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村里的幸存者并不多,断了腿的更是只有一人,辅助监督立即就想到了是谁:“她的脑部受损,出现了认知功能障碍,被确诊为外伤性痴呆。”
“是吗。”
夏油杰的语气听不出什麽情绪,垂着的眼睫遮挡了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夜蛾正道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异样的学生,对辅助监督说:“辛苦你了。”
辅助监督微微鞠了一躬,然後放下文件离去。
“在想什麽?”夜蛾正道语气平静地问。
坐在沙发上的夏油杰沉默了很久,他擡起脸来,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的茶几:“曾经有人问过我这麽一个问题,‘非术师里也有许多没有价值丶并且还在恶意伤害别人的渣滓。这些人我也愿意保护他们吗’。我当时回答的是会一视同仁。现在想起来——”
夏油杰往後仰倒在沙发上,擡起一条手臂搭在额头上:真是太天真了,还很……自以为是。
她之所放任那人躺在咒灵脚下,是知道了这个吧。只是根据神龛里的东西和咒灵的模样,就看到了这麽多东西吗……
夏油杰的後半句话并没有说出来,心有所感的夜蛾正道并未追问。他想不出是什麽人会问夏油杰的这样的问题,但是他多少清楚自己的这名天资非凡的学生是个固执的性格,如果放任他胡思乱想怕是会出问题。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又自私的,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都做得出来。”顿了顿,夜蛾正道又补充道,“不管是术师还是非术师。”
“是啊,所以这次的任务才会让我和她一起去。”
夏油杰这句牛头不对马嘴又似乎暗藏着什麽的话,让夜蛾正道愣了一下,随後,他反应过来夏油杰话里的那个“她”是谁。
利用婴儿进行人祭的残忍行为,即使在见惯了牛鬼蛇神的咒术界都是一件骇人视听的事情,引发了衆多议论。
但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仍旧有一条小道消息在衆人之间快速流传——五条觉和夏油杰在任务中不欢而散。
有人根据任务的调查结果和对两位当事人的了解,猜测五条觉可能是想见死不救或者杀掉村子里的人,但是被夏油杰阻止了,所以才闹得不愉快。
诱拐丶强.奸丶杀人。这种和诅咒师几乎无异的行为,有人认为杀了也没关系,也有人认为还是应该移交司法机关。
虽然人们在杀或不杀的问题上産生了分歧,但大部分人都默认了这是五条觉和夏油杰闹得不愉快的原因。
毕竟五条觉向来行事乖张,而夏油杰在衆人面前则是个温和有礼的形象。
就连夜蛾正道也有过此类猜想,不过现在听到夏油杰的话之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杰,你和五条觉——”
“没什麽。”夏油杰打断了夜蛾正道的话,他放下手臂坐起身来,脸上的神情似乎已经趋于平静,“我去找一下硝子。”
山峦苍翠静谧,古朴的佛塔在阳光显得庄重又肃穆,悬挂在檐角的黄铜铃铛在微风中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
高专的校园依旧是那副远离世俗的清净模样,但是——
夏油杰的目光转到那些行走在廊檐下的黑色身影之上。
也只是看起来与世无争而已。
通宵打游戏的五条觉补完觉醒来,发现视域里亮着一个“超级大灯泡”。
因初醒而略显茫然的她眨了一下眼睛後,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跑去了客厅里。
“你回来了啊!”
“哟,好久不见。”
女孩子惊喜的声音和男人轻快的招呼声重叠在一起。
五条觉朝那个背对着这边,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男人跑过去。
她的手掌按在沙发上轻轻一撑,便像个跳高运动员似的,灵巧地跃过了沙发靠背,“噗通”一声坐到了沙发里,把旁边的五条悟震得往上弹了弹。
似曾相识的场景,代表的含义却和之前全然不同。
握着手柄在玩游戏的五条悟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看到我这麽高兴吗?”
“当然啦。”五条觉顺口就答,“再怎麽说三个多月没见,还是挺想你的。你看到我难道不开心吗?”
说到後面,女孩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威胁,仿佛只要五条悟敢说个不字,她就要翻脸了。
五条悟没有说不,可也没有说话。只是电视屏幕里那名正在地下宫殿里纵越跑跳的像素小人,在某个瞬间忽然失去了之前的丝滑流畅。
又跳了两个台阶的像素小人在殿堂的浮桥上停了下来,那四处张望的模样,就像旅途累了,在欣赏周围的风景一般。
五条悟转过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虽然语含威胁,但眉眼舒展,那双清晰倒映出他身影的瞳眸也亮晶晶的。没有戴着小墨镜的脸上,开心的情绪一览无遗。
“挺想我的啊?”
