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帝面色严厉起来,他一直将权力拢在自己手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没想到鱼儿还是钻了出来,京城竟会有柔然的探子,还意图查探京城消息,甚至想要在京城豢养手艺精妙的铁匠,想要打制兵器屠戮大晁人。这样十足挑衅的行为,让他无法忍受。
“此事是谁在负责?”天正帝强压着怒火。
京城防卫由禁军负责,禁军下属十二司,其中明镜司是势力最大的一个,向来是负责京城守卫的中坚力量。可天正帝继位时做过一些调整,京城不同区域所驻守的卫军是不同的。
负责那一块守卫的是天正帝新近提拔的项飞鹰,而负责管理城西商业的恰好是汝阳王陈篆,而那个收受贿赂的官员,正是汝阳王府的属官。
此时,项飞鹰坐在马匹上正叹气,昨天他见过赵凝之后,虽没问出什么话来,可他让下属去查,知道赵凝这几天常去西山静和庵,于是一大早来到西山,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下属飞跑过来道:“统领,陛下召见。”
听到皇帝命他觐见,项飞鹰很快赶到了皇城,在城门口看见不只有他,还有汝阳王陈篆,内阁首辅次辅们及户部尚书等官员一同进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只是有要事商议,却没想到看到的是盛怒的天正帝。
“柔然的探子都在京城住下了,你们竟是没一个人发现!”天正帝咆哮道。
众人忙不迭地跪下求皇帝息怒,天正帝仍旧发泄着他的怒火,众人更是惶恐,只有陆云祁没什么波动。
成亲之日刺杀一事,他很清楚是京城中有人想要他颜面尽失。尤其是汝阳王陈篆,定有计策在等着他。要想挑拨他与皇帝的关系,无非是北边的事情,可如今他拿到了柔然的探子,彻底洗脱嫌疑,倒是能在皇帝面前搬回一程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陈篆,而陈篆此时跪伏在地上,心中满是后悔。当初刺杀之事,他查到过苗头,只是因陆云祁杀了他曾经想笼络的文嘉,他心中愤恨,想着横竖丢人的是陆云祁,便丢开不管,谁知道陆云祁会顺着这些线索,一路查到柔然探子的据点,不仅没丢人,反而立了功。
陆云祁收回视线,明白倒是多亏了赵凝,他之前一直疑心赵凝是不是在帮忠靖侯府刺探陆府,是他小人之心了。
在一片怒火和骇然之中,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宫墙之外,眼下赵凝在做什么?
第20章
静和庵前,跟着蔡姝出门的车夫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你们请的大夫在哪儿?”赵凝看着车夫独自回来,却没有带来大夫,一时倒是出了事情。
车夫说道:“我原是下山去请,可路上遇到了王妃的人,一定要用我的马车运东西,他们拿着刀呢,我抢不过他们,只得步行去城里,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回城中。”
赵凝没想到诚毅伯府的内斗竟到了撕破脸面的地步,旁边蔡姝闻言道:“大姐姐,大姐姐她怎么能这么心狠,那我姨娘该怎么办?”
赵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陆云祁,可是陆云祁今日一早便去查案子去了,未必在陆府。而且城门关了,若是她贸然回去,反而招致麻烦。
赵凝脑海中飞速转着,想起来一事,那日她遇到了法华寺里的小和尚,小和尚说他师叔医术很好,也许可以求一求他们。
“走,我们去法华寺,那里有大夫。”赵凝说道。
“这个时辰山门想是关了。”杜鹃提醒道。
“顾不得了,先去瞧瞧,若是晚了我怕姨娘熬不到明日了。”蔡姝说着便要过去,赵凝拦道:“你守着姨娘,我去就好。”
赵凝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走去。她步子走得极快,杜鹃差点没能跟上,终于赶在天黑透前,到了法华寺。
小和尚们正在关门,赵凝喊道:“等等,等等。”
“施主可是今日拜佛时落下了东西?”关门的小和尚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上山,刚问出口便认出了赵凝:“姑娘是你?”
“是我,你伤好了?”赵凝同样认出了小和尚。
“好了,本是皮肉伤,不妨事。”小和尚摸了摸泛着青色的头皮,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想求见寺里会医术的大师。”赵凝恳切道。
小和尚明白过来,“是有人病了?”
“我有一位姨娘住在静和庵里,忽地呕吐不止,一时间请不到大夫,只好来寺里问问。”赵凝恳求道:“大师可愿前往?”
“庵里?”小和尚有点迟疑,身后一个温润声音传来,“发生何事?”
