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之人何故跑到这个寺庙?这寺庙看样子也不大啊!挽月心有疑惑,难不成是这寺庙的佛祖特别的灵验?
阿弥陀佛!挽月在心中默念,若真如此,那今夜借宿此寺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再看那僧人,年纪约莫中年,面相虽周正却略带清苦愁容,颇有威仪,倒不像是佛诣特别高的人,像是个看破红尘的王孙公子。“不知这位女施主有何未了心愿?”
“我……”挽月想了想,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爹。我爹这个人年轻时候做事很勤恳,为他的上峰立下了很多苦功。可到了晚年,有些糊涂了,不大尊敬上峰,还常甩脸子给人看,甚至还不太服上峰管教约束。我怕……他会丢饭碗。”
僧人听懂了,微微笑道:“世间人蝇营狗苟,深陷其中,无非为了一个‘利’字,争利益不想放下又是为了一个‘贪念’。你爹的上峰倘若待他不好,不感念其劳苦功高,只想着你爹功高盖住了他的光华,那便是上峰的贪;倘若上峰待你爹很好,给了丰厚的酬劳,也体恤他,那便是你爹放不下贪念。”譬如方才玄烨所说的鳌拜吧,曾经可也是跟着三代皇帝出生入死的满洲第一勇士呢,自己走的时候托孤,如今竟也成了大清祸患!
挽月撇撇嘴,可不是为了贪么?贪恋权位!都当了一等公了,也富甲一方,还想怎么着?自己当皇帝?
“可道理旁人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呀!我说的他就更未必听了。”挽月声音小小嘀咕道。
“世人常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爹爹的事情,施主或许不必太过执念。”
挽月抬头,“大师此言差矣。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人,定是不负责任的爹娘。都说生养之恩大于天,可被生下的那个人也一样,他没得选择,投胎托生在这一家那就得过这家人的日子。爹娘是草寇山匪,那孩子便受尽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爹娘种地,孩子也黄土背朝天;爹娘是士族,孩子也读书。倘若我以后做娘,一定为的子女考虑深远,给其荣华富贵,不做恶事殃及子孙。对不住了大师,是我失言失态了,还请莫要责怪。”
少女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回荡在安静的大雄宝殿之中。
僧人平静无波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微澜,都说天下无不不是的父母。可真论做爹,他竟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有担当。
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少年并没有走远,他听着屋里的对话,挑了挑眉,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这是谁家的?这番话,倘若传到朝中那些汉臣大儒的耳中,恐怕要口诛笔伐了。小小女子,竟然敢说父母的不是!不过他倒有几分佩服这小姑娘的胆量和见识,何尝不是说出了他绝不敢说出但心中所想的话。
午夜梦回时,他没有怨恨过皇阿玛为了董鄂妃离世而撒手朝政出家为僧吗?皇祖母没有怨恨过吗?过世的额娘没有怨恨过这个丈夫吗?
行痴似乎有些事情释然了似的,对挽月的笑容也慈爱了几分:“那你就好好地劝一劝他。也许你的父亲也只是一时执念,在他没有成痴念时,不妨试试有没有别的让他所牵挂。令他不再执着于同他的上峰较劲。”
这倒是个好思路。挽月喃喃自语,顿时深觉这大师讲得颇有道理!不过钱权,鳌拜都有了。那还有什么是他没得到的?女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会不会喜欢她娘啊?可是王念秋已经死了,那看见她这个女儿会不会能多点对家里的牵绊呢?兴许眷恋子孙,也就不造反了。
“多谢大师指点!”挽月满心欢喜地起身。
门外的少年连忙悄悄挪步想走,这时一道黑影敏捷轻盈地出现在他眼前。将要对他行礼,就被少年一把抓住手腕,压低了声音骂道:“叶克苏!你刚刚死哪儿去了?说好的把风呢?回去治你个渎职之罪!”
黑影却面色凝重,“主子,有人过来。”他在少年的手掌心写了两个字:血月。
少年登时如临大敌,“他们怎么会到这边?难不成是宫里走漏了风声?”
“好像也不是。我偷听到其中两人对话,似乎是冲着行痴大师来的。”
“他们知道行痴的身份?”
“恐怕是。”
“有多少人?你能抵挡住么?”
黑影担忧地朝大殿方向看了一眼,以一敌十尚且可以,可带着两个要保护的人,就难了。况且血月教是天地会分出来的,其中不乏江湖武林高手,决不可轻敌。
从黑影不说话的反应中,少年知道了当下要面临的凶险,恐怕凶多吉少。他略一思量,须臾间有了一个铤而走险的主意。
少年的目光对上大殿晃动的烛火,黑影立即明白了过来。二人相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走!”
