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你用这个作画吧。”贵妃递过一把素矾宣为扇面的纸扇。
贵妃则愣神地盯着手中的玉竹骨扇子,本是清清爽爽的扇面被一点朱红色沾染,徒然间,她脑海里压抑多年的画面蹦发了出来。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我们写的是“柳叶文”,你看你写的字,形状跟弯曲的虫身一样,难看死了,我可不想收到这样的扇子。
那一把把传递在两个女孩间的折扇,已然被贵妃尘封在不为人知的暗处,不知另一个她是否还保留着她们彼此之间独特的记忆。
婉戚的惆怅很快被现实打破,骤不及防,一个沉甸甸的重物闯进贵妃娘娘的怀里,啊……膝盖有点疼,贵妃娘娘摸了摸怀中之物叹息道。
原来是怀悦,她跟个小考拉一样,整个人几乎挂在额娘身上,胖嘟嘟的小手轻轻贴着额娘的侧脸,软呼呼地问道:“额娘,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有吗?额娘没事。”贵妃怔怔地呢喃道。
“有。”两兄妹异口同声道。
贵妃笑意疏疏,用力将女儿往怀里抱了抱,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圆脸,俯身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抬首长叹道:“额娘只是有些想念我的家乡了。”
家乡?三公主和六阿哥满脸疑惑,对于他们来说紫禁城才是他们的家,不理解为什么待在家里,额娘还要想念家乡?
“娘娘,娘娘――”,永寿宫首领太监周显安一阵风儿似的跑进书房内,“都指挥使大人过来永寿宫了,是养心殿一个小太监先飞奔来禀报此消息。”
赫佳语蓉激动地站起身,她都不知道阿玛来京城了?
她皱皱眉,打量了下自己,她今天穿了一身银红缠枝梅薄袄加素漳绒长裙,只简单梳了个辫发盘头,包头上插了一支镶珠云纹银簪,太过素颜的装扮实在不宜见生人。
不过现在要见的是亲阿玛,她也不用太在乎形象了。
永寿宫殿外。
走到永寿宫门前的赫佳瑜康陡然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前方金碧辉煌的永寿宫,偌大的宫殿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更加地夺目璀璨,比之养心殿更加华靡富丽。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感慨万千:自己前半生依托兄长的庇护,后半生靠着女儿的福泽,现在大哥流放异乡,女儿遭皇帝冷落,而他却无能为力,帮不了什么。
“阿爸。”一声娇憨的方言称呼在前方响起,唤醒了神思恍惚的赫佳瑜康,他多久没听到小女儿叫阿爸的声音了,这声呼唤瞬间暖到了他的心坎里。
“囡囡,阿爸在这里。”赫佳瑜康快步走上前,即使他们父女多年未见,即使女儿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在父亲眼里,女儿还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丫头。
紧跟在赫佳语蓉身后的两个小尾巴,莫名地左看看额娘,右看看官员打扮的陌生人,心里惊道:这人生的好高大啊,跟熊一样,像是个大坏人。
赫佳语蓉张开双臂揽住两个小宝贝,笑盈盈道:“阿爸,他叫弘景,她叫怀悦。”
她垂首看着一双儿女,“阿爸是额娘的阿玛,是你们的外公,你们要叫他郭洛玛法。”
“郭洛玛法,郭洛玛法。”弘景和怀悦仰着头,脆甜甜地唤了好几声,又小步跑到赫佳瑜康身边,围拥着他,仔细瞧着郭洛玛法,端量他黑黢黢的面容,两姐弟齐齐对视一眼,心下得出一个结论:他一点都不像额娘。
