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看着昭宁的神色,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这皇上特意选的并蒂花,以示两情相好之意,怎的大格格不但没有惊喜,还一脸不乐意?
难不成当真是他家万岁爷一头热,大格格还没这份心思?
可这眼瞅着就要册封大婚了,这样可怎么成!
“大格格,皇上的意思,您明白吗?”
林升试探着问道,“皇上已经命礼部准备相关事宜了,您这好日子可不远了。”
所以不管您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别矜持了呗?
昭宁收回抚摸料子的手,看向林升,淡淡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替我回话,就说我会与其他秀女们好生相处的。”
林升:???
他怎么听不懂大格格在说什么?
这皇上跟大格格之间的事儿,怎么又扯到其他秀女身上去了?
林升是一肚子的疑惑,但昭宁懒得再与他掰扯,只说还要收拾东西,便下了逐客令。
谨雅将林升请出门外,照例替昭宁给他送上一个荷包,林升反手就将荷包塞回给谨雅,低声道:“这个请姑娘喝茶,姑娘能不能与我说说,大格格这是因着什么不高兴啊?”
谨雅又将荷包塞回去,微笑婉拒:“小主赏的,林总管还是自个儿留着喝茶吧。皇上赏了好东西,我家小主高兴极了,想是您刚刚看错了。”
林升:……
他虽然没敢多看,但他眼睛不瞎。
不过谨雅这话说的在理,断没有接了皇上赏赐不高兴的道理,林升心里有数,自然不可能给昭宁招祸,便也附和着道:“那定是我看错了。北五所那边皇上已经命人给小主收拾好了房间,你只管给小主带些日常用的东西过去就成,这里的屋子也给小主留着,有什么需要再叫人来取。”
谨雅福身答应了,目送着林升离开后,方才又回了屋子里。
谨雅先将林升的话带到,然后才开口问道:“小主,可是这料子不合您心意?但毕竟是皇上赏的,当着林升的面儿,您还是得高兴些才好。”
昭宁依旧不怎么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既然是皇上赏的,便叫人做成衣裳吧,这么好的料子,别糟蹋了。”
早就知道顺治跟董鄂氏必然会相爱,她怎么还会为了这事儿不开心呢?
都怪之前顺治装的太好,好似真的挺看重她一般,叫她差点迷了心窍。
昭宁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一串泛着五彩光泽的东珠,只觉得这就是顺治亲手给她带上的枷锁――
华美的紫禁城,皇后的尊荣,还有这绝美的东珠和饱含深意的苏绣,都是他困住她的手段,他将她摆在那至高之处,是想让她照着他画好的模样,成为他的傀儡吗?
刚刚在万春亭的那一抹真心,到底是不是她被蛊惑的幻觉?
昭宁以为自己知道结局,就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但如今却发现,她做不到真的超脱。
或许她应该离顺治再一点,才能保持理智,不再被其困扰。
……
昭宁以为,那匹并蒂牡丹的苏绣已经是今天最让她闹心的事情了,直到她来到北五所,看到本应该已经出宫去了的石映月呆立在她的门前。
“映月?”
昭宁心中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映月转过头来,却是神情呆滞的看着昭宁,一双美目中满是绝望。
昭宁赶紧将人拉进屋里,关上门询问情况,石映月见屋内再无旁人,眼泪潸然而下。
“大格格,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石映月哭倒在桌边,神色哀戚到了极点,“我刚刚行至宫门,远远的已经瞧见他在等我,可却被管事太监拦住了,说,说我中了选,不能出宫。”
“我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可那短短的一段路却如隔天堑!大格格,我怕了,我没敢再看他,就这么转身走了――”
石映月压根没有想过自己对着一个刚认识的女子说这些到底对不对,她此时心中已经彻底乱了,偌大的紫禁城,只有昭宁一个人曾经对她满怀善意,她不知道除了昭宁,她还能对谁说。
昭宁轻轻拍着石映月的后背帮她顺气,说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复选之时她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儿撂了石映月的牌子,即便是为了她的颜面,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复才对。
石映月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昭宁,哽咽道:“大格格,我,我――”
“别担心,我只是打听一下,不会有事的。”
昭宁读懂了石映月的意思,她不想连累她,可她既然已经帮了忙,又怎么能放下她不管呢?
