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把她丢到景仁宫来住,本身应是也存了让她们亲近的意思,否则若真为了近些,无人居住的永寿宫不是更好么?
佟佳庶妃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昭宁手腕上戴着的那一串东珠。
昨儿选秀之事已经传遍的六宫,顺治的态度如此明确,又有哪个敢对昭宁再有丝毫的不恭敬?
这一串东珠代表了昭宁的尊位,若非尚未册封,她在昭宁面前便该自称一句奴才,如今未来的主子娘娘这般和善,佟佳庶妃只觉得受宠若惊,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故而进了侧殿之后,她也不敢与昭宁对坐,便叫宫女搬了个小凳,坐在了昭宁的下首。
玄烨这年纪尚不懂这些,他本就喜欢昭宁,如今有机会亲近,更是直接坐在了昭宁的怀中不肯下来。
昭宁瞧着玄烨脖子上还带着她那日给的玛瑙珠串,便拎着那珠串上的流苏在玄烨的鼻子上扫了扫,逗得玄烨咯咯直笑。
“三阿哥喜欢大格格,您赏的珠串,他都不许人拿走的。”佟佳庶妃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也喜欢三阿哥,”昭宁摸了摸玄烨毛绒绒的头顶,“这珠串只是寻常之物,不怎么好,等会儿他们将我的东西搬来,我有个好的给咱们三阿哥。”
佟佳庶妃尚不知昭宁说的是何物,却依旧起身道谢,昭宁连忙拦她:“庶妃也太客气了些,我在你这儿怕是要住上不少日子,你要是一直这么客气,咱们岂不都要累坏了?”
“大格格说的是,”佟佳庶妃重新坐了回去,“我甚少与人交往,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您海涵。”
佟佳庶妃这话却不是虚言。
自打废后之后,后宫无主,太后又嫌烦不许总往慈宁宫请安,所以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之外,各宫也很少有机会互相走动。
佟佳庶妃虽然育有三阿哥,但其实并不受宠,顺治便是过来也是来看玄烨的,坐坐便走,几乎不会留宿。
佟佳庶妃常年不怎么见人,本就腼腆的性子变得更是内向,能与昭宁这般说上几句,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了。
昭宁也不是一个非常善谈的人,好在有玄烨在,她们总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养孩子的事儿,直到外面有宫女进来回话,说是顺治往这边来了。
佟佳庶妃慌乱的惊起,差点弄翻了凳子,昭宁被她吓了一跳,怀里的玄烨却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汗阿玛!”
“玄烨叫朕呢?”
顺治来的很快,都没等昭宁和佟佳庶妃出去相迎,他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佟佳庶妃赶紧蹲身行礼,顺治也不看她,只顺口说了句“起来”,然后径直走到昭宁身边,将玄烨抱在了怀里。
昭宁腾开了手,方才要站起行礼,顺治却已然说道:“免了,坐着吧。”
昭宁也不客气,叫坐就坐,不见一丝惶恐,侍立在一旁的佟佳庶妃看到昭宁与顺治如此相处的模样,心里暗自叹息――
这才是主子娘娘的气度,她这一生恐怕都学不会。
有佟佳庶妃母子在,昭宁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顺治抱着玄烨逗他说话,玄烨如今不过两岁,说起话来还不太连贯,大多是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的,但思维却清晰,叫人能轻易听懂他想表达什么。
许是佟佳庶妃教过了,玄烨今日再也没管昭宁叫过额娘,但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却是始终不离昭宁,即便是在回答顺治问题的时候,依旧时不时的看向昭宁,像是生怕昭宁跑了的模样。
顺治逗他:“玄烨这么喜欢她,以后换她给你当额娘好不好?”
玄烨看了看昭宁,又看了看佟佳庶妃,像是遇到了什么极难的事一般,小脸都皱了起来。
“汗阿玛,都要,”玄烨为难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全都要。”
顺治乐呵呵的继续逗他:“玄烨不能这么贪心,只能选一个。”
玄烨的表情更加纠结,而一旁的佟佳庶妃虽不敢说话,双手却早就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之前为了儿子的前程,的确有心让玄烨跟昭宁亲近,也曾经想过若是昭宁想要养玄烨,她便是再难受也要舍得,可事到临头,她心里又有了悔意。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从此要离开自己,承欢在别人膝下,即便那人是皇后,她亦是心痛如绞。
可如今,顺治这般说了,便是心里已有打算,就算她现在后悔了,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呢?
就在佟佳庶妃泫然欲泣的时候,昭宁不赞同的开口说道:“皇上,三阿哥尚且年幼,您怎么能与他开这种玩笑呢?”