赫佳瑜康展颜欢笑,乐不可支:“好……好,语蓉,他们两个长得真像你,怀悦就是你小时候的模样,乖巧可爱,跟朵花似的。”
“阿爸,我们进里头说话。”几人一直站在宫殿外,虽说无风不冷,但在花厅内待着会更加舒适。
“不用了,阿爸只是见见你就好。”赫佳瑜康说完,从衣襟兜里掏出一顶九仙银佛帽和一个云蝠双喜荷包。
“这顶帽子是郭洛妈妈给悦悦做的。”赫佳瑜康把帽子放到悦悦的手上。
怀悦接过帽子,看着上面精美的绣花很是喜爱,帽子上镶饰了九个银佛,背面坠着两串流苏银铃铛。
“还有这荷包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赫佳瑜康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阳绿翡翠吊坠,一个是持莲观音雕像,一个是大肚弥勒佛像。观音是给外孙的,弥勒佛则是给外孙女的。
弘景和怀悦接过各自的礼物,笑呵呵道:“多谢郭洛玛法。”
赫佳瑜康满含欣慰,他看向女儿,压低着嗓音道:“你大伯父很好,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平安归家了。你……在宫里不要逞强,顾惜好自己就好,不要经常忧思,也不用挂虑我们。”
“还有不要怨皇上的冷落。”这句话更加的小声,只贵妃听得道。
“女儿虽然失宠,却并无哀怨,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话音刚落,贵妃绷着张脸,硬是露出一抹甜美粲然的微笑。
闻言,赫佳瑜康安心地点点头,他轻轻叹了声,即使有皇上的恩典,作为外臣,赫佳瑜康也不便久留。他忍住喉头的哽咽,深吸一口气,怅然道:“乖囡囡,阿爸走了,你先回殿内吧。”
“嗯嗯。”贵妃娘娘微微垂眸,抬手拭了下有些湿润的眼角,随即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双儿女走回了永寿宫。
身后的赫佳瑜康盯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看了须臾,才满心怆然地离开了紫禁城。
第36章 动如疯兔
彼时正近黄昏时刻,喜云轩庭院内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和说笑声。
皇上步入启祥宫时,在二门的抄手游廊那驻足,隐约听到庭院内的闹腾声,又徐徐走了几步,从几个女子叫喊的声音中,他居然能清晰辨认出哪道声音是舒舒的娇哼。
只见在橙红色霞光的映照下,庭院中的老梨树在i丽彩霞中更显婆娑多姿。
斑斓的光彩透过枝叶挥洒在跑来跑去的舒舒身上,把舒舒完完整整地照拂在皇上眼中――这是哪来的疯丫头!
此时的舒舒穿着一身简素的淡紫色长袍,跑动间长袍被掀开一角,露出长袍下略宽松的绿绸镶花边夹裤。
大概是为了方便跑动,舒舒头上梳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乌黑的辫子晃动来晃动去,还有几根头发丝斜斜地翘了出来,十足像个疯丫头。
皇上负手立在庭中,身后只跟着一个苏培盛,进启祥宫时,皇上特意不让宫人通报,出其不意地步入了顺贵人居住的喜云轩。
身旁的苏培盛瞄了瞄皇上悠然惬意的神情,知晓皇上此刻的心情很不错,看着顺贵人不再是之前见到的仙灵脱俗的模样,皇上凝视顺贵人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
舒舒正玩得酣畅淋漓呢,还时不时地大叫几声:“啊,又不是花钱!”、“怎么没有八文的呢?”
