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简直目无尊长。”隆顺帝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陈贵妃心头一怔,她极少见到隆顺帝如此生气,怕谢誉惹怒隆顺帝牵连苏意凝,她立马便掀开了帘子,进了内殿。
“陛下,这是……”
屋子里瓷器碎了一地,谢誉的额头还流着血,他身侧倒着一个沾了血的砚台。
隆顺帝站着,谢誉跪着,两个人的周身都带着冷意。
见贵妃来了,谢誉朝着她行礼,而后又继续跪在原地。
“你自己看。”隆顺帝皱着眉头,将一纸公文递到了陈贵妃面前。
她伸手接过,越看越骇然。
“陛下……”她想开口替谢誉辩解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你也觉得匪夷所思吗?他可真是胆大包天,借着职务之便,竟自作主张,给苏家那个丫头立了个女户。朕让你去户部历练,就是让你做这个的?”
“他日言官们若是弹劾你,第一条便是滥用职权,以公谋私。”
大梁已经很多年没有顺利自立女户了,上一个自立女户的,还是先帝的幼女,因年少丧夫不愿在夫家守寡,才独立女户。
女子独立门户,在大梁,是离经叛道的。
陈贵妃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又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陛下,事已至此,您就别生气了。”
隆顺帝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当我是因为这个生气吗?我是气他,不顾前程,胡作非为。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帮苏二姑娘立女户吗?他说,他想入赘,给她当上门夫婿,还想从朕这,给苏意凝求一道旨意。一道即便日后他位极人臣封侯拜相,她也能休夫的旨意。”
“仲文,你的前程不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做了苏家的上门女婿,谢家的一切便都跟你没有瓜葛了。”
“你想没想过旁人会怎么看你?会不会在背后嘲讽你?”
私心里,陈贵妃是乐意看到他这么做的,他敢这么做说明他对苏意凝是足够真心的,至少此刻他敢赌上前程,也要让苏意凝过得舒服。
可理智上,谢誉这么做,确实会让他多走很多弯路。明明是永安侯府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可若是做了苏意凝的上门夫婿,便没可能再回去承袭爵位了。没了侯府爵位傍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吏,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也未必能混到一个爵位。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
“陛下,微臣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您也知道,微臣的父母关系破裂,母亲十分不喜苏二姑娘,父亲也并非良善之类。臣少时便答应过她,若是娶她,便会敬她惜她爱她,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谢誉跪在地上,低着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吃了秤砣铁心,这事是一定要办到的。
这样令人窒息的家,他也不希望苏意凝嫁过来。
永安侯府后宅之事,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隆顺帝却是其中之一。
谢誉算是他出了五福的堂侄儿,自幼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隆顺帝看着地上便是跪着也一身坦荡的谢誉,又气又心疼,叹了口气。他时常觉得很纳闷,他那样糊涂又薄情寡义的堂弟,到底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深情不渝痴心不改的儿子?
但嘴上凶归凶,气归气,隆顺帝到底还是没有为难他,还是答应了谢誉的请求。
最终,还如他所愿,将婚期定在了八月中旬,中秋佳节那一日。
等谢誉满心欢喜从宫里出来时,自宫门口便远远看见了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谢安宁和苏意韵。
他微微皱眉,不知何时这俩人竟熟识了起来。
“安宁。”他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喊了谢安宁一声。
那边站着的两人闻声看了过来,见是谢誉,立刻转过身朝这边跑了过来。
“哥,你怎么才出来!”谢安宁语气里带着埋怨。
“我们等你好久了!”她站定了脚,微微喘气。
“大姑娘,好巧。”谢誉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怕有什么褶皱之处有碍观瞻,影响了他在未来妻姐面前的形象。
“不巧,我特意来找你的。”苏意韵摆了摆手,大大方方道。
“我?”谢誉疑惑。
苏意韵蹙眉看他,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别你啊我啊的了。你快加把劲,要不然,我妹妹该飞了。”
“你别不信,我好话不说二遍,你自己掂量着。”
说完,苏意韵又上下打量了谢誉一番,没跟他提红痕的事,这事说出来毕竟影响苏意凝声誉。
“你抓紧着吧,我妹妹可受欢迎着呢!”
