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游客在看她,纷纷露出关切的神情,他们肯定以为她是热疯了。
原来是幻觉。
从那之后,只要稍微闲下来,那些空洞、寂寥就像附骨之疽一样挥之不去。在午夜梦回之时联合起来围剿她,它有个统一的名字,叫后悔。
那些情绪怎么也清理不干净,渐渐成为一种本能,与她共生。
其实这会儿想起来已经不那么难受了,甚至有点遥远,那些痛彻心扉的时刻到底是熬过来了,所以她现在才能大大方方地剖析自己。
可是真的过去了吗?
李言喻喝了一罐可乐,又把洗完的衣服晾了。
或许是吃了太多碳水,她有点昏昏欲睡,于是打开听书软件,在AI的读书声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周意回到家,见到的是这么一番景象,李言喻正横着躺在他床上,脖子上盖着空调被,手机搁在不远处,正在播一本不知名的诗集。
空调温度开得很低,海藻一样的长发铺了满枕,她在AI读书的背景音里睡得很熟。
周意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走近,就这么看了许久。
其实挺喜欢这么注视她。
没有斗嘴、拉扯,没有揣摩和忐忑,和昨晚一样,她睡着之后毫无防备。有种有别于往常的沉静,仿佛身体里居住的另一个崭新灵魂在与他平静对望。
而那个灵魂懂他的焦灼、不安,和无数被压抑的冲动。
就这么看着她,似乎所有的坏情绪都能被抚慰,他敏锐地感知着她的呼吸,能一直这样守候到天明。
至少这一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全然可控。
重逢之后,他不止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故意引她注意,不要故意冷漠,不要故意殷勤,不要故意嘴硬。更不要故意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赋予太多意义。
她亲他就是响应气氛,她搬过来就是搬过来,她睡在他房间就是睡觉而已……她做的一切就是她表现的那样,没有其他含义。
所以不要反复揣测她那些行为是不是别有深意,不要反复回味感到被爱的那一瞬间,千万不要想太多。
没有谁能束缚月光,她钟爱的始终是那种绝尘远去的姿态和速度,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早就领教过了。
可怎么忍得住。
无论重开多少次,他始终还是会落入她的陷阱,重新跌倒在她身上,根本不容商量、不容拒绝。
时隔四年,她就睡在他的房间里,他的床上。
这是连梦里也没敢奢望的景象,但现在却成了现实,他能怎么办?只能心软得一塌糊涂,又带着点害怕失去的酸楚,期盼这样的时间可以维持得久一点。
唉。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将空调被整理了一下,替她盖好。然后退出去,开始做晚餐。
*
李言喻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餐桌上摆了一盘红烧大排、一盘炸馄饨、一盘西葫芦炒鸡蛋,还有冬瓜汤,主食是两碗糙米饭,看得出来真是费了不少时间。
没来由想起崔缘的同事说,这个室友最大的优点是见不到人。但同居的这段时间里,他看起来规律极了,一点也不忙。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呢?
忍不住幻想,但又害怕是自作多情。
“脑子睡坏了?”周意从厨房走出来,头也不抬地说。
突然被吓了一跳,李言喻拧了拧眉,抱怨道:“你为什么动不动就骂我啊?以前你可不这样。”
说完立马呆住了,怎么突然提起了以前呢?又感觉心酸,为自己这种下意识的试探。
但周意浑不在意,淡道:“是我错了。”
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她,恶劣地说:“以前就该骂你。”
李言喻没说话了,瞪他。
“你站那儿别动,我吃饱了就来喂你。”他再次发难催促。
李言喻这才走过去,心里一边不停地原谅他,一边摆弄碗筷。倏而她盯着他的嘴唇,奇怪问:“你嘴咋了?”
“嗯?”