整个庭院闹哄哄的,哗然声、叫好声一片,完全没有深宫里的安静肃穆,更没有人觉察到圣驾的到来。
此时的舒舒在干嘛呢?她和几个宫女正在玩一种叫作“小铜钱大作战”的游戏。
这个小游戏是舒舒琢磨了好几天想出的,自从答应万岁爷要锻炼身体后,她常常和锦思她们玩跳绳,不过跳绳太过单调了,没玩多久舒舒就腻了,于是她想出了“小铜钱大作战”。
“小铜钱大作战”,顾名思义,最主要的道具就是铜钱,舒舒本来吩咐了手下太监丁来喜,让他去内务府用银两兑换铜钱,没想到内务府二话不说,直接派人抬了一整箱铜币过来。
那一整箱的铜币全都是雍正通宝,由黄铜制造的,背铸龙凤纹,正面是“雍正通宝”四个字,背面是满文的“宝泉”、“宝源”等铸造局标记,还有小小的“折一”等字样,其铸体方正规矩,深竣清晰,精美无比。
铜币的不同直径代表不同的面值,最小的一文钱,最大的则是十文钱,背面的“折一”、“折十”等字样表示此铜钱可以折合成一文钱或者十文钱。
不过舒舒听锦思说过,才知道百姓中流通的大多数是一文钱的铜币,其它面值的铜币甚少见到。
除了普通的铜币,内务府还送来了代表寄托和祝福的“花钱”,“花钱”是用更加上等的黄铜铸造,正面同样是“雍正通宝”四字,背面则雕刻“长命富贵”、“福德长寿”等吉祥话。
“小铜钱大作战”的玩法很简单,左右两侧各放置一张宽大的桌子,相距大概五米,左侧桌子上摆着一个改造过的木箱,类似于现代的募捐箱,里面装满铜币,右侧则摆放着一张空桌子。
游戏时,玩家用双手从木箱里随机抓取铜币,再跑到右侧桌子上进行排列组合,以“花钱”为首,依次根据面值大小进行排列,按“花钱-一文-二文-五文-八文-十文”的顺序,六个铜币为一组,谁先完成十个排列组合,谁就是赢家。
“小铜钱大作战”的游戏虽然浅显明了,但是在过程中一直要快速奔跑,且还带有运气成分,一个箱子里只有十枚“花钱”,每个面值的铜币数量不等,一文和二文最多,两手无论怎么抓取,都抓不了太多铜币,所以非常有可能跑好几趟才能抓到一枚“花钱”。
而舒舒显然不是运气好的那位,来回短距离奔跑后,舒舒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两抹似云霞的晕红,周身透着一股活泼俏丽的气息。
皇上注目片刻,终于抬起尊脚,迈步朝着顺贵人的方向走去,这会儿,那波沉浸在游戏中的人总算是发现了皇上的到来。
叽叽喳喳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宫人皆是感到诧异,接着立马扑通一片跪倒在地,磕头齐声道:“奴才(奴婢)叩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只有舒舒俏生生地站在皇上面前,她秀眉微蹙,面色羞恼,圆睁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仪态清雅、气定神闲的皇上,两人的形象反差鲜明。
见舒舒呆愣着一动不动,皇上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他走上前,声音低柔道:“天色渐晚,你跑这么久也累了吧,赶紧回寝宫去休息。”
不等舒舒应声,皇上径自牵着她的手进入了寝宫内,被牵着的舒舒觑着万岁爷带着笑意的面色,心里越发的窘迫:自己穿了一身颜色不协调的衣服也就罢了,头发还乱蓬蓬的,她不用看就知道此时的自己非常的傻气!
一进到寝殿内,舒舒就撇下万岁爷,走进内室,慌急地呼唤锦思她们给自己收拾收拾。
皇上还在外面坐着,锦思她们只能拿热帕子,隔着衣服给小主擦拭身子。抓紧时间擦好后,锦思几个匆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利索地给小主换上一套月青色流彩绡纱宫装。
不过片刻,舒舒又重新装扮成一位澄澈无瑕、霞姿月韵的清艳佳人。
在门外的苏培盛都要给顺贵人主仆跪下了,你们主仆一窝蜂地进到里面,却把皇上给晾在外头了,连杯茶水都没宫女给端上。
不过皇上倒是老神在在,随性地倚在炕桌上坐着,看到苏培盛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顿时笑了,招手吩咐道:“苏培盛,你快去叫晚膳,就按平日里顺主子喜欢吃的给备上。”
苏培盛立即躬着身子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张罗。”他先叫来喜云轩的丁来福,派他去养心殿告知梁永新送皇帝的寝具至启祥宫,自己则飞奔去御膳房叫膳。
“万岁爷。”伴随着娇俏的声音,舒舒穿着花盆底鞋,不甚优雅地疾步走到皇上面前,速度太快,舒舒最后两步是摇晃着扑到皇上怀中的。
佳人在怀,是个男人心情都是愉悦的,皇上搂抱住舒舒纤细的腰身,摸着她的小手,轻柔的语调如暖风拂过:“不着急,先喝一杯热茶,待会就进晚膳了。”
皇上端起一杯刚刚亲自倒好的热茶,递到舒舒的嘴边,温润的瓷杯沿口触及软软的嫩唇,舒舒就着皇上的手,喝下一杯温热适中的茶水。
可舒舒却觉得自己浑身仿佛置身在炽热热的火炉中,两颊中的红晕比之前更加地艳丽妩媚,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半露在纱袖间的紫水晶镯子。
皇上的目光悠悠在她手腕上一荡,在半明半暗的昼光中,舒舒的纤柔皓腕如那上好的凝脂白玉,在莹然剔透的水晶镯子衬托下,更显吹弹可破、白皙清润。
皇上的大掌触手一摸,果真如他想象中的柔滑细腻,让人爱不释手。他温言问道:“之前都没见你戴过这镯子?”
