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周姝,皇后知晓秦朔耍手段只是为了见她,很是恼怒,随后勒令了他与乔时怜不得再有牵扯,故秦朔不敢散布他与乔时怜达成的约定,为她保守了秘密。
“辛苦夫人。”苏涿光撇开了话,未再言及此事。
他知晓,秦朔目的只是把他调离京城,非是要动苏家地位。如今目的既成,还能顺便卖给乔时怜一个人情,秦朔何乐而不为?
秦朔虽是在乔时怜一事上与他不和,但终究其身是储君,需着目于长远,为边境之安考虑。
是以此次变故,苏涿光知,最坏的结果便是被削职流放至西北,并以戴罪之身赴往边境前线。而苏家在西北的影响力非一日而成,此举若传到军营,难免会引起愤然,影响军心。
值此敏感时期,边境不安,意味着江山难保,在这一点,直接影响到秦朔的利益。纵是有着方杳杳煽动他的话,秦朔还未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否则他便不会是大晟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储君。
苏涿光明白,眼下非太平盛世,苏家这把守卫河山的剑尚有用武之地,他需要防的不是秦朔会暗害他,而是在他离开京城后,秦朔会对乔时怜做什么。
乔时怜细细理着他的衣衫,直至秋英来报,“少夫人,都准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
乔时怜眉眼一弯,牵着苏涿光的手至屋内。
得见桌上数道热腾小菜,即便非是珍馐美馔,却溢着诱人香味。
苏涿光这才知,她拉着自己进屋时步伐为何雀跃,原是早有这番准备,欲与他共用晚膳。
“这满桌的菜,是你做的?”他由着她带他坐于桌边,问道。
“是…”乔时怜哂笑着,把袖指着桌边的白糖糕,“是我做的。”
“其他的,是我看着兰泽做的。”
毕竟她生来进伙房的次数屈指可数,要让她做这满桌子的菜,她觉得苏涿光应该会担心,将军府是不是要被她点着了。
苏涿光循着她所指的糖糕,拈起便咬了一口。
乔时怜便紧盯着他的动作,眼也未眨半分。
这白糖糕做法简单,那时在九暮山上她吃过后,回到相府借着闲暇时日学了学。不过因她面薄,在烹饪一事上又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在相府做过后,她未敢拿给别人尝试,故苏涿光是她第一个食客。
乔时怜目光尽是期待,“好吃吗?”
苏涿光颔首,“嗯。”
“真的?”
她坐于他身侧,瞄了眼那食盘里的白糖糕,“那个糖粉我也不知道放得合不合适…”
话还未完,她晃眼瞧着跟前影子逼近,灼烈呼吸里,他已是倏忽落下一吻,尚是沾着糖糕的点点丝甜揉进温软。恍神之中,乔时怜下意识伸出舌在他唇畔舔了舔。
很甜。这是乔时怜的第一反应。
未几,苏涿光挪开面:“味道如何?”
乔时怜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顿时羞红着脸,恼道:“你…好好吃饭!”
苏涿光一本正经地道:“是阿怜说,不知味道合不合适的。”
经由他此言,乔时怜抑制不住想起,方才她在他唇处得来的甜腻,随即她别过头去,“太,太甜了!”
苏涿光垂眼看着指尖捏着的糖糕,“我觉得刚好。”
烛火微摇,屋内暖意融融,将窗外寒风阻绝。
此番二人共同用膳,起初乔时怜还能装作无事,同他嘟囔小闹,后来她忍不住一直为苏涿光夹菜,目光也不舍从苏涿光脸上移开,一副根本未有心思进食的模样。
“多吃些。”她说道。
苏涿光持箸配合着她,却发觉她眉眼处凝着的愁色便越发显露,便也知她在不安什么。
他只得道出今日定局,“圣上此次要我尽快离京。”
乔时怜不由得垂下了面,不敢与他对视,艰涩问道:“…尽快是多快?”
苏涿光:“明日一早就出发。”
话落,他向她再次作保,郑重言之,“阿怜,战事平定我就会回来。”
乔时怜难掩低落,“嗯,我知道。”
明日…也就是说,她只能和他相处一个夜晚了。
苏涿光缓声交代着,“府上有父亲,朝中有季怀安,后宫有姑母,京城还有禁军统领陆昇,他们都会护着你,你不用害怕。”
他把她的一切安排得妥当,护得周全,可他呢?
