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皇上犀利的眼神直直盯向胡尚书,他带着冷意道:“户部任何一个官吏都能核实好这‘出入之数’,你主掌户部,只知道哭诉国库空虚已甚,没有功劳,你有这苦劳又如何?”
皇上的嘴角含着若冰霜的笑容,他手指着胡尚书喝道:“朕看你就是个伴食宰相、饭囊衣架,无才无能第一人,胡尚书你说,你既无功又有何颜面受禄?”
大殿里落针可闻,掐丝珐琅三足熏炉里的银霜炭静静摆设着,没有进行燃烧。但底下铺筑伸延的地龙为整个养心殿提供了氤氲的温暖,角落里放置的金嵌宝石云龙纹香炉里,有袅袅白烟四散开来,游龙似的缭绕在胡尚书周围。
胡尚书心里一凛,汗水不断从额角滴落到眼眶里,刺激地他双眼通红,他的手心里已淌满汗水,静默好半晌,他才颤颤栗栗略带结巴道:“微…微臣,定会思虑出…弥补亏空的办法,只需五日时间,微臣会呈上折子奏明…万全之策。”
皇上摆摆手,直截了当道:“不必了胡尚书,朕已任命隆科多、蒋廷锡、十三贝勒来负责此事,你就在尚书位置上好好安享就行。”
闻言而喻,在场所有官员一听就明白,这是要让胡尚书当个空架子,主动告老还乡啊!
胡尚书不觉打了个寒噤,惶惶想着: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用先帝臣,但他没想到雍正帝如此不近人情,想让他自发归田卸冠,好让蒋廷锡上位。
他缄口无言,面色黯然忡忡,弯着老腰,恭恭敬敬地对着皇上作揖行礼后,脚步沉重地走到一个角落。路过吏部左侍郎费骏鹏时,向费大人使了个眼色。
费大人旋即出列,躬身行礼道:“皇上,臣有事禀奏。”
皇上眉梢微微一动,他负着手徐步走回宝座,澹澹然落座在宝座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左侍郎费骏鹏,霍然冷声说道:“准奏。”
“皇上,和罗刹国对战一事,臣认为此非明智之举。当年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已约定两国和平相处。如今战事一起,两国的往来贸易必然中止,从而影响我朝庞大丰厚利益的赚取,乃不利之事啊…皇上。”费大人慷慨陈词喟然而叹道。
“臣附议费大人之言。”户部右侍郎珲鹰图认同道,他虽是满人,却以胡尚书唯马首是瞻。
费大人继续道:“且和漠西准噶尔部的战事刚刚停止干戈,残余的达瓦齐部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到时我朝对阵凶猛的沙俄,前后夹击,即使不是两败俱伤,也是一场旷日弥久的消耗战,边疆就再无平静稳定之日啊。”
在一旁的珲鹰图立马补充道:“东北边境人烟稀少,气候严寒,我们的大军千里迢迢远赴边境,并无多少对抗优势。再者臣并没有听说沙俄有进犯之举,他们的商队还不断来往于我朝。”
一直作壁上观的隆科多再也听不下去,他言辞激烈道:“两位大人,对方是不是打到你们家门口了,你们还不反抗,束手就擒啊?”
话落,隆科多摇摇头啧啧道:“啧,我瞧你俩真真是软弱可欺,愚蠢不自知啊!”