浓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密布天空,将整个天幕衬托得诡异。约有二十来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山间的寺庙。一声急促的马鸣划破了宁静,接着整个马厩开始躁动不安。
“不安分的畜生,做什么呢?”马车夫被惊醒后骂道。
在附近厢房中的额尔赫却警觉地放下茶盏,走出院子。别的马没什么,他骑的惊雷可是中堂赏赐给他的马,是上过战场的,有灵性的,难不成有什么不妥?这样想着,额尔赫朝挽月的院子走去。
黑影向大雄宝殿包围。
“顺治是在那里面么?”
“是。”说话的是个和尚。
“怎么你这寺庙中还有不好侍卫?”
“是今夜借宿的香客,好像是京城口音。”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一阵过堂风吹得烛火晃动得厉害。
南星提醒,“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好。今日有缘得大师提点,多谢大师了。不知大师尊姓大名?”
“贫僧法号行痴。”
行痴?挽月蹙眉,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两道飞一般的身影闯进了大殿,吓了挽月主仆一大跳。南星结结巴巴指着问道:“你……你们是谁?”
挽月认出了方才那少年,此时少年面色凝重警觉,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更高些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
“行痴大师,有埋伏快走!”说着一边拉上行痴一边拿上烛台。将那烛台朝地上一丢,另外一边那侍卫模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香油倒了一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放火!”挽月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腕处被捏紧,“姑娘多有得罪了!叶克苏,大师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第3章 容若(修文)
灯烛浇上油,大火很快便在大殿周围蔓延开来。
“不好!好像是大殿的方向起火了!快去叫住持!”
“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额尔赫方才心中的不安与跳动的眼皮现在得到了印证,整个鳌拜府的奴才全都训练有素,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全都迅速清醒起来。
“二小姐呢?”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个叫忍冬的婢女,以及匆匆赶过来的阿林嬷嬷,额尔赫直觉背后发凉。
忍冬被吓得哆嗦着嘴唇,“小姐她……她说头晕想透气,让南星提灯陪她在庙中走走去了。一直未归……”
阿林嬷嬷急得直跺脚,“你怎么不早跟我回禀?”
“我……我以为小姐很快就会回来。”忍冬哽咽着,已经被吓傻了。
一滴冷汗从额尔赫额头滴落,“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快分头去找。这火烧得蹊跷!忍冬留在屋里不要走,若是二小姐回来,务必请她到寺庙大门口,上我们来时的马车。”
忍冬忙不迭点头。
光华寺上下已经乱成一团,所有的和尚武僧都开始挑水去扑灭火。
“郑堂主,这可怎么办?刚才冲进去的几个弟兄只怕已经被火困住了,这火太大没法救啊!”
“那行嗔和尚刚刚是带路进去的,顺治那个狗皇帝一定在里面。倘若抓不到活口,为了杀鞑子皇帝而牺牲,李堂主和那几个弟兄也算为教中立下汗马功劳,死得其所了!只可惜原本打算抓了顺治,让全天下看看鞑子的丑闻。”
院中匆匆忙忙跑过好几队人马,为首的侍卫耳朵动了动,冷不丁地向上一抬头。这一抬头不好,竟然发现了天大的事情,“那边有人埋伏!都跟我上!”
“郑堂主,这些都是什么人?”
“妈个巴子!看穿着和口音,恐怕都是旗人的走狗!给我杀!”
火光映红了光华寺头顶半边天,火烧坍塌房梁落下的声音,树木的噼里啪啦声、救火的惊呼声与不知来路的两路人马厮杀声响彻云霄。
今夜山中无月,却惊起了无数鸟雀。
少年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一拖二实在是太累了,直到周遭没了什么声音,似乎是安全了,他才扶住一棵松树停下来喘口气。
后腰间逼人的寒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得到。
“别动,动一下刀就会扎进你的这个部位。这刀杀过老虎和杀过狼,不介意再杀一回人。”
玄烨站直了身子,察觉到他似乎想转身,身后的少女喝了一声,“不许回头!”
“小姐!”
“南星,快把他腰带解下来。”
“啊?”
“啊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绑在树上。”
南星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日里温柔如水,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小姐,此时正对一个男子拔刀威胁,还要她解开对方的腰带。虽然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不过她是个忠仆,行动上还是十分快速地响应了。
“小姐,请自重,不要碰我。”
少女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你在大殿吹了蜡烛,还拉着我在山里跑了这么久。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自重?”
“情况危急,姑娘也看到了,方才大殿起火,再不带你走,我们都逃不掉。”
“逃不掉的是你。你想杀人放火,怕我们主仆走漏风声,所以才一路带着我们。”
刀依旧抵在腰间,腰带却已经抽出连着人一起被紧紧地困在了树上。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南星羞得满脸通红,手都是哆嗦的。可一想到是帮助小姐,而且小姐还说这个人是为了防止她们走漏风声,谁知道会不会杀人灭口。所以勒绳子的手又狠狠使了几分力。
见对方已经被绑劳了,挽月提起裙,四下里张望了望,对南星招了招手,小声道:“快走!去找额尔赫。”
“沙沙”的脚步刮过树丛和草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有人来?挽月暗叫不好。
“那边有人!是他!我白天在寺庙里偷看到过,他和顺治见过面!还有这个女的也是官眷,就是刚刚寺里和你们交手的那波人!”