“裴师兄,静和庵里有位施主病了,需要大夫。您看这天晚了,进城怕是不方便了。”小和尚回答道。
裴怀真,永兴初年首辅裴昱之子,幼时天赋卓异,文采斐然,在京中极富声名,只是七岁时梦魇连连,大病一场,法华寺主持建议他的祖母将他送入佛寺中静修,方能彻底好了。
于是他成为法华寺的俗家弟子,十几年来长住法华寺,只偶尔回到家中。直到日前圣上下旨,命其在翰林院任职,如今调入礼部,有风声传出圣上有意让他在六部历练,日后委以重任。
裴怀真清修之时,外人皆以为他不再回京,几乎将他忘了。在他回京后,京中勋贵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托人说亲,虽然都被婉拒,可有心思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赵凝在忠靖侯府听过这个名字,隐约听说过赵柔和赵箬恋慕他,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个名满京城的公子。
“不妨事,我过去瞧瞧。”裴怀真温声说道,步出禅院。
“那劳烦公子了。”赵凝谢过之后忙往回走去。
裴怀真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几人沉默着一起赶路。待到人都到了庵堂里面,蔡姝神情呆滞,听到动静站起来,愣愣道:“裴公子?”
“裴公子过来给姨娘看病。”赵凝提醒道。
“哦哦。”蔡姝反应过来,忙让开了位置。
裴怀真走上前去,把脉试了一会儿,说道:“应是中毒导致的高热,可知道中了何毒?”
“不小心吃了没煮熟的豇豆。”赵凝见蔡姝恍神,替她答道。
裴怀真微微皱眉,他的父亲曾经官至首辅,他虽在佛寺之中长大,对内宅争斗并不陌生,明白过来是何缘故,没有拆穿,说道:“我开副方子,你们寻个人同我回去拿药,夜里便可退烧了。”
“多谢公子了。”蔡姝行礼道。
送走裴怀真,取回来药,来回折腾了一个时辰,终于端上来药,蔡姝亲自喂了进去,又等额许久,终于是退烧了。
“按裴公子所说,明日定然能醒过来的。”赵凝宽慰道。
鱼儿凑过来,看着赵凝,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蔡姝便道:“有事说就是了,阿凝不是外人。”
鱼儿只好道:“姑娘,已然打听过了,那个将绿豆糕煮坏的厨娘,不是太太的人,但她的女儿是王妃的陪嫁丫鬟。”
从忠靖侯府那次冲突,赵凝便明白这两姐妹关系不睦,今日更是险些出了人命,忍不住问道:“你平时和她有过节么?”
“她是太太养的,我只是姨娘养的,我娘当年已经求了老太太要放出府里议亲的,可父亲酒后强要了我娘,有了我。她是我的长姐,平素日里我敬着她,远着她,生怕惹得她不快,哪敢有什么过节。”蔡姝今日受到的刺激很多,脸色近于惨白,凄然道:“我实在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下这样狠的手。”
“姑娘。”鱼儿想要安慰蔡姝,站在一旁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凝看了眼昏迷在床上的吴姨娘,又看了看蔡姝,不由得为她们的过往感到难过。她在云州时,当地多为军户,军户之家需要自费服役,过得往往艰辛,许多人到了议亲的年龄都没有成婚,更不会有三妻四妾。而京城的高门大族日子虽然富庶,各房里却生出不尽的斗争来。
她看着蔡姝的艰难处境,想起与叔父和姑母不合的陆云祁,不免落寞。她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并不能帮助他们从困境里走出来。
蔡姝哭了一会儿,不再悲戚,反而同赵凝说道:“阿凝先去歇着吧,这些日子多谢你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举手之劳而已,不要挂怀。”赵凝宽慰她,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待到送走赵凝,蔡姝陪着守了整整一个晚上,及至天蒙蒙亮,吴姨娘悠悠醒转,蔡姝眼睛终于存了些光彩,问道:“姨娘,你怎么样了?”
“还好,我的儿,你怎么伤心成这样?”吴姨娘看清楚女儿红肿的眼睛,顾不得自己的虚弱,难过道:“都是我拖累了你。”
“我没事,你不要这样说。”蔡姝忙道。一个晚上过去,她想了许多,若是姨娘真的在自己操持的宴席上除了事情,那她日后不说前途,自身都难了。蔡媛明明有那么多的庶妹,为何单单如此待她?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想法子,保全姨娘。
从皇城中出来,陆云祁回了明镜司,今天事情多,他一直忙到了次日天蒙蒙亮。若按平常作息,他会在此小憩一下,继续处理公务。可眼下他难得想回一次府中看一看。
陆云祁回到陆府,却并没有看见赵凝。在听到钱睿说赵凝并未回来之后,心中产生了担忧。自从发现自己对她有一些无端的误解之后,他便撤掉了跟在赵凝身后追查的人,没想到竟然赶上她一夜没有回来。
钱睿站在一旁颇为着急,明明前几天还帮夫人说了好话,她怎么就夜不归宿了?
“也许夫人又去看蔡姑娘了,同她一起住在外面。”钱睿说完后立刻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蹩脚,就连他心里也很清楚,诚毅伯府的素斋宴席昨日就结束了。
陆云祁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天渐渐亮起来。
他竟是在等一个人回家,他不禁想到,赵凝前阵子会不会也在等他回来么?