石映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时郑重的对着昭宁深深一礼:“无论结果如何,映月都感激大格格相助之情。”
昭宁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起身开门,对着守在门口的谨雅道:“你去一趟乾清宫,与林升说,我想当面向皇上谢恩。”
有刚刚苏绣那一遭,她想见顺治,倒是有个现成的借口。
只是见面不难,但她却明白想改变石映月中选的结果难如登天,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帮石映月问清情由,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乾清宫里,顺治正在思索着林升的回话。
复选之时,他见昭宁一身蓝色旗装很是好看,只是料子差了点,衬不出她的贵气,所以回来之后便兴致勃勃的选了一匹寓意极好的苏绣给昭宁,想着她若穿上这么一身,定然能将其他秀女全都比下去。
可是没想到她好似并不高兴,还让林升带回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让他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皇后,是主子,那些秀女们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指婚出去,将来都是她的奴才,她跟她们好好相处做什么?
一向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也想不到他看中的皇后竟然会误会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她有些在意董鄂婉瑜,所以今日故意将留不留的权利送到了她的手里,又如何能想到,昭宁心中早已将他跟董鄂婉瑜看做一对了呢?
正在顺治满心纠结之时,林升乐颠颠的进来回了昭宁想来谢恩的事情,顺治顿时龙心大悦,却故作矜持:“既然她这么想见朕,那朕也不好不见,便叫她过来请安吧。”
林升暗暗腹诽着顺治嘴硬,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刚转身却又被顺治叫住了。
“等会儿,别叫她来乾清宫了,这儿又没什么好看的,”
顺治思索了一下,“将绛雪轩收拾出来,今儿朕要在那里用膳。”
绛雪轩位于御花园的东南,是赏景休息之处,建筑古朴雅致,庭前花木林立,更是有一座琉璃花坛,里面四时鲜花常开,美景不断。
昭宁徒步而来,行至门口便见到那一花坛的名贵牡丹争奇斗艳,而顺治正站在花坛前仔细观赏着。
“给皇上请安。”昭宁停在距离顺治五六步远的地方行礼。
顺治对着她招了招手道:“快来,这里有株绿香球开的极好。”
昭宁这才上前几步,顺着顺治的手指看去,却是一朵绿色的牡丹,开的如同绣球一般饱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喜欢吗?”顺治拿起身边小太监捧着的花剪对着那绿牡丹就要剪下去,“这花配你,朕摘下来给你戴。”
昭宁抬手按在顺治的手腕上,无奈的说道:“皇上,您就饶了它吧。”
也饶了她吧。
她如今梳的是盘髻,又不是后世那种夸张的大拉翅,这么大一朵花她若是真的戴在头上,那就跟一个脖子长了两个脑袋一般,走出去还不吓死人?
更何况,这是一朵绿牡丹。
自明代起便有了“绿帽子”的说法,即便她注定了要满头绿,也不必大摇大摆的戴出去叫别人笑话了。
顺治悻悻的丢开手中的花剪,又道:“你不喜欢牡丹的话,朕叫人将这些都移走,换上你喜欢的花如何?”
昭宁摇了摇头,然后狐疑的问道:“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是我的住处,我喜不喜欢又有何要紧?”
莫不是想叫她帮他做什么事,比如叫她当个红娘,帮他夜会佳人什么的?
“朕已经叫礼部择期了,要不了多久,你便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一应事物,自是要按你的喜好来,”
顺治拉起昭宁的手,看着她手腕上的东珠,“朕知道你不喜欢奢靡,但也不能太过朴素,那匹苏绣你若是不喜欢,朕再叫人给你找些蜀锦来,你不必非要与那些秀女一样打扮。”
跟在顺治身后的林升差点自己绊自己一个跟头。
他家万岁爷是不是忘了当初废后的时候有一个理由就是皇后性好奢靡?
因着静妃只用金器之事,当初不知道闹过多少次,怎地到了这位这儿,那比金子还贵的蜀锦随口就给了呢?
刚刚还要拔了一花坛的牡丹给人家种喜欢的花,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因为静妃拔了几株兰花就喊打喊杀来着!
顺治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叫昭宁也是满心不解,他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随意拉小手了?
还有这让人浑身发毛的宠溺语气是怎么回事,他怕不是认错人了吧,她可不是董鄂氏!
“不,不用了,毕竟名分未定,我还是与大家一样好了,”
昭宁将自己的手从顺治手中慢慢抽了出来,然后在顺治越来越不满的表情中又补了一句,“以后日子还长,不急这一时半刻。”
她这是,害羞了吗?
顺治虚握了一下尚有余温的手指,从不会亏待自己的帝王并不满足于刚刚那片刻的温软,再一次将胆敢挣脱的柔荑握住,这一次,却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别动,”在昭宁还想挣扎的时候,顺治低声哄道,“别害羞,这天下人能与朕携手并肩的,今后唯有你一人而已,你要学会习惯。”
她不是害羞,她也并不想学着习惯。
昭宁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来。
若他不是顺治,或许她会再多信他一些,可历史上那明晃晃的偏爱就印在她的脑子里,董鄂氏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便是他如今说的再好听,她又如何能信?