第46章
苏意韵看着谢誉仍旧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恨不能替他把这婚成了再把房圆了。
原本听闻贵妃赐婚,她和谢安宁高兴的在茶楼里载歌载舞,要多高兴有多高兴。
现在, 她一闭眼睛,眼前就能浮现起苏意凝含羞带怯双颊微红捂着领口不让她看的样子。她倒是学乖了,知道留下痕迹会被人察觉,还知道遮掩了。
但是!明明珠玉在前, 怎么还能看上那些不着调的面首?什么样的男子, 甘心做女子的入幕之宾,藏着掖着?
又是什么样的男子,会在明明知道苏意凝已有婚姻, 还敢同她厮混, 还留下痕迹!
杀千刀的!
苏意韵越想越气,恨不能把昨晚同她妹妹鬼混的男子找出来狠狠打一顿再扔到千里之外去。
但很奇怪,她半点也没怪罪苏意凝, 也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谁让谢誉动作慢吞吞,叫她妹妹先有个可心人?
在她的认知里, 她妹妹明明是喜欢谢誉的, 也不知道说明私宅里养着的那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 怎么就把她哄住了。
想到这, 苏意凝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誉一眼,怪他爱装清冷孤傲,成日里一副死样子,难怪她妹妹到现在还惦记着私宅里养着的那位。
“你哥成日里, 脸上都是这副样子吗?”苏意韵嫌弃地看了一眼谢誉,皱眉问谢安宁。而后, 没等谢家两兄妹开口,她又自顾自说到:“他笑一下是会被陛下扣俸禄吗?哪个女子会喜欢这样一张古板的脸啊!”
刚刚还摸不清苏意韵到底是何意,眼下听到她这么义愤填膺的话,谢誉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急自己和苏意凝的事。
她话音刚落下,谢誉便忍不住地噗嗤一笑。
“你……”苏意韵觉得他在跟自己唱反调,好家伙,这个妹夫,真让人头疼,也太难相处了。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你明日申时下值后,去茵梦湖等着,穿好看点,别迟到,”苏意韵掐了一把谢安宁,一面同谢誉说话,一面又压低了声音在谢安宁耳边咬牙切齿,“等他们成婚了,你必须给我送十副头面首饰才行。”
为了他俩,她可真是操碎了心。
当天夜里,谢誉照常熟练翻墙,正准备推开苏意凝卧房的窗户,却发现窗户从里头上了锁。
他正纳闷着,屋子里头传来了说话声。
“姑娘,屋子里头闷热,奴婢替您把窗户打开吧,夜里能吹进来一点凉风,您怕热,这样能睡得舒服些。”
听声音,是一直跟在苏意凝身边,那个圆脸的女使。
谢誉怕她开窗时会撞见自己,立刻翻了个身子,靠在了窗户另一侧的墙壁上。
“不用,”苏意凝似乎乏了,声音里带着疲惫,“关着吧,别让不该进来的东西跑进来了。”
说完,她沉着脸,有意无意地朝窗户那边看了一眼。
谢誉皱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不多时,另一道声音响起:“文鸳你不知道,昨夜姑娘房里飞进来好大一只蚊子,你瞧,给姑娘脖子咬的,红了好几块。今日傍晚,大姑娘碰上我,还特意嘱咐了我。”
苏意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下子,轮到苏意凝皱眉了,她忙追问:“长姐嘱咐你什么?”