顺治斜眼看向昭宁:“你怎知朕是在玩笑?”
昭宁正气凛然的看回去:“无论皇上是不是在玩笑,都不该叫三阿哥去做选择。佟佳庶妃是三阿哥的生母,这是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事实,如何能选?”
顺治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的看着昭宁。
这个女人一直在改变着他对她的看法,她不止是他以前看到的善良,骨子里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正义感。
她明明是为了利益才会来到他身边,可却在很多时候又不那么在乎自己的得失,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超出他对皇后预想之外的美好,让他觉得自己对于皇后的要求,定的太低了些。
她于危难之时,以自己纤弱之躯护住他的子嗣;
在面对贵太妃的无礼之时,岿然不退,傲骨铮铮;
他给她的尊荣,即便没有事先提点,她也全都接得住;
她顾全大局,却又总有些奇思妙想能叫自己不会吃亏。
如今,她敢于直言他的错处,既是为了护着玄烨,也是为了护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佟佳庶妃。
“大格格如此顶撞,就不怕朕生气吗?”
顺治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威胁。
佟佳庶妃吓得跪倒在地,就连玄烨都不敢说话了。
只有昭宁粲然一笑,毫不畏惧的说道:“那皇上会生气吗?”
顺治盯着昭宁看了一会儿,终是也笑了起来:“是朕刚刚不该如此玩笑,大格格说的在理,朕自然不会生气。都起来吧。”
屋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佟佳庶妃用力握住了身边宫女的手,才没叫自己软倒在地上,可起身之时,难免有些狼狈。
林升正好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皇上,大格格,正殿已经收拾好了。”
昭宁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对着顺治福了一福:“既如此,我便不在这儿叨扰佟佳庶妃了,皇上您――”
“朕跟你同去。”
顺治将玄烨交还给乳娘,起身拉住了昭宁的手,“正要去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
从佟佳庶妃的侧殿出来之后,昭宁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顺治到底为什么没事总是要牵她的手。
这里又不是后世,而她也尚且身份未定,他这小手牵的是不是太过顺溜了一些?
难不成他有什么癖好,专喜欢摸女子的柔荑?
昭宁被脑袋中想象的画面恶心的浑身一抖,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故作娇羞低头道:“皇上,您先请。”
顺治有些不满的搓了搓手指,还想去抓昭宁的手,身后的林升却轻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顺治侧头看去:朕的皇后,朕凭什么不能牵着?
林升满眼诚恳:万岁爷,人家还不是你的皇后呢,没看到都害羞了吗?
顺治犹豫了一下,却见昭宁一直低着头,确实与刚刚在侧殿敢直视他的时候大不一样,心里倒是信了林升几分,也轻咳两声收回了伸了一半的手。
“今日风大,还是去屋里说话吧,”
昭宁抬手相邀,“我叫谨雅备些姜茶给皇上,以免受了风寒。”
昭宁看不到顺治和林升的眼神互动,但其实知道这两个咳嗽肯定不是因为受了风,但她不想跟顺治站在这里研究牵不牵手的问题,所以便以此为由,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顺治顺势而下,应道:“也好,便去正殿瞧瞧他们给你布置的如何。”
说罢,他没再去拉昭宁,当先往正殿走去。
……
让昭宁搬到景仁宫来暂住,是顺治昨儿夜里就想好了的,今儿林升去北五所接昭宁之前,其实早就派人过来收拾了,所以如今这正殿里东西齐全,亦都是上品。
“这套茶具不好,去换套天青色的来,还有那博古架怎么那么空,东西呢?”
顺治一向挑剔,便是布置的再好,他也能挑出许多错处来。
昭宁却没有这么挑剔,阻拦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皇上您就别忙了。”
“你这样可不行,”顺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你若是好糊弄,那些奴才们就敢不用心,须得时时叫他们知道小心才行。”
他这是在教她驭人之道吗?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皇上说的是,以后我会记得的。”昭宁顺着顺治说道,“只是如今我不过在这里暂住几日,太过兴师动众反倒不美,等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地方,定然学着皇上好生管教奴才们可好?”
顺治叹了口气:“倒是我唐突了,不过你也忒小心了些,我心已定,又有谁能动摇你的位置?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搬离北五所?”
昭宁心中正有此疑问,诚实的摇了摇头。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顺治看着昭宁的目光中带着火热,“我想过了,你之所以畏惧不前,定是因为还心有疑虑。昭宁,你有容人之度是极好的,但你要知道,你不仅仅是皇后,还是我的妻。”
顺治上前,不容抗拒的伸手搂住昭宁的腰肢,将她带到身前:“你已经让我相信了,你能做一个好皇后,但你是否准备好,做我的妻子?”
