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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夏当然知道。
Sophie对待婚姻和家庭的态度，季夏通过合作Kru这个案子已经充分感知。她听陈其睿提起过，赵空雷准备等春天的时候去南法翻修一下岳父母空置的小城堡，开个高级民宿，做点生意。
季夏说：“我听Neal讲，你这些年空闲的时候会接一些freelancer的工作，帮刚起步的小公司做成长前期的商业模式优化。”虽然赵空雷没有回归职场，但也未曾完全脱离商业。
赵空雷说：“都是些碎片。”对比他多年前在职场上做过的项目和所取得的成就，这些完全不值一提。
季夏笑，“我所处的时尚行业的属性也很碎片。如果你有空，我们聊两句？”
Sophie在西班牙出长差，大女儿在女朋友家，小儿子在睡觉，赵空雷现在很有空，“好。”
季夏说：“近距离接触过时尚行业的人都会发现，这是一个庞杂且非标准化的产业，除了巨头集团和知名国际品牌之外，还有为数众多且定位迥异的中小品牌，没有其它行业能够比时尚行业更加体现多样性和包容性。一个品牌不论规模大小，只要它足够聪明，就能在市场上存活下来，甚至活得很好。不少行业外人士一打量时尚行业，第一个感觉就是‘很碎’。”
赵空雷说：“我有同感。”
“坦率讲，我们这行的门槛很低。”季夏并非自我贬低，而是实事求是，“正因品牌数量繁多、行业多元非标，今天在中国市场，如果你想数清楚一共有多少家时尚公关、活动、整合传播、咨询、数字营销等代理商，是不可能的。想要在这片越来越拥挤的市场中实现生意的高速增长，我需要进一步扩大公司的比较优势。”
赵空雷问：“在全球疫情阴影之下，你不满足于生存？”
季夏说：“我不满足。”
她和赵空雷的直接接触不算多，对方还不足够了解她。她笑着又补充道：“Harry，我从不满足。”
赵空雷也笑了一下，他在想象陈其睿维系这段关系所需付出的心力。他问：“你为什么找我当合伙人？”
这个问题很现实，季夏依然很坦率：“你现在的人生阶段需要这个机会。”赵空雷后不后悔当年的人生选择，季夏不想揣测，但他显然不满足于目前的家庭生活，不然也不会想去修城堡，她继续说，“你既然很想做点生意，不如和我一起做。Xvent的生意规模虽然还不大，但总归要比一个小城堡略好一点。”
如果这个程度的坦率会让赵空雷感到被冒犯， 那么季夏不需要这个合伙人。
赵空雷少许沉默，说：“聊聊你的具体想法。”
季夏说：“我希望在巴黎成立一间办公室，负责整个欧洲市场，由你负责这部分业务。”
赵空雷尝试理解她的意图，“你希望我帮你开拓欧洲当地的品牌客户？把它们带进中国内地市场？”
赵空雷是陈其睿曾经的校友、同事，季夏说：“你应该很擅长帮各种规模的企业做进入新市场的战略和策略。”
赵空雷不否认，但他挑战季夏的想法，“能做这事的公司很多。Xvent的差异化优势是什么？”
“人。”季夏说，“我刚才讲了，我们这行的门槛很低。谁都能做，但不是谁都能以最高效率做出最好的效果。我有业内best-in-class的人才团队，高智识，高素养，从战略规划到落地执行，不存在任何缺口。我们这行不需要规模效应，我的团队虽然人数不多，但足以满足客户不同的细分需求，同时能够以最低的沟通成本达成目标。”
赵空雷问：“有实例吗？”
“Kru。”季夏直接讲这个他也了解的品牌，“从首次接触品牌创始人到完成新市场进入战略、渠道搭建、创意内容、公关传播、数字化营销、活动及消费者体验的整体方案，我的团队只用了八周。农历年前，你会看到Kru的线上旗舰店开业以及相关的新品牌传播战役。八到十六周，这是我们能够为客户提供新品牌进入中国内地市场的数字化战略咨询及全渠道整合营销方案的平均时长。执行时长取决于方案的复杂度，但效率一定远高于大型国际agency。”
赵空雷深知“中国速度”是什么样的速度，但他仍然被季夏和她团队的速度惊到了，“这么快。”
季夏说：“有你之后，只会更快。”
赵空雷笑了，“Alicia，我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
“我清楚。”季夏也笑，“你的核心价值在于人脉和资源。时尚、奢侈品、美妆香氛、生活方式，这四类品牌，都是我需要的海外潜在客户。我不挑客，品牌不需要大，在初期甚至越小越好，初创的新品牌是最优选择。”
赵空雷说：“这些并不是我熟悉的领域。”
季夏说：“但这些是Sophie有深厚人脉和资源的领域。”赵空雷为家庭付出了近二十年，他应该懂得如何利用太太的资源。
赵空雷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她做你的合伙人？”在这些领域，Sophie的性别身份有着天然优势，季夏理应找她才更合理。
季夏说：“你比她更懂中国市场。”
这句话作为pitch的结尾，断绝了赵空雷继续提问的欲望，他说：“我需要考虑，你给我些时间。”