周意愣住,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昨晚被醉鬼咬的,现在还疼,她还好意思问。
李言喻见他眼神闪躲,心里立刻升腾起一点说不清的异样,微微皱着眉峰打量他。
“看什么?”周意放下筷子,先声夺人。
“你猜。”
第三十九章
李言喻喜怒难辨,夹了一块大排,恶狠狠咬了一口,汁液横流。
周意盯着她那夸张的动作,唇上不由一痛,心里一个激灵,赶紧收回视线。下嘴真狠,没轻没重的,他可从来不舍得弄疼她。
“你该不会想说是我咬的吧?”她柳眉倒竖。
“别说疯话。”周意头一次感到被抓包的心虚。
李言喻把筷子插进米饭里,古怪地看了他两眼,扬声疑惑道:“……你娇羞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周意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
“是没关系。”
反正不是就好。
李言喻睨了他一眼,不说话了,埋头扒饭,心里不是滋味,看见他就烦。
周意听完这话,有口难言。
其实本想趁机好好渲染一番,结果一时嘴快把路堵死,气得不知说什么是好。果然她不记得昨晚对他干了什么。心里的失落和忿忿涌起来,又落下去,再涌起来。
他萧瑟坐着,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甚至埋怨起自己来,被个醉鬼亲了摸了,就生出这么多期盼与牵挂来,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不过是亲了一下,他就恨不得洗手作羹汤把她伺候到天荒地老,真够贱的。
再看看她,占了他天大的便宜,又亲又咬又搂的,结果她倒好,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终日饱食,无忧无虑,一点责任也不负。倘若贞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价值,那他现在就是一文不值。
果然,只有没良心的才会招人爱。
“昨晚的事你一点也想不起?”他放下筷子,越想越委屈。
“什么?”她一脸惘然。
周意瞬间就失去了谈话兴致,低头不想搭理她了。
“明天晚上我来做饭,你想吃什么?”她问。
周意瞥了她一眼,“怎么?”
“不想欠你。”
“红烧肉、狮子头、佛跳墙、卤水鹅肝。吃完你就去冰镇两只啤酒杯,我还要喝啤酒。”周意故意报了一串工序难、费时间的菜名。
“只会西葫芦面片汤,就这个吧。”李言喻做了决定。
“……”
两人相对而坐,继续吃饭。
“对了。”李言喻含糊道,“房东什么时候修空调?”
“夏天高峰期维修师傅比较忙,还在排队。”周意说。
李言喻点点头,思忖道:“那今晚只能先克服一下了。”
大排烧得又嫩又好吃,她忍不住多吃了一块,感觉这些日子都长胖了,他的手艺突飞猛进。
“睡我房间,我睡客厅的沙发。”他说。
李言喻握住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摇头:“客厅很热你怎么睡?”
“我不怎么怕热。”
周意慢条斯理地夹菜,但话音刚落,鬓边挑着的两滴豆大的汗珠就滚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带出一条水痕。
空气都沉默了。
李言喻也学着他的刻薄劲儿讽刺道:“你要是掉进河里,嘴都会先沉下去。”
周意没说话,似乎在思考怎么反驳。
“要不,”
李言喻沉吟了一下,目光直视他,鬼使神差地说,“你把你房间的沙发借我?”
周意抬起头来,眼神里忽然就含混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良久问:“那我睡哪里?”
李言喻奇怪了,“我只是借你的沙发,你睡你的床啊。”
周意默不作声。
“可以吗?”她又问。
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这绝不是一个好提议,她要睡他房间,他还睡个屁。他克制着、隐忍着、排斥着,心里反复斟酌,思考着要如何不着痕迹拒绝,又不至于令她太过受挫,他的目光渐渐坚决。
然后,低头发出沉沉一声“嗯”。
“行。”
李言喻随口应下。
一阵沉默过后。
“昨晚我喝醉了,”李言喻斟酌着措辞,犹记得昨晚是躺在了客厅地毯上,根本没力气卸妆,早上醒来脸却干干净净的,还好好躺在床上,就不由人引人深思。
“后面是怎么了吗?”
周意闻言却没看她,闲闲笑了一声,低颈用调羹给她盛了一碗冬瓜汤,道:“你还好意思问。”
他把碗递过去,在她的注视下缓缓抬眼,然后伸出修长食指,在薄唇上那深红结痂处一指,理直气壮道,“你干的。”
李言喻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个“你看我像是傻逼吗”的表情来,抿着唇说:“刚刚还说跟我没关系,现在又诬陷我。”
她嘴上淡然,但心里却冒出一点不知所谓的欣喜,想想也是,明明她昨晚回去就看见他躺在沙发上,也不可能半夜跑出去被什么人咬伤了吧?
当然,也不能否认他在办公室跟别人乱搞。
周意好整以暇道,“我刚刚否认,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以后好相处。但是我细细一想,越想越气,忍不下去了。”
李言喻鼓着腮看他。
“你躺在地毯上,是我把你挪回房间,还帮你卸了妆,这你总得认吧?你昨晚醉得不省人事,难道还能爬起来卸妆?”
李言喻心里一个咯噔,卸个妆倒了半瓶卸妆水,用了半桶卸妆棉确实不可能是她的手笔。她眨了眨眼,默默消化着。
周意从她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慌乱,继续说:“这期间,你对我先亲后摸,上下其手。我当然是抵死不从,没想到你竟然恼羞成怒,把我强摁在床上强吻,还咬伤了我,我背上还被你挠出血了,痛得很。”
李言喻瞳孔地震。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添油加醋,问:“要不要验验伤?”
