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睿心中明白,一位合格的管家, 应该在此时出声提醒。可该怎么提醒才比较妥当?毕竟裴怀真不是项飞鹰啊, 他没有隔三差五到陆府阴阳怪气。钱睿正在苦思冥想,还没想好主意, 便瞧见自家大人大步走了过去。
干得好!钱睿在心里喊道。
裴怀真平素与陆云祁并无交情,哪怕同朝为官, 在朝堂中亦算不上点头之交。乍一见到陆云祁与自己打招呼他微微愕然,待看清楚陆云祁拉着赵凝的动作更是心中诧异。
随即, 裴怀真注意到了赵凝今日的发髻。他第一次见赵凝之时是在法华寺前, 那日赵凝原是要去看赵准,梳了未婚时候的发髻。今日是在围场,不少未出阁的姑娘为了骑马方便,将头发收束住了, 若是不注意分辨, 倒看不出门道。
“这位是?”裴怀真心里隐有答案。
“内子。”陆云祁沉声说道。
裴怀真早前听过陆云祁的婚讯, 清楚赵凝便是忠靖侯府的姑娘, 一时间不由怔了一瞬。他虽是方外之人,不欲沾染俗务, 可自入朝后,哪怕不想了解,不想知道,也能听说许多事情。他听过外面风传赵凝与陆云祁关系不睦,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印象中总是一脸阴郁之色的陆云祁,看着自己的夫人竟是如此温柔。
“走吧。”陆云祁转向赵凝温声说道。
“好。”赵凝见到陆云祁忙完公务过来寻她,猜到是要一起吃晚饭,便跟着一起回去。
陆云祁记得赵凝之前说起过,她和裴怀真在法华寺见过一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又站在一处。他知道裴怀真此人虽是温润君子,却不喜与人往来,可是刚才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陆云祁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和裴怀真很熟么?”
“没有,他养的马丢了,我正好在望远镜里瞧见过一次,顺路帮他找着了。”赵凝如实答道。
“原来是这样。”陆云祁嘴上虽如此说,心里记挂着裴怀真所提到的菡山暖玉,正犹豫着要不要细问,忽而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幽幽的哭声。
“姑娘,这声音有点耳熟啊。”跟着他们后面的杜鹃小声说道。
赵凝略回忆了下,听出这是蔡姝,忙快步走上前去,瞧见不远处蔡媛正与蔡姝站在一处。
“你若真要进王府,我必让你和你的姨娘活不过明年。”蔡媛的声音带着狠戾。
出门围猎,别人都是欢欢喜喜的。蔡姝心中却满是愁绪,下午时陈篆与她见了一面,威逼了一番,不久后又遇到蔡媛,又是一阵威胁。蔡媛心里发苦,眼泪早已止不住了,一味地摇头,“我不想进的。”
“可眼下是父亲让你进王府,王爷也想让你进王府,我也是没法子拦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不愿意?”蔡媛冷冷地看着蔡姝,丝毫没有被泪水打动。
“我……”蔡姝哽咽着,跌跪在地上求道:“我怎么会想给人做妾呢,我宁愿与普通人家做平头夫妻,都不想做妾。大姐姐,你要信我。”
“你让我信你?”蔡媛见她害怕,上前两步,幽幽说道:“你若是肯划伤自己的脸,我便能相信你,如何?”