事实上沙俄并没有遵守《尼布楚条约》,罗刹国的商队是频频和清朝有贸易来往,但却是通过商队来收买清朝的一些商人和官员,源源不断地窃取清朝的机密。
还有他们还派普通人实则是远征队,偷偷前往边境的薄弱防御之地,袭击营舍并开采当地的煤矿,利用条约的漏洞,不间断地蚕食大清的领土,扩张自己的势力。
“此事勿需再议。”皇上一锤定音,他沉声道:“大清必定要给罗刹国以致命的打击,否则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侵扰边境的百姓。至于你们二位,想要有所终,就好好在家颐养吧。”
皇上言语中并没有叱责之意,只是皇上淡然说完后,看向底下两个人的冷峻眼神,宛若一把锋利的冰刃刺向他们,如看两只可以轻易碾死的蚂蚁。
俯首的两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寒风袭来,浑身冒出冷汗,吓得面无人色,立即一同跪下连连叩首,慌不迭道:“微臣…臣是为了大清着想啊……”
两人的陈情述语戛然而止,皇上已然拂袖而去。两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进行伏拜,跟着其他大臣一起恭送皇上的离开。
守候在殿门外的苏培盛一见到皇上的身影,迅即上前回禀道:“皇上,闵行府的都指挥使和虎威将军已在西暖阁等候多时。”
皇上微微颔首,往养心殿的西暖阁方向阔步走去。
西暖阁里,分坐在两侧的都指挥使和虎威将军静静恭候着皇上的到来。
落坐在左边紫檀雕夔纹圈椅里的是闵行府都指挥使,他正是贵妃娘娘的阿玛――赫佳瑜康。只见他两眼游移不定,四处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一副厢宀话驳难子。
他对面的虎威将军穆剑雄则老神在在,目不斜视,淡定自若地端起桌旁放着的白釉暗刻龙纹瓷杯,用盖碗轻轻一撇,茶盏中的金黄鲜亮的茶芽根根分明,恰如一朵菊花盛开的景象。
他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水,滋味甘甜清冽,心里不由赞叹道:这上贡的茶叶才不愧是享有“金镶玉”之美称的君山银针,不像是他在闵行府喝过的君山银针,没有这御用的来得醇香。
然而这茶水再好喝,两人也只是细啜慢抿着,快半个时辰了,一杯茶都没下肚,毕竟待会就要面见圣上,少吃喝才能避免内急。
终于外头传来唱礼太监一声拖拉延长的腔调:“皇上驾到――”,两人齐齐站起身,匆匆地整整帽子和官袍,面向殿门口,跪下叩拜道:“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快步走进暖阁内,掀起长袍坐在了最上首的紫檀木嵌碧玉雕龙宝座,他抬手示意道:“两位大人请起,就坐。”
“谢皇上。”两人齐呼道,各自坐回原先的位子。
皇上的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言语中带着欣慰道:“穆爱卿,朕自进爵你为虎威将军以来,听说你署理期间勇于任事,缮甲厉兵,使闵行府的藤牌兵威力更甚。”
闻言,穆剑雄刚健的身躯益发挺直,剑眉下的双眸瞬间发亮,他拱手道:“多谢皇上夸赞,臣一定愈加悉心毕力带领藤牌兵攻克罗刹国水师。”
藤牌兵乃是闵行府穆氏家族组建的善于水战的特殊兵种,其特制的藤牌盾拥有极出色的防御能力。在顺治帝年间,曾追随郑成功抗击清朝,反清失败后,穆剑雄的祖父穆兴梁率家族归顺了大清,而后在“三藩之乱”等平叛中立下大功,成为了清朝强悍用力的一支军队。
第35章 白华无怨
犯大清者虽远必诛,此次与罗刹国的对战,雍正帝已谋划良久,先由大贝勒率领主力大军出师北上,而闵行府的藤牌兵则过段时日再出发,躲避过对方探子前往东北,隐伏潜藏在后方,两大军队形如双钳,务必全面击败罗刹国。
皇上扬了扬英眉,心情可谓是踌躇满志,随即他想到一事,立即正色道:“如今虽已是晚春,但在极东的冷冽地区进行水上作战,还是要有措施进行防寒。朕在几个月前就已命令闵行府指挥所制作虎皮衣帽,赫佳,此事你办得如何了?”