文秀大大咧咧,丝毫没有察觉到苏意凝的情绪变化,直接回答道:“大姑娘说您屋里有蚊子,叫我今晚可千万不许偷懒了,得寸步不离守着您,别叫蚊子再近了您的身。”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在苏意凝的脖颈处扫着,心里也纳闷,这寻常蚊虫叮咬不都该是红肿成一个小丘吗?怎么她家姑娘脖子上的,像一叶扁舟?
但是转念想想,她家姑娘肤如凝脂、肌肤胜雪,或许跟他们这些粗糙的皮肤不一样。
“您放心,”文秀拍了拍胸脯,“今夜我守着您,绝不叫臭蚊子再咬了您。”
苏意凝没答话,手支在桌子上,扶着额头,思索着苏意韵到底什么意思?文秀文鸳未经世事,认不出这是吻痕,还情有可原。长姐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她知道谢誉夜里会来找她?她有些摸不准自己这个长姐的想法了。
“不用陪我,你们也回去安置了吧,门窗不是关好了吗?不会有蚊子了。”说完苏意凝站起了身,往床榻方向走去。
文秀不肯走,还想说些什么,被文鸳拉走了。
文鸳是个聪明的,一早便看出今晚苏意凝似乎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时不爱身旁有人,这一点文鸳是知道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意凝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关着门窗,屋子里不透气,她心里烦躁,就更显得闷热了。
辗转难眠,苏意凝坐起了身,走到了屋子中央的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谢誉还没走,但也没再尝试着推窗进来,从刚刚发现窗户从里头关上时,他就在思索,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但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原本想着,苏意凝不想见他,那他便等她睡了就走,改日再来。但他站在窗外,听见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而后又起身在屋子里走动,半点也没有要睡了的意思。
他没说话,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积水里映出的月亮,缓缓抬手,用食指在木质窗棱上敲了一下。
而后,又假装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苏意凝端着杯子,走到了窗边,她仍旧没开窗户,闷声闷气道:“知道你在外头,别装咳嗽。”
谢誉微微凝眉,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的不悦。很明显,她今晚不开心,更明显的是,这份不开心的原因,八成和自己有关。
“你不开心?”谢誉不打算东猜西猜,直接问出了口。从前他就是太过在乎面子这个东西,凡事总爱自己胡思乱想,白白蹉跎了岁月。现在想来,有什么可猜的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两个人坐下来聊一聊呢?
苏意凝嗯了一声,但却没有说为什么不开心。主要是,这事她没法理直气壮地说,其实想了一下午,她也想明白了很多。
谢誉毕竟身处朝堂,三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的储位之争全是利害关系,他步步谨慎处处小心,若是行差踏错半步,或许都会陷入绝境。
所以他做什么,不告诉她,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筹谋皇位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份危险。
她垂眸看着自己杯子里的水,屋子里没点灯,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反而有一点点月光透过窗棱缝隙透进来,照映在她杯中水里。
她轻轻摇了摇杯子,抿了抿唇:“其实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天热,有些闷。”
“嗯,”谢誉也跟着嗯了一声,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微微叹气,“你有心事就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别骗我。”
很奇怪,今日明明并非月圆之夜,月亮却格外的亮。
苏意凝又不说话了。她喝了口水,深吸了一口气,将窗户从里面打开。
“进来吧。”她朝着外头说道。
谢誉仍旧抬着头看着月亮,忽然,他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我大概想到你因何闷闷不乐了。”
说完,他也不急着进来,转了个身子,靠在了窗口,用手撑着窗沿,看着苏意凝:“因为我不让你和大姑娘插手你家四郎那边的事?”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整张脸都衬得极温柔。他忽然靠近,抬起手,揉了揉苏意凝散开头发的头顶,故意将她的头发弄乱了几分。
“你干嘛!”苏意凝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开始整理自己乱了的头发。
谢誉笑着跳了进来,如同回自己家一般,边走边脱外衫,往床榻那边走去。
“你干什么,不许上去。”苏意凝在他身后拉他,一个不小心,将谢誉的寢衣拉扯了半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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