然而季夏还没讲完她的想法：“把欧洲品牌带进中国市场只是业务的一部分。除此之外，我还希望你能够在巴黎办公室建一个showroom，帮助中国的小品牌走出去。就从最简单基础的公关seeding和批发渠道订货开始。”
成立一间海外办公室，同时赚两头的钱，商业野心之下掩藏着轻易不示以人的些许理想情怀，赵空雷进一步理解了季夏，他还是那句话：“我需要考虑，你给我些时间。”
陈其睿起床后，收到赵空雷要求通电话的消息。赵空雷还特意强调：请你找一个独立空间再打给我。
陈其睿打给赵空雷，“什么事？”
如果老友还是需要找人倾诉婚姻不幸，他也只能继续倾听。
这回，赵空雷只字未提太太和孩子，三言两语就把季夏找他做合伙人的事情告诉了陈其睿，并且询问他的意见，“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二十年前的赵空雷不是这么没主见的人，当年他为爱闪婚、光速辞职、搬去法国之前可是完全没问过陈其睿的意见。
对于此事，陈其睿的意见简单粗暴：“我不支持。”
别人做生意，邀请合伙人入股，目的是为了增强公司实力、找人共担风险。季夏做生意，找一个二十年没正经工作过的赵空雷当合伙人，想要开拓欧洲新市场，这是要将她公司运营的风险推向一个全新高度。
季夏不仅不肯可持续地面对她的事业和健康，季夏还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要陈其睿支持季夏的想法，绝无可能。
赵空雷问：“你是不支持我，还是不支持Alicia？”
“都不支持。”陈其睿语气生硬，“你要入伙，资金从哪里来？问你太太要？她能给你多少？”照顾家庭照顾了二十年，到头来想做点事情还要问太太伸手要钱，这种活法，陈其睿看不下去。
赵空雷说：“除了资金的困难，还有其它问题吗。”
陈其睿说：“风险太大。Alicia做事情，一向只顾目标，从来不计代价。她做这家新公司，把整个家底都搭进去了，疫情之后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你年纪摆在这里，也要学她那么冲动吗？”
二十年前，赵空雷能为爱冲动。二十年后，赵空雷一样能为事业冲动。陈其睿知道自己的力劝字字无力。如果赵空雷压根不想做这件事，他不会来问陈其睿的意见。
陈其睿又说：“Alicia最擅长做pitch，你不能被她讲的几句好听话就打动。”季夏最会拿捏对方的心理，让人相信一切生意野心都能够实现。
赵空雷说：“我看了她发给我的资料，像FIERCETech这样的公司都是她的战略合作伙伴，你认为他们的判断也有问题吗？”
陈其睿坚持己见，“你没有他们那样的试错资本。”
“那你呢？”赵空雷问，“你当年和她合作，不也是被她的pitch打动了吗？你不能太双重标准。”
陈其睿沉默。
过了会儿，赵空雷调整语气，“你和我讲实话，你不支持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讲实话？陈其睿的每个字都是实话，“我要她可持续地面对事业和健康。我也要你可持续地面对事业和健康。”
赵空雷已经可持续了二十年，他无法理解陈其睿此刻的执拗，“我一直没问过你。”
陈其睿说：“你讲。”
赵空雷问：“你当年为什么会爱上Alicia？”
陈其睿抬手推开卧室的窗户，让冬季清晨的冷风吹进来。他想到2006年夏天。阿卡雄的海边，沙滩上有座旋转木马。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站在炎炎烈日下讲电话。盛夏的阳光打在她身上。陈其睿一边听她讲电话，一边看见她拨了拨头发。她的头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黑亮。
陈其睿出生于严寒冬季，他的性格天然地排斥一切炽热的东西。陈其睿本不应该喜欢那样的光亮。
良久，陈其睿回答赵空雷：“她是太阳。”
赵空雷说：“你要太阳停止燃烧吗？”
不再燃烧的太阳，陈其睿还要爱吗。
陈其睿下楼。早餐温在锅里，餐桌上放着卡片和一打衬衫，卡片上画着生日蛋糕。
季夏在阳台上摆弄她的花花草草。
陈其睿捏住卡片，从这个角度望向她。清晨阳光照在她背上，季夏的头发已经不是三十三岁时的样子。
他想起去年两人吵架时，她问过的话。
――当年你爱我，爱的是什么？现在你爱我，爱的又是什么？
如果太阳停止燃烧。
陈其睿还会再爱吗。
洗好手，季夏陪陈其睿一道吃早餐。她问：“衬衫你试过了吗？”
陈其睿还没有。
季夏说：“你不能变瘦。”就算生了病，也不行。
陈其睿抬眼看她，“我早上和老赵通了电话。你找他做合伙人？你要在巴黎成立一间办公室？做欧洲的小品牌客户？”
不必问，季夏也知道他对此事的态度，“嗯。我原本想把EMEA市场办公室放在伦敦，但英国脱欧之后情况太差，我想想巴黎也蛮好的。”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她的表情不符。
陈其睿说：“太激进。你应该晚几年再考虑这件事。”
季夏不讲话。