即便之前是她想多了,他也许尚未对董鄂氏动心,反而是对她有几分情谊,可是以后呢?
等董鄂氏真正变成了董鄂妃,他真的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沉沦在那温香软玉之中吗?
昭宁有些怔忪的看着顺治,她亦是个未经过多少世事的女子,以往的冷静超然,全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因为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只是一个她知道结局的故事而已。
所以她可以断然拒绝博果尔的爱意,可以坦然面对董鄂氏的挑衅,可以不在意顺治的想法,可以冷静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
但是现在顺治却似乎想要更多,多到她一想就会害怕。
怕自己弥足深陷,最后却不过大梦一场,她不知道到时候她是否能洒脱的抽身。
“皇上,您说笑了,”
昭宁垂下眼眸,让自己忽视顺治眼中的深意,“这天下,没有人有资格跟您携手并肩,我会站在您身后的。”
这是不是一个贤后应该说的话?
不知情识趣,却决计不会叫人挑出毛病来。
她的初衷便是成为这样一个皇后,没有宠爱,也没有算计,在未来那段狂风暴雨中好好的保全自己,争取如同历史上那般,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后。
至少时至今日,她未曾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初衷,她不敢去赌一个帝王的心能否不变,也不想为之陷入后宫争斗,她愿意倚仗太后、讨好玄烨,因为她觉得,亲情总比爱情要来的更加牢靠些。
顺治听懂了昭宁的拒绝,慢慢松开了手。
他不懂她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但帝王的骄傲又让他不肯轻易低头。
他自认为已经为了昭宁做了很多,若她仍旧不领情,那他也不会勉强。
“既然大格格如此‘贤良’,不如朕就封你做贤妃如何?”
顺治故意这般说,就是要告诉昭宁,他能给她皇后的尊荣,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即便是那串东珠已然戴在她的手上,她的命运依旧得由他来决定,容不得她骄矜自傲,无视他的心意。
“贤妃吗?”
昭宁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若她真的是历史上那位贤妃,如今也就不会如此纠结了吧?
“这个封号我还挺喜欢的,只可惜,它并不会属于我,”
昭宁没有丝毫的恼怒,但也不想再继续跟顺治吵架,平静的转移话题,“皇上不是说要我陪您用膳吗,怎么还不见送来?”
顺治转身就走――
还吃什么吃,他气都气饱了!
科尔沁的女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枉他用心良苦,她竟是一点都不领情!
等顺治走出视野之外,昭宁方才叹了口气,对着一脸担忧的谨雅说道:“完了,把正事忘了,你说我现在要是追上去问映月的事儿,他会告诉我吗?”
谨雅无奈的说道:“要不您还是往慈宁宫去陪太后用晚膳吧。”
可别再去招惹皇上了,刚刚那气氛,吓得她都不敢喘气了!
“也行吧,”昭宁也觉得这个主意更好些,“那便去慈宁宫好了。”
……
作为太后和太妃们的居所,慈宁宫一贯是平和安宁的,即便是贵太妃性子烈了些,也会为了脸面关起门来闹,不会轻易叫人看了笑话。
然而今日的慈宁宫,却有些“热闹”的过分了。
昭宁目瞪口呆的看着屋顶上的孔四贞和围了一圈劝她下来的宫女们,不由得感叹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别管她,她不下来就让她在上面待着!”
太后难得收起了慈和的笑容,一脸怒气,“我倒要看看,她能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
苏茉儿焦急的喊道:“格格快别闹了,有什么话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孔四贞在屋顶上抻着脖子也喊道:“好好说有用吗?我好好说了半天了,有人在意我的感受吗?”
她这一说话,脚下便有些不稳,吓得下面的宫女们一阵惊呼。
“太后万安,阿贞这是怎么了?”
昭宁走到太后身边,好奇的问道。
“我一点都不安!”太后气喘吁吁的说道,“你来的正好,快去管管你妹妹,她这都上房揭瓦了!”
昭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后这般有人气儿的样子,虽然还不知为何,但亦可见太后是真的很在意孔四贞。
昭宁抬头去看孔四贞,着实是非常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孔四贞也低头看着昭宁,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
昭宁试探的问道:“你下来?”
孔四贞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
昭宁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宫女,说道:“去给我找个木梯来,她不下来,我就上去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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