不坏。”
李仙芽说是,“这次将他哄回国,往后再来我也不怕了。”
两人正说着,二大王李灵均的侍卫顶着雨过来通传口信儿,“二大王说,他先领着国主换身干净衣裳,再去集珍殿同公主与指挥会合,届时以敲击木头抱柱为号,公主与指挥见机行事。”
侍卫说完便退下了,公主却神不守舍了。
所谓见机行事,不就是听见二大王与一阐提的动静之后,便同沈穆做一出亲吻的戏么?可亲吻的戏怎么做?
难不成还真的要亲上去?
亲亲同抱抱那可不是一码事,且不说男女授受不亲,只说她与他并非真夫妻,不过是演来糊弄国主的假情意,即便她愿意,也要问沈穆愿意不愿意。
他是臣子,按理说没有拒绝的权利,可公主却并非强权之人,总不好霸王硬上弓,让他又平添了额外的烦恼。
预知了一会要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就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注意到了公主的闷声不语,沈穆便拿撑伞的手轻撞一撞她的肩,低睫看她。
“公主在想什么?”
雨声沙沙,打在伞上的时候,滴答滴答,一整个宫殿笼罩在烟水气里,他的声音在静谧中愈显动听。
“我在想,你同我在公主府里住了好些天,会不会有人在背后非议。”李仙芽试探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婚事。”
她的话音刚落,身边人便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向前方烟水雾影里隐约的亭台楼阁。
“公主指的是名声?”他反问,不待她回答又道,“自然有影响。不过臣原本就声名狼藉,也不单单同这几日的经历有关。”
他的嗓音里并未带半分遗憾甚至惋惜,不过是平静叙事罢了,虽然是在撇清同自己无关,可细想来,还是让李仙芽有些不安。
“那你也不准备成婚么?”李仙芽想到那一晚遇见的谢祭酒,心便慢慢向上浮去,“我同你相处这几日,扭转了先前对你的印象,你是个很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在夸他,他却冷了下脸,本来牵住她的手也忽然松开了。
“公主看错了,臣并非好人。”他顿了顿,脚步向前不停,踩水的声音轻而脆,“公主呢,往后要择什么样的国婿?”
手里那一份温度骤然离去,李仙芽觉得十分不解,又听见他问自己的婚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不是很痛快。
“我十八岁就要离宫了,去哪里都成,择婿也不是一件多要紧的事。”她微微转头,看到他冷峻不笑的侧脸,免不得来了几分气性,“不过若是舅舅当真要指婚,我也欣然接受——横竖舅舅会给我找个天下第一好的。”
她说完这些话,世界就安静下来,身边人也不开口,两个人就在伞下慢慢走,一直走进了集珍殿,李仙芽才发现自己的裙角鞋袜全湿了。
好在晴眉鹿梦都在后面跟着,只将集珍殿的薰笼拿了好几个过来,搁在公主的脚边,一点一点地烘烤着她的衣裙,又派人回九州池拿换洗的衣裳鞋袜来。
因了下雨的缘故,即便是春日,却也依约有几分寒气,沈穆同公主面对面坐着,只叫曼度国的侍从,将曼度的一些珍稀,一样一样地呈上来展示。
原本服侍在一阐提身边的短短风,今日一直都在看守着整个大殿的曼度国珍宝,此时见上真公主来了,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忙不迭地就跑来献宝。
他一样一样地捧来中土不常见的珊瑚彩宝,哪知公主并不在意,只笑着让他取于势至的功绩图来。
“驸马要看。”
她说完,往沈穆那里看一眼,他正将一只一只纹饰精美的盒子拿在手上端详,闻言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向短短风。
“听闻国主带来了长生不死的仙药?”
短短风闻言,谨慎地看了沈穆一眼,李仙芽何其机敏,当即明白了他的顾虑,这便点头向他解释。
“他是我的驸马,也是陛下的亲卫,问你什么,只管说就是,一切有我担待。”
短短风听了,便放下心来,“小底也不知道多少,只知道这长生不死的仙药,乃是我国王太后当年征服上国琉璃海诸岛的时候,得来的仙方所制。长生不死虽说夸张了,倒也是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老国主常年服用此药,如今一百二十岁了,还神采奕奕、健步如飞呢!”
只因陛下想要曼度国的三千经藏,以及不死仙药,故而才会在一阐提执意要迎娶上真公主这件事上,不愿意同曼度国撕破脸皮,只以做戏打发,故而沈穆出于谨慎,特意询问起这不死仙药的事。
此时听短短风解释了,便也点点头,道,“不死药的仙方可得献上去了?”
“是,今日几十辆马车入宫,头一宗要事,便是将不死仙药与仙方进献了上去。”
李仙芽觉得很好奇,问道,“当真这么有奇效?你可知道仙方里的一二味药?”
“小底听闻,这不死药的仙方得来不易,势至王太后当年灭了海上几个小国才得手,仙方上的药材不仅稀有还很奇怪,想制成一批药丸,甚至需要花上四五年的功夫,故而极其珍贵。”
“这些药材在中土可寻得到?”李仙芽好奇问道。
“小底听说,其中所需之药材、药引,好些都需要从中土购买,辗转千里万里的来。”
为了不死药,可真麻烦啊,李仙芽有些感慨,刚挥了挥手叫短短风走,却听沈穆在一旁低语。
“倘或大批量的采购,势必要从泉州港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了李仙芽,“公主的父亲——”
他的话戛然而止,也许只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在转瞬间推翻了自己的想象,也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推理太过武断,总之他的视线在同李仙芽的眼睛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李仙芽听到了这一句话,微微张口,好奇心便被勾起来了,她凑近了沈穆,悄声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殿外雨声潺潺,殿宇与殿宇的交际处烟水茫茫,沈穆静思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示意李仙芽跟他到门前廊下。
“臣翻阅了周侯四年任期的笔记,在胸痹去世前七日的笔记全部被人抹去,再有,周侯当年的长随、仆从在周侯过世时都先同时消失……”他低声道,声音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渺,“方才短短风的话,忽然让我警醒,周侯一向体健,如何会突发胸痹?是不是在出海贸易的货物检验中,发现了什么违规之物,从而被人暗害之?”