赫佳瑜康慌忙站起身,大声应道:“臣幸不辱命,私下安排指挥所士兵,秘密制作好了两万余套虎皮衣帽,已经以运送粮食的名义,派遣船只送往东北军营。”
虎皮帽和虎皮衣,不仅可以有效防寒,且衣服最外层的虎皮甲可用来惊吓敌人的战马,简直是为藤牌兵如虎添翼,能使藤牌兵的攻坚和守御能力都发挥到极致。
听到赫佳的回答,皇上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他满意地点点头道:“两位爱卿都是实心实力遵旨办事,不负朕的重托,朕心甚慰。待罗刹国一战得胜归来,朕必会大大敕封和嘉赏。”
“微臣惶恐,叩谢皇上谬赞。”两人拱手齐声道。
皇上轻轻挥了挥手:“你们明天便要出发,赶紧回府去歇息吧。”
穆将军听言,随即跪安退下了。
而赫佳瑜康却没有立即告退,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目光闪烁不定。
皇上则疑惑地望着赫佳瑜康,赫佳瑜康虽也算他的岳父,但是皇上并不怎么器重这个资质平庸的岳父。赫佳瑜康在先帝时期,从闵行府的指挥佥事升职为执掌一方军权的都指挥使,还是他看在贵妃的面子上,安排举荐成功上位的。
赫佳瑜康为官能力不突出,但优点还是有的,在闵行府多年,为官操守清廉,且不与其他官员结党营私,沆瀣一气,是皇帝的耳目,避免了偏隅东南角的闵行府脱离朝廷掌控,独霸一方。
少顷后,赫佳瑜康摘下随身佩戴的两只青缎如意纹荷囊,解开丝绳,双手将荷囊捧在其中,介绍道:“皇上,臣今日带了两种果饵,一种取名叫‘晶素糖’,此糖果乃是由闵行府特有的金E柚的柚皮制成,另一种叫‘红姜糖’,是用常见的嫩姜和红糖熬制的。”
“晶素糖可以避免士兵患上脓毒血症(现称败血症),红姜糖能温胃散寒,抵御风寒之邪。皇上,可否赏光一尝?”赫佳瑜康面带期待道。
“哦?呈上来吧。”皇上挺感兴趣的,据他了解,水师在大海中长时间航行,极其容易受脏物感染,从而患上能致命的脓毒血症,因此在开战前,会在船舱中携带储存些茶叶、豆芽等物,以此用来防备患上菌血症。
“是,皇上。”赫佳瑜康立即呈上两只荷囊。
皇上捏起一颗几近透明的晶素糖,此糖果犹如莹澈剔透的水晶珠子,闻之有一丝清凉的香气,一股令人口齿生津的沁酸油然而生,肆意挑动起人的味蕾去品尝。
“这两种糖果的制作方法都是贵妃娘娘想出来的,制作的原料廉价易得,且工艺步骤非常简单,制作好后不易腐烂变味,士兵携带也十分方便。”赫佳瑜康继续陈述道。
皇上唇边淡淡的笑意还定着,但眼神却转为冷漠刺人,他放下手中的小糖果,随口称赞道:“贵妃的确是一个巧思良多,玲珑剔透之人。”
赫佳瑜康听完后,眼中添了几分希冀,他拱手恳求道:“皇上,微臣的福晋精心缝制了一款九仙银佛帽,想要献给三公主,帽子已供奉于佛前护念过,可保佑三公主福寿安康。”天家皇子的衣饰他们不敢随意进献,但作为三公主的郭洛妈妈,他的福晋特地只准备了给三公主的礼物。
一入宫门深似海,贵妃娘娘即使能传召家人晋谒,但最多让贵妃的额娘等娘家妇孺来进宫相见,他这个亲阿玛要有皇上或者皇后的准许,才能面见自己的女儿。
皇上当下便明白他的话语之意,招手吩咐道:“吴平,你带都指挥使大人去永寿宫。”
赫佳瑜康咧嘴笑着,诚心诚意道:“微臣多谢皇上恩典。”
随即,赫佳瑜康迫不及待地由御前太监吴平领着,步伐轻快地走向永寿宫。
***
永寿宫内,赫佳贵妃还不知道她的阿玛即将到来。
今日是晴朗的一天,一早醒来,贵妃娘娘心血来潮,颇有些闲情雅致的担任起了两个小宝贝的美术教师。
此时的书房里是那么和谐融融,只是贵妃娘娘的表情却有一丝怪异的扭曲,她看着紫檀木嵌石面螺钿长桌上的两副扇子,陷入迷茫,这是她教的?
