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过去,直到谢韵沐浴出来,头发都擦的半干,魏湛还没有进到内殿里来。她翻看了两本游记,实在没什么意思,只好披上白色的寝衣往外面走。
外殿烛光大亮,魏湛坐在书案前,低头看着什么。
“啧啧,当皇帝真累啊!这个时辰了还要批折子,也不怕眼睛看坏了。”
“不累。”魏湛头都没抬地回。
就算是累,他甘之如饴,若现在皇位上的不是他,谢韵怎么可能陪在他身边,恐怕还是之前敌对的样子。
“在看暗探送过来的消息,南嘉王世子这个时候还敢进京送礼,不是南嘉王放弃了这个儿子的性命,就是京中有接应的世家,能保证林储洌顺利逃出去。”
“都说南嘉王世子林储洌是个纨绔子弟,南嘉王早就放弃这个儿子了么,也就是让他来送死,用作挑起清君侧的理由也未可知。”
谢韵走近,低头瞄了一眼,“眼看着快到九月,是不是又要去秋猎了?不如这次秋猎就让这个林储洌跟去,到时候让暗卫试一试他的身手,这个世子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岂不一眼便知。
若是真纨绔,就放他回去,保他安然继承南嘉王的位置,等这个纨绔子弟做了南嘉王,陛下再削他的藩,若是装的纨绔,将他关起来大刑伺候,撬开他的嘴,然后再寻个正当借口,让他有来无回...”
“论心狠手辣,还是你在行。”魏湛拉着谢韵的手,让她坐在膝上,低头去嗅她发间的清香,眉目半阖,轻笑道:“上次秋猎,我们还势同水火,转眼已经一年了,原来一年时间过得这样快,围猎时,林中相遇,你朝我射来的那一箭,让我至今记忆深刻...誓不敢忘。”
那时,魏湛在心中对他自己说,再忍忍,佳贵妃未逝,魏泽还是太子,谢韵有靠山撑腰,他暂时不能杀她,等他登基,定然要让谢韵这个屡次以下犯上的奸诈小人得到教训,好好收拾她。
其实,他那时也没想过杀了她,自幼时在书院起,他便想让谢韵做他的伴读,想将这个好看的小孩从魏泽身边抢过来,可是那时他没有这个能力。
现在,他很庆幸,在第一次抓谢韵回府的时候就意识她的身份有问题,因为这份疑惑,他从没对谢韵下过重手。
谢韵嗤笑一声,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眉毛轻挑,声音幽幽地说:“啧啧啧,小气鬼,这么点仇也记着,那我几年前煽动流言让陛下送你去边疆上战场的仇,你不得恨之入骨?不会在心里暗暗琢磨,怎么报复才能让我后悔吧?
哦~我知道了,陛下现在对我这么好,就是想法让我喜欢你,等我喜欢到不得了的时候,你再抛弃我,让我痛彻心扉,悔不当初?”
“呵,你猜对了。”魏湛一只手掐着怀中人软软的脸颊,眯着眼睛问:“所以,你现在喜欢朕么,朕可以抛弃你报复回去了吗?”
谢韵狠狠打了一下魏湛的手背,然后随手拨了一下额边的碎发,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半个指甲盖大的地方,斟酌着说:“嗯...也就一点点吧,要不你再努力努力。”
魏湛抱着谢韵从椅子上站起来,稳稳地托住她往内殿走去,“行,再努力努力。”
......
翌日,谢韵出了皇宫之后就直奔买杂货的西街,她在街边商铺买了许多姑娘家要用的日常物件,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去了鸿胪寺,打算看望一下沛欢,顺便看一眼那个南嘉王世子林储洌。
沛欢确实在鸿胪寺当值,但是林储洌不在鸿胪寺为他准备的院子里。
谢韵拿着一堆东西进来,沛欢欢喜地迎上来接她,两人一起去了沛欢的屋子里说话。
她问沛欢在这里过的怎么样,沛欢面上带笑,高高兴兴地点头,“这里很好,本以为在王府中已经是沛欢见过的最大的世面了,没想到鸿胪寺这里还有许多我没见的事物,沛欢生在平民之家,拖大人的福,已经见过了此生见不到的风景,很是满足。”
“你开心就好,若是在这里过的不顺心,谢府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想回来就可以回来,等过段时间,我拖恒王殿下为你寻个安稳靠谱的人家,再找对有福气的夫妻认你做义女,风风光光送你出嫁,你也快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谢韵看着面容有几分相似乳母的沛欢,又想起了为她而死的乳母,若是乳母还在,看见沛欢现在的样子,也会很欣慰的吧。
“这些事,都不急的,沛欢还不急着出阁,在这里历练几年也是好的,我很喜欢待在这里。”沛
欢听见谢韵说起出阁的事情,略微收敛了脸上笑意,转了转眼睛,接着说:“大人也不必为沛欢找什么门第了,我哪里嫁的了什么高门大户,寻常人家也就是了,用不着刻意抬高出身的。”
“都好,都听沛欢的,在这里历练几年确实不错。”谢韵点头,觉得沛欢说的也有道理,便不强求了。
见谢韵点头应是,沛欢扯了扯嘴角,牵强地笑了下,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试探着问道:“民间都传闻,大人和陛下...关系匪浅?大人处于如今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何不直接恢复女子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宫伴驾,本能名正言顺的事情,为何要顶着世人的骂声,承受这些莫须有的讨伐呢?”
