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坏大哥,不哄就罢了,还要把嘴拧下来!
苦命的囡囡只好就穿着学生服,踩着绒毛拖鞋,在自家客厅沙发旁可怜的一点空地,和大哥共舞。
唱针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钩在修长的指尖上,轻轻放下,划过黑色唱片的纹理,清越缠绵的歌声便从黄铜喇叭的旋涡中流了出来。
“教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
他转身,面前是穿着青色衫子和黑色百褶长裙的少女。
绑了一天的麻花辫松了开来,如雾一般散在肩头,她的白袜子脱在了房里,如今光裸的小腿在暖黄的灯光中闪着莹润的光,纤细的踝骨被毛茸茸的拖鞋衬得更加玲珑。
见他转身,少女绽开一个微微的笑,带着点甜蜜,又透了些天真,仿佛是盛夏里的白瓷梅子汤,碎冰在里面碰出叮当的声响。
江庆之一步步踱了过去,每一步似乎都踏在她的心上,她被那黑沉的眸子擒住,逃不开,也不愿逃开。
他走到了她跟前,看着那小鹿一样懵懂无知而又分外依赖的眼神,仿佛被挠了一下,轻轻地,痒意却传到手心,催得他一下握住少女的腰,仿佛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荏南一下子被拉进大哥的怀中,他的手臂有力地环着她的腰,胸膛的热气似乎能透过层层的衬衫和西装,传到她身上。
跳舞大概是这世间男女最好的借口,这样便能近似相拥,这样便能仿如爱侣。
两人之间隔着一寸的距离,有时多些,有时少些,荏南的心跳便有时慢些,有时快些,全被握在这方寸之间。
大哥长得太高了,她也不算矮,可也只到他的耳朵。都怪大哥不让她去换衣服,她只能穿着拖鞋,像什么样子。
荏南一边怨怪着,一边悄悄借着身高的差距打量着大哥的下颌,如同大理石雕像,线条冷厉又干净,满是成熟男人的游刃有余。
大哥每日出门前都会刮胡子,她曾偷看过一次。
他穿着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臂尺骨与肌肉拉扯的线条,扣子解到第三颗,微微斜着抬起头,侧颈的筋络隐隐可见,白色的泡沫遮挡住皮肤,锋利的刀片就这样刮过,带着随意,却让她心惊胆战。
荏南的眼神有些痴了,她情不自禁地轻轻靠近,再靠近一点,小巧的鼻尖终于快要触上大哥的下巴,身体也将要贴上那坚硬的胸膛。
他却退了回去,低头看向她,她如梦初醒,慌乱地低下头。
“怎么不跳了?”他耐心地问,似乎没有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是被自己的气息迷惑,忘了动作。
她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也没有什么好借口,只能说:“大哥干吗不让我去换衣服,现在我穿着拖鞋,你又那么高,我怎么跳呀?”
倒全是别人的不是了,这样无赖,可是声音却娇娇软软的,满是依恋,让再狠心的人也舍不得怨怪。
她刚想以此为借口溜上去换一身衣服,突然离了地,毛绒拖鞋掉了下来,脚尖浮在空中,莲子似的脚趾有些惊慌地动着,然后落在了黑皮鞋上。
女孩白嫩的脚小小的,踩在锃亮的男式皮鞋上,粉白的玉趾有些不安地挪动着,腰上的手箍得紧紧的,荏南抬头望向大哥,眼中有几分迷茫。
“这样就够高了。”他解释了一句。
江庆之放缓了脚步,慢慢挪动着,带着踩在他脚上的小姑娘跳了一支舞。
荏南的不安全发酵成了甜蜜,她终于有了足够的理由,安心地靠在大哥的胸膛上。
不这样的话怎么站得稳呢,她只能握紧大哥的手掌,抓住他的肩膀,头依偎着他的颈侧,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荏南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粉。
她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全然靠在他的臂膀上,头窝在他颈侧,眼眸微眯,青褂子高高的领口都遮不住自耳后蔓延开的红,鼻腔里呼出的气越来越热,氤氲在男人的颈间。
江庆之的眼睛隐在镜片后,所有情感全看不清,所有思绪都不分明,他就这样任由荏南在他身上撒娇。
荏南是个无知的小姑娘,可他不是。
但他不能,他没办法坚定地推开这个小姑娘,可他也没有卑劣到伸出手。
于是,他只能让荏南在他怀里,软软的发丝在他耳后的地方挠着,软软的鼻息随着轻哼扑在他的锁骨上。
她像一只猫钻进他怀里撒娇,可他却不能挠挠它的下巴,任由爱娇的猫咪踩着他,用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干扰着他的心神。
无人说话,只剩留声机还在固执地唱。
那晚的舞蹈课不了了之,荏南本来也不只是为了学跳舞,不过是想多找些理由拥抱大哥,再靠近他一点。
礼拜五很快到了,荏南怕被告状,不敢再逃课,于是最后一堂课她是在对着表数秒中度过的。
铃一响,荏南勉强按捺住等密斯曹出了教室,便将桌上的东西往布包里一扫,也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就往外跑。