“王妃如此,是不是欺人太甚了?”赵凝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陆夫人真要管我的家事?”蔡媛知道赵凝与蔡姝交好,没有回头,直接反问道。
“我无意管王妃的家事,但我和蔡姝是朋友,她只想着能安静度日,不惹纠纷,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赵凝将靠坐在地上的蔡姝扶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
“真是义正辞严啊,我的妹妹想要来抢夺我的东西,我明明才是苦主!”蔡媛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
“王妃,汝阳王在帐中寻你。”陆云祁跟在后面说道。
蔡媛这才发觉来人不止是赵凝,还有陆云祁,当即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是冷静下来,而后冷笑一声离开原地。
“阿凝。”蔡姝等到蔡媛走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哆嗦,她上前抱住赵凝,不停地吸气。
赵凝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
“我没有办法了,今天王爷过来找我,说等下个月吉日就接我进王府,我不想去。我去求父亲,可父亲让我听话,不要生出别的念头。”蔡姝因哭泣气息不畅,说一阵,停一阵。
赵凝听了心中生气,她虽是替嫁过来的,可忠靖侯府那群人正是对自己儿女上心,才让自己替嫁。而诚毅伯府竟然逼着女儿与亲姐共事一夫,简直匪夷所思。她安慰道:“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你帮帮我。我若是去了王府,王爷宠我,我是个死,王爷不宠我,我更是个死,阿凝,求你帮我。”蔡姝的精神已到极限,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从赵凝的回答中寻到一缕光,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直接跪下来恳求。
这一动作唬得赵凝忙拉住蔡姝,死死地抱住她。至今为止,赵凝只和侯府三太太苏氏有过一点矛盾,更厉害的事情并没有遇到过。对上汝阳王,她没有好的办法,只得看向陆云祁。
陆云祁明白赵凝的意思,对蔡姝说道:“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让你远离京城,只是再也不能回来。”
蔡姝将目光看向陆云祁,吃力地理解了其中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了惊喜,感激道:“多谢大人,我回去后便和姨娘说。若是能逃出去,我定然为你和阿凝在神佛面前祈愿一辈子,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赵凝扶着她往帐篷走去,劝解道:“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回京后,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天无绝人之路,定会有办法的。”
“是。”蔡姝点头答应道。
一直将蔡姝送回营帐,赵凝随着陆云祁往回走去,依旧兴致不高。
陆云祁在一旁观察着赵凝的脸色,安慰道:“回去后我会妥帖安排此事,定然会将她们母女平安送出京城。”
“多谢。”赵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这样做,会不会太难为你了?”赵凝心里自然想着能帮上蔡姝,可她同样知道,陈篆此人不是个善茬,从他眼下抢人,怕是不容易。
陆云祁见她担忧自己,语气倒是轻松起来,“他本就与我交恶,但凡有不顺心之处便会疑心我,倒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件事情他就算疑心,也查不到证据。”
赵凝大致猜到了什么,明镜司在大晁各处都有探子,对他们来说藏个人想来不是难事,甚至可能时常这样做,当即放下心来,心情逐渐恢复起来。
围猎一共持续七天,分为不同的环节,各处都有人围在一处赶着热闹。天正帝没有亲自下场,每日只与几位亲眷勋贵闲聊。
这日,天正帝身旁随侍的是阮淑妃。天正帝发妻去得早,汝阳王陈篆的生母李贵妃前几年也故去了,阮淑妃便是位份最高的人。此时她正坐在一旁,帮着天正帝剥着葡萄。
坐在他们下首第一位的便是天正帝的姐姐,定惠长公主陈怀秀。
天正帝看着场中的年轻人纵马飞奔,感叹道:“朕记得皇姐年少时便喜欢投壶射箭,那时候朕年纪小,跟在后面看很是羡慕。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眼看着,朕都要老了。”
“陛下春秋正盛,哪里老了。倒是我这几年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长公主笑容里有着怅然,似乎在追忆着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妾记得年少时京中常有投壶比试,眼下风光正好,儿郎们在场中骑射,不如也让姑娘们比一场投壶,不枉来了一趟。”阮淑妃在一旁轻声细语道。
“如此甚好,皇姐可以做个裁决之人,正好赶赶年轻人的热闹。”天正帝笑着说道。
“陛下既如此说,我便凑这个热闹。场中哪位射箭赢了,陛下自然是赏的。但若哪家姑娘投壶赢了,我便赏赐他们一块菡山暖玉。”长公主示意身旁的女官将玉佩取出,说道:“这还是臣年轻时得到的物件,当年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矿脉断绝,倒算得上稀罕物件了。”
“是极好的东西。”天正帝朝着众人勉力道:“今天好好准备一番,明日务必不许省力气,凡是赢了,朕重重有赏。”
很快,天正帝明天要举行比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帐。赵凝一听奖品是菡山暖玉,想起裴怀真讲过的话,一心想要赢了此物,送给陆云祁。
“你这里有投壶么,我今日想练一练。”时间紧迫,赵凝放下手里的望远镜,一刻也不想耽误。
“你要去和他们比投壶?”陆云祁正与她坐在营帐中,闻言合上手中的书信问道。
“嗯,我想要尽力一试。”赵凝说道。投壶是一项讲究技巧的活动,若是比赛干杂活她倒是很有信心,换成投壶未免信心不足,故而话没有说得太满。
陆云祁正巧听到了裴怀真那日说“暖玉难寻”几个字,他看着急于去练习投壶的赵凝,沉默一瞬,还是让人取出投壶的用具,自己则出了帐篷去处理公务。
旧年在云州之时,平常人家的孩子能玩的东西十分有限。但赵凝曾经识得一个家境不错的姑娘,闲时喜欢投壶,教了她不少。
赵凝拿起箭羽后立刻在附近寻了一块空旷的场地,利落地练习起来。
看着陆云祁没什么表情的离开,钱睿站在一旁看着赵凝毫无所觉,在一旁小声抱怨道:“大人都走了,夫人您还在这里投壶啊?”