李仙芽认真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在跳,“你可派人走访了父亲当年的同僚?可问出了什么?”
“当年协同周侯办事的侍郎、丞尉皆了无音信,也是疑点之一。”
“外祖母说,当年我阿耶出事后,我阿娘连夜便赶往了泉州府,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我阿娘应当不会善罢甘休——”李仙芽觉得他猜测的让人惊心动魄,“那我阿娘的失踪,会不会也同这件事有关?”
其实一切都只是猜测,沈穆低眉,去看殿外树下被打湿的花儿,低语着什么,像是在梳理。
“若想查长公主失踪案,必绕不过同十二名花案,那十二名花案同周侯胸痹而亡,又有何关联之处呢?”
李仙芽听他又把阿娘与失踪的小娘子们联系在一起,免不得来了气,推了推他的手臂。
“不许你胡乱猜测。”
沈穆抬睫看她,公主的眼睛湿漉漉的,是雨在她的眼睛里结了水网,他从错综复杂的案子里抽身而出,坐在了廊下的靠椅上,伸手拉了拉公主的袖子。
他说来坐,见公主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眼睛里全是倔强,这便一笑,拽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在自己的身侧坐下。
“对案件目前的证据进行整合,再加以合理的推测,也是办案的一种。”
李仙芽坐在他的对面,只觉得他笃定的样子很招人恨。
“那就在心里想啊,做什么要说出来让我听?”
“臣是想和公主一起想。”他倚靠在廊柱上看她,深睫上沾了一星半点的雾,“总觉得公主要比我要聪明很多。”
这是捧杀吧?
捧得她都不好意思同他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李仙芽转过头看他,看他在湿湿的烟水气里眼尾上仰,黑而清澈的瞳仁上,倒映着一个自己。
在他还没有开口回答的时候,忽然有“笃笃”一声响起,是敲击木头发出的钝声,不甚清晰。
李仙芽怔了一下,慌乱中视线同他撞上,沈穆像是察觉了她的慌乱,一只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第二个“笃笃”声又响起来了,更清晰似乎也离得更近,听在李仙芽的耳朵里,像是催命的收魂袋,一张一合间,便把她的魂魄收走了。
她咽了下口水,视线向下落,停留在了沈穆的唇上,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他的唇色有种极清极润的红,甚至还有一层湿漉漉的质感。
第三个“笃笃”声,又响起来了,也许是二哥哥和一阐提快要又近了,敲击声也离得很近,近在耳畔似的。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剧烈地跳动着,正不知该退却还是扑上前的时刻,忽然眼前人的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拽进了怀中。
是近到眼睫快要相触的距离,公主微张了口,却忘记了呼吸,眼前人墨黑的眼睛望住了她,在她怔神的时候,他的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炽热的气息炙烤着她的心神,她在恍惚中听到一句臣僭越,还来不及回应的时候,他已噙住了她的上唇,轻轻吮了一下。
第47章 风前骨醉
雨雾渐浓, 飘渺如烟。
周身是冷的,他扑在公主脸上的吐息却很炽热,公主一手撑在他的胸膛, 另外一只手被他执在手中,纤而细的腕子像截粉白的藕,软在他的手指间,像朵半开的花儿。
她在他轻吮的那一下中闭上了眼, 柔润的触碰过后, 游蛇一样的麻意由唇而入,一直攀爬至她的耳根颈后,再一路向下, 游移至四肢百骸, 使她软下来,像春夜里承雨的花叶,向他倾倒。
他察觉了她此刻的无骨, 第一下的轻吮过后,他低睫看她的脸,圆睁着的眼睛里盛了一汪水, 面颊像一朵饱满的花儿, 微红的是鼻尖儿、柔润软凉的是她微开的唇。
沈穆分出心神去听那笃笃之声, 然后周遭已再无动静。绕廊的烟水气, 沙沙的落雨声,望不见的穹顶,这一切构成了紫微城的夜,那个海外佛国的国主来了吗?是醉着酒躲在某根抱柱后偷看, 还是看到了想看的,悄悄地走了。
这一切都未可知。二大王嘱托的见机行事在三声笃笃后已然完工, 他是臣子,僭越之事适可而止。
沈穆想到此,胸膛起伏间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松开了握着公主手腕的手,正欲开口的时候,公主那只原该落下的手臂,却摸上了他的衣襟,接着直起了身,扶着他的胸膛向他倾过去,凝神看了看他的眼睛,旋即闭上眼睛亲了上去。
她比一朵花儿的分量还要轻,亲吻的动作像最初落下的雨珠,带着试探与笨拙,好像以为双唇轻碰一下,最后再摩挲摩挲便叫做接吻,蜻蜓点水,比蜜蜂采蜜还要流于表面。
身下人简直像被她压住,鼻端有她的软软的馨香,唇间有她笨拙的钻营,胸膛之上还有她无处安放的手,他忍不住了,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深深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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