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处,婆子轻轻敲了敲门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食盒。她缓缓走进房间,小心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食盒中的蒸汽透过盖子,飘出一丝丝的香气,是刚刚出锅的热饭和几道精致的小菜。
“贵人,用点儿晚膳吧,这一路来您都没怎么吃东西。”
无双靠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软难受,闻到食盒内食物的香气,不由有些恶心。
她皱眉,摆了摆手道:“拿出去,我不饿,这东西我闻了恶心。”
“贵人,人是铁,饭是钢,您一点儿东西不吃,这怎么行?”婆子好言相劝。
无双抚着额头:“让你拿出去就快拿出去,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我不饿,出去!”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秦不疑——那白皙的颈脖上浅浅的青色脉络,只要轻轻一咬,鲜血就会随着那脉络喷涌而出,温暖而甘甜。
她紧了紧喉咙,看着婆子踟蹰的身影,不耐烦的重复道:“快拿出去!”
婆子看她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烦躁之意,挣扎了片刻,拎着食盒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只留下无双一个人。
月光透过窗纱,斑驳地映在驿馆的木地板上,室内,无双想起秦不疑,呼吸声越发沉重。
婆子被无双赶出来,无奈之下只得回到自己的下人房。冬夜寒冷,她煮了一壶姜汤御寒。粗白瓷杯子里,淡黄色的姜汤热气腾腾。
此时,门忽然开了,一道细细的影子从门缝中探了进来,是从代县与她一起来的小丫头圆圆。园园穿着简单的麻布裙子,外头套了件棉袄,黑发散乱地垂在她的背后,眼下青黑却比无双还要严重。
婆子见状,放下茶杯,问:“圆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明早还要伺候贵人。”
圆圆垂头:“阿婆,我不敢睡。”
“为何?”婆子眉头微皱,却招手让圆圆来了自己身边,又取了只陶碗来,给源源倒了碗姜汤。
圆圆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中满是恐惧:“一路走来,不少地方都在传,夏都有吃人饮血的妖怪,专挑晚上捉人,我怕被那妖怪捉了去。”
婆子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什么妖怪,都是骗小孩子的,你莫要相信那些故事,这地方是专门给贵人住的,外面都是带刀的兵老爷,妖怪可进不来。”
闻言,小侍女“嗯”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婆子的袖子,身体却还有些颤抖。
“阿婆,今晚我能跟你一块儿睡吗。”
婆子看了看眼前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叹了口气,道:“天气冷,快上床吧,我烧了汤婆子,被子里暖和。”
月光从窗外洒入,照出圆圆的脸由阴转晴,麻利的脱了鞋,钻进了被窝里。
二楼,秦不疑缓缓地行走在长廊上,每走一步,木地板都发出轻微的响声。屋外的灯笼照亮他玄色长袍上银丝暗线,蛟龙出海,龙爪狰狞。
当他走到走廊正中的门前,犹豫了片刻,最后轻轻敲了两下。
“谁?”