昭宁当然没有准备好。
或者说,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做顺治真正的妻子。
面对顺治的紧紧相逼,她只能侧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抗拒。
她不明白为什么顺治会变得这么快,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对她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想将她送给博果尔,而如今,他却紧紧搂着她,说要她做他的妻。
就因为她护住了玄烨吗?
如果再来一次,她――
还是会这么做的。
昭宁有些丧气的垂下头,突然有一种极度的无力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深深的恐惧。
这座紫禁城里到底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能叫堂堂帝王会为了这种人之常情而感动若斯?
“昭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顺治轻轻蹭了蹭昭宁乌黑的发丝,“别怕,只要你一直好好的,我会护着你的。”
好好的做他的皇后,好好的做他的妻。
昭宁亦不是心冷如冰之人,顺治这样的温柔,让她难以克制的有些意乱。
这两日他对她过分的好,搅乱了她本该平静的心。
她不断在心里抗拒着,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很难。
理智告诉她,她此时应该推开他,继续跟他保持距离,才能更好的在即将到来的乱流中自保,但她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皇上,我,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昭宁终是没有推开顺治,只是喃喃道,“或许,要等到册封之后,才,才能――”
“好。”
顺治毫不犹豫的答应,“我不急,我等着你。”
昭宁伸出双臂,搂住顺治的腰,放任自己靠进他的怀中。
此时的他是这般的美好,整个人仿佛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将来――
昭宁闭了闭眼睛。
她要的这段时间,不止是给自己的,也是给顺治和董鄂氏的。
册封之后,董鄂氏会即刻入宫,而他们的大婚,却还要等礼部选定良辰。
这段她需要等待备嫁的日子,就是顺治和董鄂氏相好的最好时机,若当真如同历史上一般,他对董鄂氏付诸真心,那她便不用在犹豫。
但若是他待董鄂氏并没有什么特别,依旧愿意爱重她,那她――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改变这段历史。
那传说中一代帝王的倾心痴情,她承认,她馋了。
第29章
北五所。
跟着嬷嬷们练习了一天礼仪规矩的秀女们累得腰酸背痛方才可以休息,大部分秀女都赶紧回房去歇着,也有寥寥数人还停留在院子里。
董鄂婉瑜看着早上大门紧闭,如今却是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半晌未动。
“姐姐羡慕了?”
董鄂婉心嗤笑一声,“你不会真的心高到想跟真凤凰相比吧?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等册封之后,任凭你费尽心机争来多少宠爱,在她面前依旧得卑躬屈膝。”
董鄂婉瑜握紧了手心。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后位必然是属于科尔沁的,而她以前也从未想过要与未来皇后争锋――
因为没必要。
她自诩看清时局,认定了顺治忌惮科尔沁之心甚重,他既然废了一个科尔沁的皇后,就断不会对另外一个科尔沁的皇后有多爱重。
可复选的经历以及眼前这空荡荡的屋子都告诉她,她错了。
顺治非但没有因为新后出身科尔沁而忌惮她,反而无时无刻不在向天下昭示着他对这位未来皇后的满意和看重。
也不知如今那位静妃娘娘的心情如何,是否也如她一般,无法安眠。
静妃跪在观音像前,却没有念经,只是愣愣的发呆。
宫女三丹进来点灯之时见她如此,低声劝道:“主子,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坐着吧。”
三丹的半张脸被白纱遮挡,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静妃没有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观音像,也不知道是在跟三丹说话,还是在向菩萨诉说:“你说,为什么他会对她那么好呢?”
三丹没有回答,静妃也不在意,继续念叨着:“她长得没有我好看,气度也不如我,脑子也没我好使,也就占着一个看起来更好亲近罢了,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呢?”
“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啊,他为什么会喜欢那么平庸的人呢?你说,他是不是装的,就像是设好了陷阱的猎人,等小白兔掉进去之后,在一点一点的把她生吞活剥了?”
“主子!”
三丹终于忍不住开口,“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管他们如何了,您这样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
静妃收回看向观音像的目光,转头看向三丹,她的眼神空洞洞的,声音悲切,却不见一丝泪光。
“因为我不懂啊,不懂他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我原来还能骗自己,只当是因为我出身科尔沁叫他厌恶了,可现在呢,他将乌仁图娅捧到了天上去,又哪有丝毫在意她也是科尔沁的女人!”
“那是因为她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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