“对啊,我想拿个好名次。”赵凝手上扔着剑,一刻没有停。
“你赢它干什么呀。”钱睿见赵凝热衷于投壶,更是着急,说话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您要是因为裴公子一句话就想要夺得暖玉,这让大人如何想,您有没有一点在意大人啊!”
“我夺暖玉和裴公子有什么关系?”赵凝奇怪道。
“您难道不是想抢了暖玉送给裴公子?”钱睿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愤愤然。
“不是啊,我只是想赢暖玉送给咱们大人啊。我听钱妈妈说大人曾经落入过寒潭,每逢冬天还咳嗽呢,暖玉正对他的病症。”赵凝停住手上的动作,一脸不解地看着钱睿,不明白他的想法为何如此离奇。
“啊?是这样么?”钱睿张大了口,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忙道:“我去告诉大人。”
赵凝只觉得他反应古怪,没有再管,继续练了起来。
钱睿已然一溜烟的跑到陆云祁附近,讨好说道:“大人!”
“何事?”陆云祁冷淡问道。
“我刚才问清楚了,夫人是想为您夺得暖玉才苦练投壶,我们之前都误会了!”钱睿语气兴奋。
陆云祁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钱妈妈同她说您有寒症,菡山暖玉正对这个症候,所以夫人想为您赢来此物。”钱睿立刻补充说明,“并不是为了裴怀真。”
陆云祁的唇角似乎上浮了一点,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淡淡道:“我没有以为她要给裴怀真赢玉佩。”
“那您为什么不高兴?”钱睿声音越来越小,“我同您从小一起长大,您小时候被总兵罚了就是刚才那样。”
“有吗?”陆云祁眼神冷淡地扫了一眼自己最忠心的管家。
钱睿脑子虽不灵光,直觉却很敏锐,当下恍然道:“原来只有我误会了,我刚才真是白担心了,嗐,这事闹的,我这就去给夫人拾箭去。”语毕,又是一溜烟跑了。
陆云祁没有理他一番插科打诨,以极快地速度将公务处理完毕,重又往营帐方向走去。此时帐篷旁边的空地上,赵凝练得依旧起劲。
陆云祁没有打扰她,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她命中的成功率很高。若与人比较,能得个不错的名次,但若想拿到第一,便没那么稳当了。
等到杜鹃上前送水,赵凝停下动作,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陆云祁才开口问道:“练得如何了?”
“这投壶和我小时候玩过的不太一样。”赵凝摸箭身时觉得手感与记忆中不同。
“京城里玩的投壶与云州确有不同,往往箭羽略轻一些。”陆云祁给赵凝找来的投壶,便是明日比赛的用具之一。
“我发现我投壶有点依赖运气,有时候投得很稳,有时不知怎着偏离了很远。”赵凝放下杯子,小声嘀咕道。
陆云祁在旁边看出了一些问题,讲解道:“投壶用的不是蛮力,须得讲究技巧。投壶时要稳住手腕,不要往外甩,就像这样。”他走上前去,手隔着衣服搭在赵凝的腕部,说道:“试着用这里发力,不要晃。”
赵凝站在那里听陆云祁指导,没想到他会靠上来,下意识间朝右侧一看,陆云祁的神情在暮色下格外温柔。她心道,钱睿还说他生气了,明明没有嘛。
陆云祁没想到赵凝会突然偏头盯着自己看,他虽疑惑,但没有错开视线,任由赵凝将自己打量了一圈,轻声问道:“怎么了?”
赵凝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点陆云祁年少时的模样,没有两人重逢时那样阴郁,认真道:“你温柔的时候格外好看。”
陆云祁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垂下眼帘,感受到似乎在加快的心跳,松开了握住赵凝的手,说道:“若是投壶还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好。”赵凝按着陆云祁所说,继续投壶,果然在出箭时稳了许多。练得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箭在射出瞬间形成的轨迹,不再向之前那样依赖运气。
“很好了。”陆云祁轻轻颔首。
赵凝活动了一下手腕,问道:“还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地方么?”
陆云祁自小长在军营,骑射之术皆是优等,投壶本就是从射箭演化过来的,有共通之处。他没有思考太久,说道:“投壶时除了注意力道,还要记住壶与自己的距离,不止是用眼睛,还要用心记住。还有,钦天监说明日有风,风往往会影响箭的速度。若是你感觉到起了风,那便等一会儿,等到风结束再投掷。”
赵凝连连点头,继续练习起来。她觉得陆云祁说得记位置很有意思,不同的投壶比赛往往距离会不同。可同一场比赛的距离是一定的,她之前投壶会一味盯着壶口去掷,看久了难免会觉得眼睛疲累。现在她尝试着用着大脑去记住壶的位置,如此一来,手感更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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