她的理智同样认为应该晚几年。然而人生无常，晚几年，陈其睿还在吗？他还能亲眼看见她实现理想吗？
从得知陈其睿病情的那一刻起，季夏就不再需要得到他的任何理解和无条件的支持。
入院前一天，陈其睿和刘峥冉做最后的工作交接。
具体业务由各部门高管负责处理，刘峥冉无需操心，她重点要看的是人事和财务。以前，集团内部不乏批评陈其睿的声音，说他“任人唯亲”，核心管理岗位都是他以前的老部下，北京那边想放几个人来零诺时尚都插不进来。到了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陈其睿的“任人唯亲”却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刘峥冉不必担心会有人在陈其睿休长病假期间“造反”。
隔着一千三百公里，刘峥冉看不出视频会议摄像头下的陈其睿有任何异样。她问：“季夏还好吗？”
陈其睿颔首，“她很好。”
刘峥冉说：“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她最多哭两场，然后就会头也不回地move on。”所以陈其睿最好能多活几十年。
陈其睿少见地露出笑意，“我清楚。”
就算陈其睿活着，季夏也有随时头也不回地move on的自由和可能性。更何况是陈其睿死了之后。
要事交接完，还有一个外部会议，陈其睿邀请刘峥冉一起参加。刘峥冉粗略扫阅会议内容，“来的人是FIERCETech的小彭？”
去年FIERCETech竞标零诺全集团的数字化项目供应商，胡烈带着彭甬聪和团队前后去了三趟北京。刘峥冉对这个业务能力强劲的小伙子有印象。
陈其睿说：“他要来谈他们公司的SaaS出海业务。”
刘峥冉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应该由她做业务层面的判断，“你这不是浪费我时间？”
说话间，李欣敲门、刷卡，将彭甬聪请进陈其睿办公室。
陈其睿起身走到沙发区：“请坐。”他看向会议大屏，对彭甬聪聊作解释，“我爱人有FIERCETech的股权，为了规避利益冲突，我请刘总一起来听你为零诺时尚北美准备的解决方案，由她来做决策。”
彭甬聪和两人打过招呼，将带来的方案投屏。FIERCETech早年做MarTech出身，近两年在MarTech的基础上向BrandTech转型，除了营销系统和工具，还陆续推出了电商、客服，以及疫情后的居家远程办公等标准化SaaS产品。
陈其睿等彭甬聪讲完北美企业用户的需求初步调研结果部分，打断他：“我听说你们公司免费做了一个面向特殊障碍人士的求职小程序。”
话题岔开得很突然，彭甬聪只能跟着转换，“是。”
陈其睿说：“这个小程序什么时候上线？”
彭甬聪说：“预计农历年前。”
陈其睿又问：“我知道零诺时尚会作为雇主方率先进驻使用该平台，但要进一步扩大企业用户数量，似乎不容易。”
彭甬聪说：“是不容易。我最近在花时间接触我手上的所有客户，不分企业规模大小，只要客户有相关招聘需求，就会被邀请来使用。预计上线前能够有二十到三十家企业雇主。”
一直没怎么讲话的刘峥冉此刻终于出声：“小彭，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彭甬聪顿了下，省略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回答说：“一方面是响应国家相关政策，承担更多的企业社会责任，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进一步提升包容多元的公司形象。”
刘峥冉微笑，“我看很好。”她看了一眼陈其睿，又看向彭甬聪，“我时间有限，后面还有其它会议等着我。你们公司的出海方案我看也很好，不光零诺时尚北美可以给你们做，零诺集团其它的BU只要有北美市场业务，都可以给你们做。”
这点小小的生意在刘峥冉眼中，大概根本算不上什么。彭甬聪从来没有如此轻松地拿下过任何一个大型集团客户，促成刘峥冉快速决策的关键因子是什么，他大约猜得到。
彭甬聪对陈其睿道谢：“今天多谢您。”
陈其睿说：“你该谢的是Vivian。”
彭甬聪要一只苹果，施谨给了他一只苹果外加一根香蕉和一个西瓜。
施谨是否提前预知到了今日的结果，彭甬聪不清楚。但不论如何，香蕉和西瓜就是香蕉和西瓜。
坐进车里，彭甬聪打开手机微信。和施谨的对话仍然停留在那个周六，她始终没有回复过哪天有空，补上那顿晚饭。
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可以从单纯地被吸引开始，不必复杂。彭甬聪对施谨的喜欢，也是一样。但要从喜欢变成爱，对彭甬聪而言，另一半所能提供的价值和助力至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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