男人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揶揄,又像是其他什麽。
怔了一瞬的五条觉,在五条悟的反问里莫名産生了一种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她下意识睁圆眼睛:“哈?只是随口说的好听话你还当真了啊?!”
“是吗?”五条悟擡手摸摸下巴,做思考状,“但是我觉得,你的样子看起来是非常想我欸。”
“少自恋了!”
“理想型是性转版自己的人,是怎麽好意思说我自恋的啊?”
被这句话堵了一下的五条觉恼羞成怒地擡脚去踹他:“闭嘴吧你!”
懒得躲丶也不好躲的五条悟,顺势抓住了五条觉踹过来的腿。
干燥炙热的温度丶清晰的掌纹和有力的指节,全都通过皮肤感觉到了。
一股强烈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异样感,倏然从被握住的小腿爬上脊椎。之前被主人特地关掉了的无下限,在此时像应激般重新冒了出来,隔开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眼睛在无意识中睁得更圆了的五条觉,用力抽回自己那条被五条悟握在掌心的腿的同时,又擡起另一只脚去踩他。
“别乱摸!变态!”
“?”五条悟觉得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比他更冤枉的人了,“你好歹也讲点道理吧?”
“哼。”
顺利收回腿的五条觉盘起腿,之前被五条悟握过的那条腿用力地摩擦过沙发的布料,被另一条腿压下,掩进了睡衣的裙摆之中。
另一人掌心带来的温度,似乎都被那个‘不经意’的摩擦带走了。
调整了一下坐姿後,自觉理亏,但绝不承认的五条觉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这个就是狱门疆?”
茶几上,一颗大约成年人巴掌大小的正方形物体和手机摆在一起。
五条觉伸手把它拿起来,才後知後觉地反应过来:“竟然这麽快就找到了吗?”
五条悟觉得之前五条觉的反应有些奇怪,可他自己到底不是女孩子,也就没太过在意。
此时听到五条觉说起狱门疆,他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个被她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打量的特级咒物,然後拿起手柄继续玩游戏,口中问道:“知道六度分隔的理论吗?”
“啊?”五条觉茫然擡头。
“简单来说就是,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陌生人。找到这个东西的原因和这个理论差不多。”五条悟说,“这玩意儿毕竟是高僧的尸骨所化,所以一开始试着从佛教信徒那边打听了消息,然後兜兜转转找了几个国家,最後在一名古董收藏家的手中买到的。”
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总结了所有,但中途到底付出了多少精力,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五条觉眨了下眼睛:“难怪你每次都在不同的国家。欸,对了,被这个东西封印是什麽感觉?”
“唔……”五条悟回忆了一下,兴致勃勃地提议道,“你试试?”
闻言,五条觉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秒,果断把手中的狱门疆抛向他面前:“狱门疆,开门。”
狱门疆落下的那一瞬间,五条悟的身影便在沙发上消失了。
“过分了吧喂?”带着游戏手柄一起移动到落地窗前的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五条觉,墨镜後那双与女孩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里写满委屈和指责。
心情大好的五条觉眉眼弯弯地看他:“哇哦,这算是应激吗?”
“一点咒力都感知不到的感觉是很难受的!而且达成条件後,这个玩意儿还会从身体里长出来的——”说着,五条悟看着面前那个像张膜一样展开的狱门疆,露出了万分嫌弃的表情,“恶心。”
“那你还让我试?!”
五条悟振振有词:“这不是担心你无法从语言中理解,所以才好心地提出意见嘛!”
“需要感谢你这麽贴心吗?!”
“唔,不客气~”
五条觉狠狠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换来的却是男人脸上那愉快的微笑。
“对了。”五条觉把扑空的狱门疆收起来之後,重新坐回沙发上的五条悟想起什麽,朝茶几上的手机努了努下巴,“杰之前给你发了条消息,说什麽,上次的事情他很抱歉,约你见面呢。你们怎麽了?”
五条觉人睡觉去了,手机却丢在茶几上没管。五条悟一边感慨她是真的悠闲,一边嘀咕着“杰的消息我看看怎麽了”,然後就毫无心理负担的看了她的手机消息。
五条觉对五条悟看自己手机的事一点也不在意,她拿起手机:“你怎麽不问他?”
“嗯?那当然是因为我站你这边啊,所以想要先听你说哦。”
听到五条悟的话,手指微顿的五条觉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从微愣慢慢转变成狐疑。
男人的唇边翘起明显的弧度,那双半掩在墨镜後的蓝眼眸注视着她,眼睫轻扇间,眸光浮动,看起来真诚又温柔。
但是——
举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的五条觉一秒冷漠:“你是游戏没打完,腾不出空来吧。”
五条悟闷笑出声,旋即拉长语调指责:“欸——过分,怎麽可以这麽想人家!”