她蓦地扬起脸,梨花带雨,“你知道我最怕什么。”
比起这离别难舍的悲,她最怕的是他殒身战火,阴阳两隔。
苏涿光以指腹徐徐拭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柔和着声,“阿怜,我不会有事的。”
默声流泪间,她忽的想起被苏涿光存放在阁间的佛珠,她当即站起身,欲往外而去,“你先吃着,我去去就回。”
若是人力难为,求于神佛,未尝不可。
乔时怜心想,既然妙善寺的慧禅大师能看出她的前世因果,这佛珠说不定就能保护苏涿光。哪怕听起来有些荒诞,一串看似平平无奇的佛珠,战场之上,向来刀剑无眼,如何能护佑?
但她不得不信。
-
寻至狭窄阁间,净染无尘。
乔时怜提着灯步进其里,因这是苏涿光平时储放杂物所用,乔时怜从前没来过,她还是头次来到此处。
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此处与其说是为杂物储放之所,不如说是缩小版的书房。只是这里摆放齐整的非是书籍古页,而是各类器物珍玩。
不多时,乔时怜便认出,这里陈列的尽是她当初为道歉,送去将军府的赔礼。彼时那木箱满满当当,装了不少乔时怜从商铺里搜罗来的宝贝,竟是被苏涿光搬到了此处阁间,还如此用心放置。
回想起她与他同住的院子,一处一落都极为讲究,典雅之至。而她在兰泽处了解过,苏涿光对住所要求不高,也不曾有修饰的心思,连着将军府整处府邸的风格,亦是以恢弘大气为主调,简单明敞即可。
兰泽说,是苏涿光去相府提亲后,回来揪着季琛,让他夙兴夜寐,赶工绘制出了重修图样,交由工匠改造,始才在大婚前有了这座与将军府风格迥异的院落。
如今这阁间里的陈设布列,虽是不及季琛所设,但她亦能在这地上反复挪动的划痕里,想象出那时苏涿光独身在这小小阁间,思考着如何放置,如何把她送给他的东西精心布好。
这样的苏涿光,怕是世人从未见过。
却是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乔时怜为之恍惚,她漫不经心寻着装佛珠的漆盒,无意间拂落了一绢布包的软物。
她躬身拾起,正欲放回原处时,忽见那绢布露出一角里,那绣样极其眼熟。
乔时怜心下生疑,回过头把那绢布拆开,发觉其里装了一个小巧荷包,色呈淡青,肉眼可见那缝制的针法稚嫩。
——这是她十岁那年,给自己做的荷包。
乔时怜怔住了。
回忆如潮水袭来,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往事一幕幕穿连,她知晓为何前世里,苏涿光回京时参加的第一场宫宴,便上前问她是否为乔家的二姑娘;也知晓为何明明算是素不相识,苏涿光还会来为她收尸。
她曾把这荷包,赠予时年十四的苏涿光。
第52章 52 、离别(双更合一)
七年前。
适逢梅子黄时, 倏忽骤雨至。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姑娘,咱们先到这里避雨吧。”
秋英牵着乔时怜一道至檐下避雨,她甚至小心将乔时怜遮于身后, 以防檐瓦下溅落的水珠弄湿自家姑娘,又四顾着周处环境, 担心其衣裙蹭脏。
彼时乔时怜尚且十岁,即使秋英照顾得她小心谨慎, 她亦按捺不住好奇张望的目光。
她少有外出, 今日她可是抱着母亲撒娇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让她能出府玩,奈何天公不作美,把她困在了这道檐下。
少顷,乔时怜察觉不远处,有一道修长的身影, 倚坐在石阶角落。那少年身着褴褛, 浑身脏兮兮的,连着面容都被污泥布满,瞧不清其本貌, 唯有一双凌厉的眼,不时露出寒芒。
乔时怜扯了扯秋英的衣裙,喃喃道:“那里好像有个人。”
秋英循着乔时怜目光看去,亦发现了那乞儿扮相的少年。而乔时怜立身此处, 二人同于檐下避雨, 便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锦绸与破衫, 光鲜与肮脏。
秋英觉着攥着自己衣裙的手一松,旋即便见乔时怜朝着那乞儿就要走过去, 秋英急急抓住她的小手欲拦,“姑娘!”