她“噔噔噔”地下楼,气都要喘不过来,只想赶快跑回家。
荏南的麻花辫在她身后荡来荡去,心里仿佛装了个风筝,呼呼的风从中穿过,将她吹得快要飞起来了,今天她要和大哥一起去舞会,她是大哥的女伴。
荏南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将书袋甩来甩去,没一点闺秀的风范,欢快极了。
“嘀嘀。”
汽车喇叭的声音突然传来,荏南下意识停下脚步才看到前面那辆黑色的普利茅斯,一下子绽放出极灿烂的笑容,牙齿全露了出来,忙又收敛,乖乖走到车前,拉开车门敛裙坐了进去,十足一个小淑女。
可惜,她刚坐进去就破了功,忍不住一点点挪着靠近坐在里侧的大哥。
她今日的裙子有些短,几乎只到膝盖,坐下来后便露出了泛着粉色的膝盖,小小的,缓缓地转了过去,将要触上深黑的西裤,被那笔挺的裤线衬得有几分可怜可爱。
“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她歪着头偷偷瞟着江庆之,小声地问道。
“不是。”江庆之的手指放在膝头,一下下敲着。
荏南有些不服气,身子转了回去,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犟嘴:“明明就是。”
“嗯?”眼风扫过来,敢和他顶嘴了。
荏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犟:“你平日哪里下班这么早,就是来接我的嘛。”她越说还越理直气壮,声音也从蚊子慢慢变成了猫咪叫,还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悄悄瞧他。
江庆之懒得理她,自顾自望着车窗外,她却得寸进尺,干脆转了过来,说:“那大哥是为了什么来学校的,不是来接我的,难道是去找校长的吗?”
看来是胆子真的养得太大了些,江庆之的眼眸从车窗外移了进来,透过眼镜扫了她一眼,他没有回答,而是开口发问:“你改的裙子?”
荏南一下成了哑巴,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中西女塾里的制服都是有定式的,这里的女孩子出身非富即贵,毕业之后不是订婚结婚就是去美国深造,因此要求格外严格。
即便这样,也挡不住女孩子们爱美的心思,平日里穿的一样,那便收一寸腰、提一寸裙子、袖口改窄一些,都是最常见的把戏。
她原来总是老老实实穿的,可前几天忍不住学着班上的女同学,也把制服改了改,她不贪心,只收了一点,原以为这么一点肯定不会被大哥发现,没想到还是被捉住了。
她讷讷不知如何辩解,两只膝盖也不知所措地互相磨着。
江庆之看她这副傻样子,倒放过了她,眼神落在她的膝盖上。
“怎么那么小?”他禁不住发问,这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的膝盖。
荏南乍一听,立刻弓起背,将上身藏起来,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我……我还小,还会再长的!”语气中还含着一些伤心,可怜极了。
江庆之挑了挑左眉,正眼看向她,才发现她的动作,不禁失笑。
他屈起手指,狠狠弹了下荏南的脑门,才说道:“胡想些什么呢?”他的声音头一次带了些藏不住的笑意。
“本来就是嘛,我本来就还小,再过一段时间就……就不会比别人差,现在也不比别人差的!”她越说越委屈了。
江庆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忍不住扶额叹息,难得解释了一句:“我是问你的膝盖怎么长得这么小。”
这下闹了大笑话,前面还有司机,她那些混账话全被听了去,荏南一下子羞得想钻进皮椅缝里,耳朵尖尖红得要滴血。
江庆之防微杜渐,揪住她小小一团耳垂拧了拧,哄道:“不许哭。”
“才没有要哭呢。”荏南被他戳中心思,真的咬住唇绝不哭,可大哥却没有放手,还是轻轻拧着她的耳垂。
他指腹上的纹路刮在她耳垂后,有些微刺,但又仿佛被羽毛尖尖挠了一下,让她心头怪痒的,倒盼着大哥能多欺负她一下。
可过了一会儿,大哥还是将手指收了回去,荏南有些舍不得,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退开的手,握住之后却有些讷讷的,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只能就这样用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虎口,眼神怯怯的。
“做什么?”江庆之说着就要收回去。
“大哥,你的手掌真的好大呀,比我的大好多呢。”情急之下她说着显而易见的废话。
大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荏南心里一阵发慌,手指也开始轻轻颤了起来,半天才咬着唇,牵着他的手指,放到自己的膝头。
她握住大哥的手,让三指并拢,落在膝盖上,细细对比着。
男人修长的指头搭在她细嫩的膝盖上,那泛着粉色的膝盖那么小,不过三指就能全然罩住。
荏南虚虚拢着大哥的指根,牵着他的指头在自己的膝盖上左移右挪地比着,眼神透着几分稀奇,说:“怎么会那么小呀?”