只见那桌子上琳琅满目放了各式各样的扇子,扇面上都无任何图案,贵妃娘娘执起两把紫漆描金柄团扇,一把扇子上,素白的绢面画了一个个柿子大的土黄圈,另一把扇子上是一坨看不出何物的墨色涂块。
长桌中央摆放着一个白釉绘双鱼纹葵花式盘,盘子中搁置着一大串带绿叶樱桃,缀满一颗颗红润润圆溜溜的樱桃,似那晶莹闪烁的小玛瑙,让人望之便忍不住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而贵妃娘娘今天教导两个小宝贝的,就是画桌子上的樱桃,她简单勾勒了一幅蝴蝶落樱桃图,只是被教导的学生画出来的画,完全和蝴蝶落樱桃图不搭边。
“悦悦,告诉额娘你画的是什么啊?”贵妃笑得如暖风曛然,亲切十足。
三公主忽闪着清亮的大眼睛,嘟着小嘴道:“额娘你看不出来吗?是悦悦最爱吃的水果诶。”
贵妃默默在心里吐槽道:你是什么都是最爱吃的,大前天是椰香白玉奶糕,昨天是什锦金玉满堂。这晚春的时新瓜果品种不多,但她作为亲额娘也猜不出悦悦今天最爱吃的水果是哪一个。
三公主眉眼弯弯,伸出小手遥遥指着黄花梨雕元宝纹细牙桌,上头正摆放着一篮子用净水湃过的红肖梨、枇杷、青枣等水果,三公主欣然道:“呶,那个枇杷最好吃了。”
贵妃抬眼看过去,心里释疑:原来那个土黄圈是枇杷啊,这枇杷是闵行府上贡的晴潺枇杷,其果肉鲜嫩香甜、柔软多汁,但每年的产量并不高,如今她掌管一部分宫权,自然是把闵行府的贡品能揽进永寿宫的,都安排送进了永寿宫。
“弘景,你画的是什么呀?”那一团不规则的黑色形状,贵妃实在看不出是何物种。
六阿哥正忙着折纸,只见一张五彩镜云笺在他手中翻转来翻转去,好不容易折出了一个短火铳的雏形。听到额娘询问,他抽空回了一句:“画的是敦和。”
贵妃娘娘一脸疑问,敦和?
三公主冲着额娘甜甜一笑:“是狗狗啊!”
一旁侍候小主子的奶嬷嬷连忙答道:“回贵妃娘娘,敦和是一只黑色蒙獒幼犬,乃是皇帝新养的御犬。”
真真有是什么样的阿玛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雍正帝特别喜欢狗,日理万机的同时还花了很多心思在自己的爱犬身上,是一个优秀的“铲屎官”。
而贵妃娘娘却十分害怕狗狗,源于童年时期狗狗对她的伤害,犹记得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语蓉,被一只闯入校园的京巴犬追了整整两圈的操场,还有邻居家的棕色泰迪一看到她,就黏上来使劲舔她的脚腕……类似种种,数不胜数,她赫佳语蓉就是和狗这种生物不能和平共处。
不过弘景已经哀求好几次,他要养一只小狗狗了,但贵妃娘娘都没有应允。看着儿子渴望的眼神,贵妃娘娘托腮凝思片刻:唉,永寿宫占地宽敞,还是可以去猫狗房要一只性情温和的狗狗,平时豢养在笼子里就好。
她拍拍手,痛下决心道:“弘景,你明日去猫狗房,挑选一只自己喜欢的狗狗吧。但是……只能挑性格温顺的狗狗,不能养獒犬、猎犬这些。”
弘景开心地蹦Q起来,“噢噢,我有狗狗咯,额娘真好!”
贵妃无奈浅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说罢,贵妃娘娘重新提着笔,刷刷添了两下,把怀悦的那幅土黄圈改成了一幅“万柿如意”图,原本的土黄圈画成了一颗颗在万千枝条上摇曳飘动的柿子,橙红色的柿子如火般绚烂,展现了秋天丰收的甜蜜如意。
而弘景的那幅奇形怪状的黑团,贵妃就无可奈何了,她再是巧手也进行不了二次艺术创作。
“哇,真好看,柿子看上去好好吃!”怀悦抓过那把改造过后的扇子,一脸愉快,随即拿起另一把折扇。
“额娘,这个扇子作不了画?”怀悦神情苦恼,她拿着一把玉竹骨摺叠扇,用力合上又打开。
贵妃接过这把折扇,见扇面是凝光纸,其纸表面光莹润泽,难以着墨,必须用特制的笔才能书写,想到这些,贵妃的脸色不由转为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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