沛欢是知道谢韵女子身份的,从前在庄子上,乳母就是将亲生女儿沛欢和谢韵养在一起的,所以两人知根知底,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事,不急,乳母葬身谢昌手下,我不报此血海深仇,怎能安然享受福分。”
“所以...”沛欢不可思议地看着谢韵,轻声道:“所以传言是真的,大人真的和陛下在一起了么?”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谢韵坦言,不认为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沛欢也要瞒着,而且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魏湛妥协选秀,同意大臣们为皇室开枝散叶,就是安抚朝臣的缓兵之计,朝臣们心里都清楚魏湛和她厮混的事,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沛欢眼中泛起空洞失神的神情,微笑着感叹,“大人的命,还真好啊...”
被家族厌弃,能被身边的忠仆掩护,被生身父亲追杀,能得贵妃和太子庇护,现在死敌登基掌权,又能得曾经的死敌垂青爱护...
这等运道,岂能是“命好”两个字能说清的,生来是主子,一生都是主子,生来是奴才的人,一生都是奴才,用尽全力也飞不上枝头。
从鸿胪寺出来,谢韵直奔恒王府而去,沛欢如今在林储洌身边伺候,所以知道林储洌今日出门是去恒王府中拜访,估摸时辰尚早,谢韵在恒王府外等了会,见林储洌带着下人走了,她才扣响了恒王府的大门。
恒王府的管家知道谢韵与恒王殿下关系亲近,所以便直接请谢韵进了门,带着她往正院方向走去。
谢韵进了正院,首先在院子中见到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美人身段婀娜,容颜盛极,面容深邃,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啧啧~恒王殿下好眼光,竟然还会金屋藏娇了?”谢韵惊奇地看着院中美人,走近了几步,笑着打量几眼,对身后的管家问道:“这姑娘,哪来的?”
管家神色恭谨地回:“回少师大人,这是刚刚南嘉王世子送来的美人。”
谢韵点头,没想到林储洌从没见过魏泽这个表兄,第一次见就送了这么大一个礼,可真是费心费力啊。
如此绝色,谢韵混迹官场和风月场所多年,都从没见过这样倾城国色的美人,这美人刚刚看过来的一眼水润润的,纵使她是女子,再多看几眼也要动心了吧。
“你不进屋里,盯着人家看做什么?”魏泽站在主屋门前,一脸无奈地看着谢韵,然后对管家道:“收拾一见客房出来,想让这位姑娘暂住下。”
谢韵不赞成地看着魏泽,道:“你怎么如此小气,这么一位世间难求的美人站在眼前,你不让出来一座大院子出来,怎么还让人家睡客房。”
魏泽从台阶下走下来,笑得很是和善,“你猜...这么个绝色美人,林储洌是让本王送给谁的?”
第51章 、灭亲
管家领着院中的绝色佳人出去了, 院子里只剩谢韵和魏泽两人相顾无言。
谢韵看了眼美人离去的背影,然后笑着看向魏泽,眸色浅浅, 似是随口问道:“南嘉王世子不是送给殿下你, 还能是送给谁的。”
“别装傻, 你自然能猜到是送给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臣莫非王臣, 你说呢?”
魏泽笑得轻松, 边说边观察着谢韵的神色表情,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慌乱的模样。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相处了十多年的时间, 直至今日, 魏泽都从没在谢韵脸上见到过慌乱惊诧的表情。
她似乎是天生就没有这种表情, 在一众鲜衣怒马的少年中显得尤其稳重,读书厉害,做事利落,手段狠辣,在日渐增强的复仇信念中,丧失了本来的样子。
魏泽一直都很佩服谢韵,不仅是因为她女扮男装入朝堂,更是因为她心性坚定,有种万念俱灰又坚韧不摧的气势在身上。
他很想知道, 这样的谢韵, 究竟有没有在这一年的纠缠中对魏湛动心, 哪怕是一点点呢?
魏泽坐在梨花树下的木桌上,手中端着茶盏, 缓缓说道:“反正...我去送人和你去送人都是一样的,林储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献位美人讨好一下而已,一个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想必陛下不会拒绝的吧,不如这个美人,就拜托你给陛下送去?”
“既然南嘉王世子没什么别的意思,那殿下就代陛下收下这份好意吧,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不差这一个。”谢韵坐在魏泽对面,面色平静地回。
“我收下?”魏泽闻言笑了出来,说:“我收下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能代他做主?”
这么看来,魏湛是用上了真心的,不然谢韵不会这样说话。
“我自然是没权力代替天子下令的,但...这种事情一定要让他知道吗?”