五条觉嫌弃他:“够了啊,大龄JK。”
五条悟又笑。
“所以,发生什麽了?”
第36章
五条觉把上次和夏油杰一次出任务的事情简单和五条悟说了。
不过,她的重点并没有放在两人之间的那点不愉快上面。
“我让人查过了,简单来说,这个任务就是一个被利用了意外。总监部那些烂橘子并不清楚木箱村里到底有什麽,只是觉得一下失踪了这麽多人肯定是个大麻烦。借着这个,就有充分的理由让我和夏油杰一起去。至于任务中途是否会发生什麽,全靠运气。”
“嗯嗯,听起来有点失望?”
“他们要是和这次的人祭扯上关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把脑袋拧下来。”
五条悟看着面露嫌恶的女孩子,好奇地问:“我以为你想杀他们不需要这种理由的。”
“可以不需要理由。”五条觉皱眉,有些不高兴地说,“但这和没有理智的野兽有什麽区别啦?”
“欸——竟然会在意这个吗?”
“总该有点人类的样子吧!”
人类吗……
五条觉拧眉瞪他的模样,让五条悟莫名有些想笑。
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把自己升华成别的高级物种的傲慢发言,但如果非要说个清楚的话,她肯定还是把自己划分在人类之中的。
只是,她同样也很清楚她和其他人的区别。
她没想要别人理解她,也不需要别人理解她。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某种缘由,让她自己给自己划了一条线,然後尽可能地遵守自己的游戏规则。
不过,‘人类的样子’这个概念真是有点意思呢……稍微,有一点好奇她那个在黑手党的朋友。但这个可以等之後再聊。
五条悟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这麽说起来……他们也算难得得帮了个大忙嘛。”
他之前还在想觉和杰的矛盾不够深,要怎麽才能合理的让她“杀掉”杰,没想到一回来就听到这样的事情。
“……”五条觉看起来想说什麽,但那些话最後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撇了下嘴,有些索然地移开目光,“姑且算是吧。”
五条悟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稍稍思索,便猜到了缘由。
“不高兴了?”五条悟明知故问。
“没有。”
“生气两个字都要写在脸上了啊。唔,让我猜猜生气的原因——”唇边噙着轻浅笑意的五条悟,故意拖着语调,做思考状,“是觉得我没能明白你的想法吗?”
面无表情的五条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五条悟唇边的笑意加深,继续装傻:“那是丶没能抓住之前的重点,批评那个随便对你发脾气的家夥?”
察觉到他在捉弄自己的五条觉准备走人,五条悟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心底失笑的男人擡手想要摸摸五条觉的头,但是在生闷气的女孩子往後躲了一下。五条悟跟着伸长手臂,最後还是如愿以偿地用手掌盖住她的脑袋揉了揉。
“之前没有回答那句话,不是在转移话题啦。我知道的。与衆不同无法改变,那就试着学习,或者以某个人作为衡量的标准来控制。总之,小觉有在认真地接触这个世界。”
五条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一时想不清楚是什麽,于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个自己知道的‘破绽’:“你每次故意说好听的话哄我的时候就会叫小觉!”
“欸?有吗?”笑容轻快的五条悟拒不承认,“而且,怎麽是‘故意说好听的话’呢,说的是事实吧。”
“之前会那麽问,是因为有点好奇你都知道他们在搞事,但这个没能成为你收拾他们的理由而已嘛。”
之前说的“不需要这种理由”竟然是这个意思吗?
五条觉的眉毛都快拧成结了:“现在收拾他们,那那个只有一个脑子的家夥不是更难引出来了吗?我是什麽傻子吗?!”
“我以为‘满足自我’会排在更前面嘛。”五条悟有些委屈地说。
五条悟很清楚,这边的觉有一些责任感,但不多。她也不会在意这批高层杀光後会造成什麽影响或改变。反正可以上位的烂橘子多得是。
而且就如她以前所言,在知道有阴谋的情况下,还想封印她是不可能做到的。
先不说是否能达成封印条件,光是她持有的天逆鉾丶所知道的黑绳这些,随便扣上一环就能解决问题。
再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没办法封印她,那坨脑子就算披上了夏油杰的壳子,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所以对她来说,是否按照计划揪出背後的人,没有那麽必要。先收拾那些敢算计自己的人,会更符合她的性格一点。
听完五条悟的话,五条觉心中那些逐渐散去的不快又蹭蹭蹭地涨起来了。
“那不是因为你计划好了要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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