这种猜想让陆云祁感受到新奇,他看见之前布置在屋脊上的红色小灯还没有被撤下,莫名期盼着赵凝能赶快回来。
若是时间再晚的话,他得赶回明镜司上值了。
钱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现在摆饭么?”
“再等等吧。”陆云祁望着们的方向轻声道。
钱睿同样张望着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赵凝,想着再劝一下自家大人吃饭,忽而喜道:“夫人回来了。”
赵凝携着清晨的凉意从府外走了进来,没想到一回府便见到了陆云祁。
陆云祁同样看向赵凝,他注意到一向神采奕奕的赵凝,第一次看上去垂头丧气。
第21章
看到坐在院中的陆云祁,赵凝勉强一笑,打招呼道:“你在家啊。”
陆云祁看着赵凝缓慢地坐在桌子旁边,方才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赵凝幽幽叹了口气,“我昨晚在静和庵待了一晚上。蔡姝办宴席,本来没出什么岔子,但她大姐姐好像下了手,让她姨娘中了毒。昏迷了一个晚上,总算是醒了。”
陆云祁垂下眼睛,缓缓说道:“汝阳王妃的生母,也就是诚毅伯的发妻,当年知道诚毅伯与母亲的婢女有了首尾之后,气得一病不起。”
“可吴姨娘并不是自愿的啊。”赵凝既觉得诚毅伯发妻可怜,又觉得吴姨娘也可怜,最可恨的还是诚毅伯。
“诚毅伯姬妾无数,续弦是个性子谨慎之人,从不愿意惹事,想是内宅争斗得厉害。”陆云祁同她分析了一番诚毅伯府,继而问道:“你同蔡六姑娘关系很好?”
“嗯。我听说你好像和他们关系不好。但她对我很亲厚,同旁人不同。你介意么?”赵凝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她从来没有同我打听过你什么,也和汝阳王一家关系不好的,”
“没有,只要她待你好,做朋友倒也不错。”陆云祁明白因为自己的缘故,赵凝很难在京城有朋友,自然不会拦着她同人交好。
“那就好。”赵凝见他不反对,心里高兴,只是不免又愁苦起来。
陆云祁出主意道:“我们是外人,难以插手他们的后宅事,可既是中毒,明镜司府衙内有不错的大夫,可以让他们去瞧瞧。”
“倒是不用瞧了。我早上走得时候,看着吴姨娘精神头很好了。”赵凝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那看来大夫医术极佳,从何处请来的?”陆云祁随口问道。
赵凝想起这事又觉得生气,“昨天王妃还拦着蔡姑娘请大夫,还是我想起法华寺有大夫,去请了来。对了,就是那个裴怀真,他医术挺好的。”
“你去请的,你早就认识他?”陆云祁自然是知道裴怀真的,如今圣上属意提拔的人物。
“我之前是想请他师叔来着,正好他在,便过去帮忙了,以前倒是不认得。”赵凝说道。
“那你觉得此人……”陆云祁不知为何停顿了下,还是问道:“此人医术如何?”
“挺不错的。”赵凝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问道:“你同他有仇么,若是同他有仇,我以后就不去法华寺了。”
“我和他并无仇怨。”陆云祁看向赵凝,眼神温和,“奔波了一路,是不是饿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听了陆云祁的话,赵凝感到胃里空空,忙道:“好。”旁边的钱睿见状立刻亲自前往厨房传菜。
很快,菜一一摆了上来,陆云祁垂眼看着对面的碗筷,想着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同人吃饭了,有一种柔软的感觉涌入了心间,还未动筷,听见钱妈妈的声音遥遥传来:“姑娘,姑娘。”
陆云祁意识到不好,站起身往外走去,随即赵凝反应过来跟着出去,正望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素白裙子,挥着一柄匕首,从后院跑了出来。
“宁歆。”陆云祁喊道。
陆宁歆充耳未闻,只是朝外冲过去,陆云祁一起一落拦在了陆宁歆身前,陆宁歆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一旁跑去。
赵凝没有看见妹妹身上的匕首,下意识间上前拦。陆云祁脸色一变,一把拉住了妹妹,那刀在挥舞间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赵凝看着血光在陆云祁手上绽开,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陆宁歆看到了鲜血在眼前溅开,终于看清楚拦住自己的人是谁。
“三哥。”陆宁歆茫然喊道。
陆云祁夺过匕首后松开手,又听陆宁歆问道:“你会死么?”她的声音听不出关心,也听不到害怕。
“我没事。”陆云祁回答她。
“哦。””陆宁歆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愧疚。
“送姑娘回去。”陆云祁对钱妈妈说道。
“是是。”钱妈妈上前将陆宁歆拉了回来。许是终于清醒了,陆宁歆并没有挣扎,跟着钱妈妈回了院子里。
目睹了兄妹之间的诡异对话,赵凝上前几步急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只是皮肉伤。”陆云祁拉了拉袖子,想要遮住伤口,血却继续往外涌。“饭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明镜司了。”
赵凝见状忙手上按住陆云祁,拉着他,“不要乱动,先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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