女子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孤。”
“殿下进来吧。”
闻言,他推开门,明明灭灭的烛光中,无双倚在榻上,露出一半肩膀,在月色下白得发光。
秦不疑拧了拧眉,微微侧过了目光,道:“孤听侍奉的婆子说,王姬已经好几天没用过膳了,可是身体不——”
话还没说完,床榻上的人影猛然动了。只是刹那间,房门“砰”的一声紧闭,无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只手将他紧紧抵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狠狠捉住他的胳膊。
秦不疑想要阻止,却只感觉到女子的蛮力惊人。一阵浅浅的带着血腥味的幽香传来,他感受到她锋锐的牙齿在颈间划过,紧接着,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
“王姬!”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女子的身体柔软,可是附在他身上,却如磐石不动分毫。
秦不疑只觉得那柔软的嘴唇在自己脖颈间吮吸,而自己浑身鲜血顺着那伤口极速的流失。不过片刻时间,他就开始头晕,十指微微发麻。
他蓄力推搡,怀中女子被他推后半寸,却不依不饶的又欺身抱住了他,有些不满的用牙齿在他伤口上研磨,似是警告。
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失,他只觉头重脚轻,眼前出现了道道重影。就在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快被无双吸光的时候,无双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候,她方抬头看她,月光之下,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已变得红润,秦不疑身体颤抖,低头看向她目光却带着思索。
无双唇角留有鲜血,如红梅花瓣儿,她缓缓抬眸,视线落在秦不疑颈侧的伤口上。然后,她婉转地伸出修长的手指。秦不疑反应迅速地握住她的手,那份力道几乎令人担心她的玉腕会被捏碎。
无双只觉浑身再次陷入那种雾蒙蒙的极乐之中,她浅笑,声音飘然:“殿下放心。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说罢,她灵活地从他的掌中挣脱,指尖轻舞飞扬,在秦不疑的伤口上略过,那伤口瞬间愈合。
秦不疑摸了摸自己光滑如玉的颈部,再次低头,那眼神中满载复杂地打量着这笑意盈盈的女子。
他手指微微触碰腰间的匕首,却又收回,眉头微蹙,转身迈出房门。
漆黑的长廊只有零星的灯火,像星子点缀。秦不疑从无双的房间中出来,步履匆匆朝自己的屋舍走去,长袍似与风共舞,猎猎之声伴随他渐行渐远。
屋外,风声微凉,尉迟垣矗立如松,在秦不疑的屋前守望。见到秦不疑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走前几步,躬身道:“殿下。”
秦不疑的目光沉沉地扫过他,开口:“有何事报?”
尉迟垣轻咽了口唾沫,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声音中似乎隐藏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虚弱。他垂头,声音坚定:“殿下,您前段时间要的方士,属下寻到了……前国师周穆,在夏都被我们抓住了。”
秦不疑的步伐轻微地一顿,眉心微蹙:“周穆?竟然在这里。”
国师周穆通晓五行八卦,天文地理,当初乃是秦王身边的大红人,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招致帝王厌弃,被赐下死罪。只是周穆修道多年,自是有些保命之法,在斩首的前一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从牢中遁走了。
秦不疑眸光流转,终说:“我要见他。”
尉迟垣颔首:“是。”
不多时,尉迟垣带了一个头罩黑布的男子回来,他一身白袍,被铁链锁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屋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他消瘦而疲倦的面容。
秦不疑居高临下地坐在太师椅上:“国师好本事,当年竟然能从重兵把守的天牢逃脱,如滴水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穆苦笑,带起眼角细纹沟壑纵深:“纵然贫道有些微术数,难道不是依然落入了殿下之手?”
“殿下若想取贫道性命,贫道悉听尊便。”他伏低身子,紧接着说,“只是请殿下允许我未了之事得以完成,待此事告毕,贫道命由殿下处置。”
秦不疑眉心微蹙。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踱了两步,沉声问:“哪件事这般重要,竟让国师如此执着?”
周穆深吸了口气,攥紧双手,声线带着几许颤抖:“此事……与一个怪物有关。”
秦不疑眯了眯眼:“何种怪物?”随即便看见周穆瞬间的犹豫。
周穆默了片刻,慢慢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纠结:“殿下知晓,陛下命贫道入宫,是为了追寻长生不老之术。数年前,陛下偶然得到一本古籍,其中丹方却是以活人为引……”
话落,周穆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秦不疑一眼。
秦不疑脸色有些阴沉,却并无几分惊讶之色,很显然对此事早有所耳闻。
“你接着说。”
周穆低头又道:“那古籍不全,陛下命贫道尝试复刻,却出乎意料地炼出了一个不死不灭,喜好人肉的怪物。”
“它伤及陛下,贫道因此被囚。”周穆捋了捋胡须,表情复杂,“之后,怪物失踪,贫道一直追至夏都。”
秦不疑看向周穆,问到:“那怪物现今何处?”