“我想去看看他。”
乔时怜不明秋英为何阻拦,她想着那少年衣裳都破烂成这样了,想来定是吃不饱穿不暖,极为可怜。
秋英心想着,自家姑娘身份高贵,怎可和一个乞儿打交道?回府若是被夫人知晓,自己定要被责备了。
她只得苦口劝着乔时怜,“姑娘…您这身衣裳是夫人才给您做的,别弄脏了。”
乔时怜指着少年发白的脸色,“可是他看上去不太好。”
衣裙弄脏了可以洗,这个少年要是死了,她是不是算作见死不救?她忆及哥哥给自己讲的故事里,就有那些善人仗义施舍,救助了他人的故事。
彼时她还未有乞儿这样的观念,只是在少有的外出经历里,遇上了一个与她天差地别,似乎需要她帮助的人。
秋英拗不过她,忙不迭随着乔时怜至那少年跟前。
及乔时怜走近,她才见着少年算不上面黄肌瘦,羸弱不堪,那破布下遮掩的腰身还勾着流利的线条。只是他面上那对眉始终紧锁着,不舒半分,让她以为他应是生病了,尤为痛苦的表现。
乔时怜关切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沉默不语,甚至正眼都未给乔时怜,似是嫌主仆二人过于吵闹,他侧过身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们,漠然的目光遥看着潇潇雨色。
秋英接着劝言,“姑娘,这就是一个乞儿,受饿挨冻再正常不过。”
乔时怜不以为意,净澈无瑕的眸子端详着少年:“可是他遇到我了呀。”
话毕她悄声步至少年身侧,从怀里捣鼓翻出一个淡青色荷包,于其里拿出几块方糖,稍倾着身子,伸手递至他跟前,“我身上只有这个吃食,给你。”
见他不应,径自无视了她,乔时怜亦不恼,以为他没吃过这个方糖,软糯的嗓音续道:“这个很好吃的,很甜。”
少年绷着唇角,搭着台阶欲起身离去,回头时目光恰好落至她怀里的荷包,故又引得乔时怜懵然问道:“啊,你是觉得这几颗不够,想要我这荷包里的整袋吗?”
少年:“……”
秋英见着相府的马车终于行至此处接乔时怜,催促道:“姑娘,天色不早了,咱得回府了。”
乔时怜听闻秋英几番急促催声,也顾不上察觉少年越发不难烦的面容,兀自把整个荷包塞到他怀中,“那这个荷包送给你啦。”
随后她提起衣裙,在乔家仆从搀扶下上了马车,踩着杌子之际,她蓦地回过头对少年高声说道:“我叫乔时怜,住在相府,你要是吃不饱肚子,可以来找我哦。”
雨声淋漓里,彼时那少年有没有听见,乔时怜是不知的。甚至由着雨雾迷蒙,她也没看清少年是何神情。
少年自是没找过她。
在往后岁月,她也早已忘了这样一件小事。
若没有这个当时送出去的荷包再度提醒,记忆恍如那场骤至的雨水袭来,或许她只会记得,某年某日她曾因善心救过一个少年。
但那少年是何模样,有无生了一双窥之生寒的眼眸,她一概不记得。
所以在两年前,那少年成了令敌胆丧,令大晟敬仰的少将军时,乔时怜不曾认出过他。
也只有他,还挂念着当年相赠荷包一事,在重逢的宫宴上,慎之又慎地问她,是否为乔家的二姑娘。她忆及那时,她确实一心尽在秦朔身上,这才错过了相认,让他从此闭口不提。
还好,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她还是等到了当初那个少年,携雁作聘,明媒迎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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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无声,明火熠熠。
已至沐浴更衣,入榻而眠的时辰。
榻上两人心照不宣,皆未提离别之事。
苏涿光发觉乔时怜搂着他越发的紧,便也抽出手轻轻揉着她的发,试图安抚着她。
良久,乔时怜出声道:“苏涿光…我今日找到了一个东西。”
她稍稍蹭起身,把在阁间寻到的荷包拿出,“你怎么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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