“你是要我直接扣下这个美人?往小了说,是私下里拂了南嘉王世子的面子,往大了说,这是欺君罔上,你以下犯上的事做多了,还真是什么都不怕了?”魏泽双眸陡然亮了起来,觉得他似乎看见了谢韵变正常的希望。
只要谢韵别成天求死,比啥都强。
谢韵轻轻品了一口清茶,从腰上的钱袋子中取出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举到魏泽面前,弯唇道:“不过就是一件小事罢了,扣下又能如何,见此金牌如见君,我说的话,就是圣喻。”
“啧啧。”魏泽摇头感叹,“行,听你的,其实,我觉得就算你将人送到魏湛眼前,他也不会看一眼的,你没必要将人扣下,何不借此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看看咱们这位九五之尊,对你的真心有几分?”
“真心岂是一个绝色美人就能试探出来的。”谢韵嗤笑,脸上笼罩着一层浅浅的阴影,嗓音轻巧悠闲,“用不了两月,谢昌的罪名就能定下来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我盼这一天盼了十多年了,大仇即将得报,何必在这个时候用男人的真心去赌?
那美人实美,我一个女子看了都要动心,何况是男人,我信魏湛的真心,但这不足以让我去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排除一切阻拦我的障碍,无论是在暗中帮助谢昌隐藏罪证的,还是意图在这个时候勾走天子真心的...”
谢韵眼中浮现出阴鸷凛然的杀意,轻笑着看向魏泽,“拦路者,都是脚下尘泥,碾碎化灰就好。”
“那你呢...你对他,就一点真心实意都没有么,等你报仇之后,你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有啊。”谢韵望着不远处的森森宫墙,坦然笑道:“走一步算一步,一切都等谢家的事情解决之后再说。”
不多时,谢韵起身告辞,临走前道:“削番势在必行,南嘉王父子俱不简单,正值多事之秋,殿下身份敏感,理当明哲保身,与南嘉王府疏远些。”
魏泽与南嘉王府是表亲,又曾是储君,身份实在敏感,谢韵信得过他,不代表魏湛也能信任他,以防帝王猜忌,还是与林储洌疏远些好,不要沾染上是非。
“好。”
一月后,秋猎的圣旨发下来,定在月末出发去云华行宫秋猎。
今年的随行名单与去年还是有些差别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去年的旧臣有很多都被迫辞官归乡,也有后起之秀跻身权贵之列。
仅仅一年而已,朝堂之上物是人非,自前储君魏泽该封恒王,退出朝堂以来,东宫旧部大多都已经散了,要么辞官,要么外放,前途都不怎么坦荡,除了在众人意料之外的谢韵...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谢韵,从太子少保成了天子阶下囚,又从摇身一变成了少师,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秋闱出发前两日,盛阳府尹被收押进了大理寺天牢。
谢韵手持天子贴身的金牌进天牢审问,大理寺没有胆子阻拦,尽管由谢韵审问不合规矩,但大理寺几位高官碰头之后,还是默认这件事,并让大理寺少卿陆铭与谢韵一同主审。
大理寺天牢中最是阴暗潮湿,越往里面走,血腥味就越是浓重恶心,再加上凄惨的哀嚎声,就像个同人间炼狱一般。
与陆铭的端正严肃相比,旁边的谢韵就显得尤为松散自在,她面上始终挂着舒坦的笑意,明显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陆大人熟悉天牢审问的流程,这次还是陆大人主审,谢韵在一旁看着就好。”谢韵客气道。
“嗯。”陆铭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无奈点了个头。
他是真猜不到谢韵在想些什么,她既然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行,何必一大清早的过来堵门,非要跟着一起审问盛阳府尹?只是因为这个案子是她参与其中查出来的?
盛阳府尹当了二十多年官,贪图钱财无数,身子骨早被大鱼大肉养成了空架子,压根架不住大理寺的刑罚,刚使了下最轻的鞭刑就招了个痛快。
写案状时,陆铭亲自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了起来,直至盛阳府尹将这些年的贪污都说了一遍,他才停下笔。
本以为今日就到此为止,谁知谢韵沉默半晌,却在这时问起了二十年前的青州水患赈灾一事。
她很明确的问,在二十年前,谢昌和他在青州、云州两处都干了什么,贪污了多少银子。
盛阳府尹身上挨了几道鞭子,已经疼的冒汗,他听完谢韵的话,瞬间精神了几分,连忙摇头,说是时间太久,已经记不得那时都发生过什么了。
谢韵坐在陆铭旁边的太师椅上,她盯着盛阳府尹心虚的眼睛,一改懒散的坐姿,从椅子上坐直了,双手杵在膝盖上,一字一句的问道:“陛下的暗卫已经查到了你们那时犯下的罪行,本官现在不是在询问你,只是在告知你,该知晓的,我们已经知晓了,你若是不说...”
她站起身,走到火炉旁,用将烙铁从炭火里挑出来,一步步举到了盛阳府尹面前,笑道:“就只能用些手段,让你吐出真言。”
盛阳府尹头冒冷汗,呼吸都屏住了,眼看着谢韵真的没有停手的意思,急忙说道:“别!我说!我说!别用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说...”
“林大人是个识相的人。”谢韵点点,将烙铁扔回炉子里,“这次,本官只听真话,林大人话中要是哪些内容是没讲到或是改了一部分内容的...那谢韵下手就不再征求林大人的意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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