李言喻握紧了调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
“真是看不出来。”周意痛心疾首地摇头。
“表面上文文静静,喝醉了就满嘴污言秽语,”他啧了一声,“譬如什么‘上你一次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好挣扎’,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不是我抵死不从,昨晚估计就被你吃干抹净了。”
李言喻默默放下调羹,拿过旁边的可乐咕咚喝了一大口。五雷轰顶,晴天霹雳,以后真的不能再喝酒了,果然酒后吐真言,这种荤话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还对他说出口来了?
可怕。
好可怕。
但心虚归心虚,嘴上坚决不能认。
“我朋友都说我喝醉了很安静,怎么可能说这么多话?”她语气沉着平静。
周意闻言却挑错了重点,警觉追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你还在什么男人面前喝醉酒了吗?”
“你别乱发挥,”李言喻揉了揉眉心,软声说,“反正也没把你怎样,就……就算了吧。”
“又亲又摸还叫没怎样?你这态度就很不端正,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周意故意拿乔作态,等着她接话。
李言喻叹气,“你想怎样?”
“咬回来。”他不怀好意。
第四十章
吃完饭,就到了饭后甜点时间。
李言喻从冰箱里拿出西瓜,周意利索地切了红彤彤的一大盘,两人坐在沙发上开始尽情享用。盛夏的夜晚,徐徐夜风从阳台灌进来,暑热渐消,西瓜爽口清甜,真是惬意极了。
周意落眼过去,见李言喻鼓着松鼠腮,咔嚓咔嚓地专心啃着西瓜,真的好可爱。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说:“李言喻你上辈子是不是个猹啊,怎么这么爱吃瓜?”
?
李言喻顿住,抬头,双眼放空。
眼前缓缓浮现出一幕奇奇怪怪的画面,月光下,她正鬼鬼祟祟在瓜田里偷瓜,刚从瓜藤里摸出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满口垂涎,打算用爪子劈开,忽见一道寒光闪过,她扭过肥肥胖胖的身子,瞳孔放大,赫然望见闰土正举着钢叉要刺她……
他妈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说她像小猫,现在审美降级成了贼眉鼠眼的猹,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她不高兴嘟囔:“是,碍你眼了呗。”
然后徐徐扭过身,留给他一个不高兴的背影。
周意忍不住好笑,“谁说的,爱吃瓜的小动物多可爱啊。”
可爱吗?
她琢磨半晌,然后扭头看他,见他正对她露出那种蛊惑人心的笑,唇上那一点深红色的结痂也赏心悦目,一时竟说不出的心情好。
唉,这狗男人怎么这么好看。
她的思绪瞬间飘远了,不知道那晚喝醉了她都是怎么咬他的?
就咬了一下?
还是亲了呀?
这要是光咬一下,想想还真够吃亏的,趁机亲一下也好呀。她忍不住遗憾,最关键的是一点印象没有。
祸么,祸也闯了,自己却没得到闯祸的快感,独独承担了闯祸的后果,真的好冤枉,真的好倒霉!想维权。
心里一片冰凉。
这夏天要是能跟她的心一样冰凉就好了。
半小时后。
李言喻大汗淋漓,收拾完碗筷就去洗了澡,期间一直在后悔,怎么就发疯要去他房间里睡?
太奇怪了吧,好像真的很饥渴那种……关键这个节骨眼就很暧昧,她刚喝醉把他咬了现在就要去人家房间里睡。
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想拒绝吧,但是又舍不得空调,真的太热了。
现在脑子里一想到他刚刚说“咬回来”这三个字,她就吓得手软脚软,想扶着墙去问问神州十六号能不能加塞,她要离开地球一段时间。
从浴室出来时,她穿戴整齐,本来平时洗完澡就回房间,肯定不会穿内衣,但今天的情形已经有所不同。
要是不穿胸罩,会有激凸的风险,好尴尬,但是穿胸罩睡觉实在太难受了,热得要死。但总之最后,她磨蹭了半天,还是忍着难受穿上了。
她蹑手蹑脚走进他房间,一股凉意直袭脑门,全身的躁意都平息了下来。夏天,这条命是空调给的。
抱着空调被走到那张沙发前,她平躺着开始玩手机。
浴室的水声隐隐约约地传递进来,仿佛有脉搏一般,莫名让人心跳加速。这情景,似乎太过旖旎了。
水声停了,很快就有脚步声传进来,李言喻耳聪目明。
房间门被推开,周意穿戴整齐拿着冰饮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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