舒舒举起自己的手腕,盈盈笑道:“这水晶冰冰凉凉的,现在天气回暖了,此时戴上正好。”
“嗯。”皇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琢磨着:私库里有几块暖玉,佩戴可生温,送给舒舒正合适。
这会儿书房里,宫人门已布置好十数道菜色,黄花梨木雕如意纹八仙桌并不大,除了启祥宫的膳房预备好的膳食,还有御膳房呈贡的菜品。
桌子上已摆放地满满当当,其它的佳肴则还装在桃花心木蟠螭纹提梁食挑盒里,上面贴着明黄签条,用朱红小楷注明不同的菜名。
听到宫人的回禀,皇上抱着舒舒起身,牵着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去书房。
“这地方住得还是太局促了,等过一段时日,朕会晋升你的位份,到时候搬到前殿去。”皇上淡淡的一句话,惊起喜云轩一片心湖涟漪。
跟随在身后的锦思她们,面色登时泛起亮光,几人的眼珠子不住地转动,小主再晋升就是嫔位娘娘了,当得起启祥宫的一宫之主,想到这,个个都忍不住笑逐颜开,替小主感到高兴。
倒是正主儿淡定得很,完全没有锦思她们沉不住气的样子,她晏然自若地和皇上一起落座在锦凳上,两人坐在同一个方向,肩靠着肩,腿挨着腿,极其亲密。
八仙桌上,望过去的菜色并不豪奢,有舒舒中午点的清蒸黄花鱼和素炒花椰菜,其余就是按照膳单准备的:燕窝烩嫩鸡、熘鲑鱼片、锅塌山鸡、清蒸山药、醋溜白菜、干煸春笋、三鲜木樨汤等等,主食两样是大麦仁饭和紫米粥。
“皇上,这道黄花鱼肉质清甜软嫩,且一点腥味也没有,最近几日我都是叫这个,你也尝尝?”舒舒笑吟吟地说道,眉眼间姣美动人,眼波流转时似有万千情愫溢出。
皇上不觉心旌动摇,无酒便已醉心,他面带温情脉脉的笑意:“嗯,我尝尝。”随即拾起青玉嵌乌木箸,夹起一小块鱼肉吃了一口,又慢悠悠道:“饭菜有些凉了,我们尽快用完膳食吧。”
“哦哦。”舒舒乖觉地点点头,澄净的双眸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有些不明所以。
等到了床榻上,才知男人话中的深意。
春光旖旎的流云帷幔内,舒舒卧在男人硬实的胸膛上,她蹙着秀眉,低声抱怨道:“万岁爷怎么这么蛮横,都让你轻点轻点了,你还这样……”
皇上的眉目间带着慵懒爽心的笑意,他温柔抚了抚怀中的舒舒,柔声道:“是我不好,明天带你出宫游玩,可愿意?”
“真的吗?到紫禁城外面去?”舒舒双眼瞬间清亮,她惊喜地坐起身,披盖的云锦薄被如水滑落,露出颤颤巍巍的一双圆润。
皇上重新把舒舒揽入怀中,紧紧拥着她,凝视着她水润明澈的美目,很克制地亲了亲,声音更加低哑:“嗯,你明天不用早起,朕下午再带你出紫禁城,去雍亲王府。”
“雍亲王府?”舒舒微微抬起头,带着疑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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