这么点事就高兴起来,真是个孩子,江庆之想着。
第4章 锡士兵与冰女王
今日去的是廖家的订婚宴。
廖家小公子在情场上刚风光几年,就被家里押着去相亲了,去时还悄悄邀了西洋来的女同学,打算大闹一场搅黄这事。谁知对方也想了一样的主意,据说当时双方父母的脸色精彩极了。
未想误打误撞,最后真成就了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开开心心地打算一同步入爱情的坟墓。
这样精彩美满的罗曼蒂克故事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廖家本来也是望族,因此今晚的订婚宴可以说是热闹极了,城中名流会聚于此,江家与廖老爷也算熟识,自然是座上宾。
来的人极多,一层全部打开,四层水晶灯吊在天花板上,投射出璀璨的光芒,直把昏黄的傍晚照得好似艳阳天。
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无数的小灯泡挂在在庭院里的冬青枝上,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微光,这样的东西本是不稀奇的,只是汇聚成一片星海后,在室外的夜晚就显得格外浪漫。
主人家还特意去花厂子里拉了许多花,搭在花架上缠缠绕绕,直铺出了一片香雪海,宾客走过去,身上都会留下点沁人的气味。
主人考虑得也周到,今晚来的年轻男女多,依照着准新娘的口味,做的都是Fig Vanilla Danish、Pear Tart、Gateau Basque一类的外国点心,专门做成一口便能吃进去的尺寸,连口脂都不会沾到。
订婚宴开始,两位新人都大方极了,脸上只有喜悦,没有怯意,悠扬低沉的大提琴声一起,廖小公子便躬身行礼,邀请他的爱人去跳开场舞。
新娘子扬着脸,轻轻将柔荑搭在未婚夫伸出的手上,同他一起步入舞池,裙角飞扬,笑容灿烂,比她手指上的火钻更可贵的是那股子都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与期待。
他们是全场的焦点,享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荏南站在角落里,看着光影下闪亮的那一对,不自觉地荡漾出微微的笑,多幸福啊,空气仿佛都是甜的,对他们来说,大概真的有情便能饮水饱吧。
世界在他们眼中应该都是金黄色的,香槟般畅快而欢欣的颜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世界的道路正在两人脚下展开。
荏南有些羡慕,同时也真心祝福。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他人的幸福就矫情自伤的女孩子,总是用一种近乎孩子般的天真去看待这个世界,也总是用善良的心去对待别人。
她站在壁角,在这盛大的舞会上,静静地看着舞池里纷飞的一对对佳侣。
在这样的场合,江庆之这样的人物必然是有无数的人要打招呼、谈事情、拉交情的,荏南一个半大孩子自然有些不适合跟在旁边,因此和主家打过招呼后,她就乖乖到一旁吃东西了。
女孩有些跳累了,便搀着未婚夫的手臂去休息,她的女伴们瞬间围了过来,好不热闹,其中一个特别漂亮,两人好得和一个人一样,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时耳语,十分热闹。
过了一会儿,新娘子露出个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开来,硬拉着女伴往旁边走,女伴有些惊慌,又有些抑制不住的羞涩。
她大大方方往江庆之那边走,站到跟前,以新娘子的派头大胆地对江庆之说:“江先生,我的女友落了单,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想请你陪她跳支舞,可以吗?”
今日,她是女主角,又当着众人这样发问,出于绅士风度,他也不好拒绝。
“当然。”江庆之颔首。
他站的地方是背对着荏南的,尽管听不见他回答了什么,荏南看着对面女孩脸上迸发出的光彩,也能猜到一二。
荏南转过身去,直直地看着墙壁,眼神呆呆的,什么都不想,这样就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扫兴了。
穿着燕尾服的听差从旁边路过,托着一盘香槟,荏南拿了一杯一口喝尽,甜甜的,也算是种安慰,于是又拿了两杯,小猫抿水似的喝着,一会儿便见底了。
细密的气泡从阳光般的液体中涌了出来,碰到杯壁又“啪”地消失了,杯口忽然被一只手全遮住了,细长的香槟杯从小小的手指中收走。
荏南有些后知后觉,呆呆地回头,看到高高的身影投下来,她喝得急,有些醉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傻傻地问:“大哥不是要去跳舞了吗?”
江庆之看着他的小姑娘,她无畏地对着闪耀的灯光,眼中满是懵懂,蜜桃一样带着几分婴儿肥的脸庞因为酒意而染上些石榴红,比什么腮红都更好看。
“在那之前,先检查下教学成果。”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荏南此前的坚强功亏一篑,红了眼圈。
“May I?”
他第一次低下骄矜的头颅,对他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他的小姑娘将自己交给了他,脸上荡漾出十分美、十分勇敢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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