草丛中赫然出现的几个人影,如黑塔一般咄咄逼人向这边移动了过来。挽月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步向后退着。
“和顺治见过面,那一定是宫里人了,说不定是个王孙公子。不管了,没抓到顺治抓个八旗子弟回去复命也是功劳一件!”
挽月在心里叫苦不迭:什么鬼光华寺!本来想拜一拜求个平安,这下倒好,直接要置她于死地了!可姑奶奶好日子还一天没过过呢!
握刀的手腕忽而被一只手握住,手背被一推、一转,神不知鬼不觉地,挽月的刀就这样从手中被夺去。
“看出来了,你们主仆二人,一个第一次捆人,一个第一次握刀。”玄烨嘴角微微上扬,冲上来的人可不客气。
挽月着急了,气势汹汹来的几人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壮汉,除了那个光会子哇乱叫的胖和尚。那少年身手不凡,一刀割开了一个人的脖子,血如柱喷出。将那人如烂口袋般丢出去后,一脚绊向冲上来的第二个人。
尽管以前在影视作品中不乏见过流血的人,可真活生生在眼面前看见血滋呼啦的场面,挽月的心里还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山林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南星南星!”挽月一把拽过南星,拔腿就跑。
原本躲在树林间的胖和尚,一直暗中留意着打斗,冷不丁冒出一句来,“那俩女的跑了!我去追!”
玄烨死死扼住来人的喉咙,一手反制住对方的手腕,心里暗骂:真是好没良心!
利刃划破对方的手腕,壮汉吃了痛松手,玄烨伺机将刀捅进他的胸膛。
胖和尚踉踉跄跄追了上来,“往哪儿跑!”
挽月情急之下捡起地上的藤蔓向右边一拉,“哎呦!”胖和尚被绊倒,正磕在一块大石头上,又向小坡下连滚了好几丈。
火把的盈盈光亮宛若萤火虫由远及近,“那边有人!快看看是不是二小姐!”
“额尔赫!我在这边!”挽月用尽力气,声音响彻山谷。
“郑堂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等掩护您快走吧!”
“抓住他们!”
“保护小姐要紧!”额尔赫率领众侍卫飞奔而来。
那和尚见情形不妙,顺着山坡向下逃走了。
“二小姐,您没事吧?”额尔赫险些魂飞魄散,看到完好无损的挽月,心里感念了好几句长生天保佑。
挽月只觉得腿软,一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又在山路跑了一路,逃命又遇到匪徒,体力早就不支。南星忙扶着挽月到一块大石头上先坐下。
额尔赫回头警惕又狐疑地打量着手里握刀、刀尖还滴血的玄烨,不知是敌是友。地上却横七竖八倒着三个人。侍卫上前勘察后,起来回禀,“大管家,一个被割喉已经死透了;另外一个伤势很重,还有一个有口气。”
“都带回去。”
“那……”侍卫撇头看向拿刀的少年。
挽月抚了抚心口,终于缓过劲了,“他救了我。应该算……好人吧。”
额尔赫心中有团团疑云,譬如大晚上的,二小姐怎么会从寺庙到这山间?又怎么会和那帮匪徒遇到一起?这个少年到底什么来历?
“敢问这位巴图鲁怎么称呼?”巴图鲁是满语中的勇士,刚才少年打斗时的勇猛,额尔赫等人都看在眼里,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胆识对抗几个壮汉,还救了二小姐,是值得钦佩的。
“我……我叫龙三。”
挽月忍不住嗤笑,好古早帮派的名字,只怕是个假名吧。
额尔赫:“这里黑漆漆的,山风大,还是先去寺庙里再说吧。火应该已经被扑灭了。”
幸而听了额尔赫的建议下山,众人刚到寺庙里,山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本来大殿的火势太大,已经蔓延到了其他偏殿,大雨而至将火彻底浇灭。
又半夜起火,还有匪徒,额尔赫已经对这个寺庙的安全和底细完全起了疑心。尽管住持智源大师一直致歉。
可眼下夜已深,又适逢大雨,没有旁的地方去,还是得在光华寺借宿。额尔赫吩咐阿林嬷嬷:“阿林,你先带二小姐去厢房歇息。我会派人在院中把守,有什么动静务必跟我说。也请二小姐,今夜不要再外出了。”
“我知道。”挽月点点头,若非自己要走一走,也不会惹上这飞来横祸。还没回家就添上这么一笔,不定回去后府里人怎么看待她。想到这里,挽月有点垂头丧气,倒是在大殿中那位叫行痴的大师开解她的话,给了她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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