周穆沉声道:“它隐藏于夏都,每夜都在寻找猎物。所以,殿下,请允贫道清除此恶,以洗我之罪。”
他话落,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剩下火烛燃烧的声音。
片刻后,秦不疑的声音响起:“孤答应你,不过在此之前,国师得为孤办件事。”
*
第二天一大早,婆子裹着厚实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来到无双的房间。当她推门进入时,眼前的情景让她停顿了片刻。无双坐在床边,那原本苍白的脸庞此刻却是红润如花,光华流转,好似春日的桃花绽放。
圆圆也跟着进来,目光落在无双身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似乎不敢置信眼前的情景。
“贵人,您今天看起来气色真好。”婆子惊讶道。
无双应了一声:“可能是这夏都的水土养人吧。”
说着,她缓缓起身,足尖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圆圆为她熟悉打扮,无双下楼,大厅里,秦不疑已经坐在那里,正啜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粥。当无双走进来时,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她,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无惧无怒无悲无喜。
无双抿了抿唇,不知为何,看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第一次觉得有些心虚,她故意转开视线,有些不自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驿馆的人送了早餐上来,无双喝了一碗肉羹,秦不疑已经用完膳,却没有离开,续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的品着。
等到无双吃完,他这才道:“孤今日要与夏郡的郡守游览夏都,王姬不妨一道,也好感受一下我秦国的风土人情。”
无双微微一愣,望向秦不疑,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是场鸿门宴。
然而望着那张与陆慎一模一样的脸,眼下淡淡的青黑,半响,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换成了一个“好”字。
在驿馆门口,已经有夏郡的郡守恭候多时。他身边,一个白袍男子静静地站着,白色的衣袍与周围的雪景相得益彰,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感。男子的腰间,挂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无双的目光首先落在那白袍男子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她向秦不疑低声问道:“这位是?”
秦不疑不经意道:“这是我的幕僚,周先生。”
周穆上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卑职见过吴王姬。”
无双的步伐微微一顿,心中产生了一种直觉,觉得这白袍男子与众不同。她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了片刻,旋即移开了视线。
一行人走在夏都的街道上,郡守仔细的向秦不疑介绍着城里的情况。
寒冬之中,枯树的枝桠挂满了冰凌,寒风拂过,树上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青砖大路两侧是一排排酒楼商社。门首悬挂的匾额经过北地风雪的打磨,坑坑洼洼。然而原本热闹非凡的夏都大街,此刻却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家商铺门前,几个穿着厚重的小贩还在叫卖,为这荒芜的街道添了一些生气。
尉迟垣走在前面,抬头看着闭着门窗的店铺,有些好奇的问:“这夏都怎么了?这般的日子,街上竟如此清冷。”
闻言,郡守拧着眉,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他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殿下,夏都最近出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妖物四处出没,喜欢吃人。这个月,已经有不少百姓失踪。如今的夏都,一到傍晚,便无人敢出门。”
周穆和无双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秦不疑眼神冷凝,沉声问:“那妖物是从何时出现的?”
郡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大约三个月前……有几个农夫首先传出村中有人失踪的消息,但那时,都以为只是些无稽之谈。然而,失踪的人却越来越多,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
阳光微弱地透过厚重的云层,留下几道斑斓的光束。在这暗淡的光线中,无双瞬间察觉到秦不疑与白袍男子的目光交汇。那短暂的目光交流,似乎蕴含着许多难以言说的秘密。
秦不疑扫了一眼郡守,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作为夏都的郡守,对此都有何行动?”
郡守紧张地点点头,尽管是冬日,但他额上却滑落了一滴冷汗:“禀告殿下,刚开始时,臣便派遣了巡逻队去探查,并加强了城门的守卫。上个月,一个由老将领导的小队在夜间巡逻时,亲眼见到了那妖怪食人,上前与之交战,却尽数死在了妖物手上。”
秦不疑眼中掠过一丝寒意,“此事你可有报朝中?”
郡守快速低下了头,“确实已经上报,但自从密折入京之后,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寒风带着冷意渗进在场人的骨髓里,雪花纷纷扬扬,尉迟垣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
回到驿馆,圆圆的小脸已经失去了血色,一双大眼充满了惊恐。她紧紧地攥着婆子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婆子皱了皱眉,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丫鬟的脑袋,安慰地说:“别怕,有那么多的兵老爷在,妖怪进不来。”
无双垂下睫毛,她的视线从窗外的月色滑过,缓缓落在那两人身上,道:“夜深了,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回去歇着吧。”
婆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声音颤抖地道:“贵人,这夏都现在不太平,奴在这里看着,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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