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道:“去何处?”
谭昭昭诧异地道:“去正院陪阿家一起用饭啊。”
张九龄拉着她坐下来,道:“我差千山去跟阿娘说过了,小胖墩他怕生,晚上会哭,今晚就先不去陪阿娘用饭了,待白日安生一些再去。”
谭昭昭松了口气,累得很,不去正好。不过,她眉毛扬起来,抿嘴偷笑。
张大郎用了还不够,将张小郎也推了出去。
孺子可教也!
张九龄斜了她一眼,闲闲道:“谭氏九娘,你可要记得报答我。”
谭氏九娘将小谭谭拖过来,抱在怀里取暖,笑道:“这是张小郎的功劳,张大郎已经成了过去,张小郎如今才是香饽饽。”
张九龄看着他们母子依偎在一起,灯火昏昏,宁静美好,是他以前盼了无数次的场景,暖意上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晚饭后哄睡小胖墩交给乳母,张九龄与谭昭昭躺在床榻上,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帐顶,道:“回家了,昭昭在身边,真好。”
谭昭昭问道:“明早可要去给阿家请安?”
张九龄笑道:“小胖墩起得早,让他去。反正张大郎无人在意,张小郎最为重要。你这个谭氏九娘,得留下来伺候我啊!”
谭昭昭哈哈笑起来,道:“张大郎,真有你的!”
张九龄与她一起笑,凑过来,低声道:“冬夜漫漫呢,昭昭。”
谭昭昭一个翻身滚开了,道:“我累了,身上的酸疼还没散呢。”
张九龄手紧跟了上来,道:“昭昭,还有哪儿酸疼,我再替你松一松。”
谭昭昭最怕就是张九龄的松泛,他那堪称分筋错骨手,抬手阻挡,挡不住,脚踢了过去。
张九龄无语至极,道:“我真是给你松泛,何时要强迫于你。”
谭昭昭道:“张大郎,我怕痒,还怕痛,你快住手,不然我翻脸了啊!”
张九龄忙叫好,“我保管不动。要不,明朝还是请郎中来瞧瞧吧。”
谭昭昭一口回绝了,“我歇歇就好。大郎,过两日除服,家里可要办筵席,请吃酒?”
张九龄道:“要过年了,就不大张旗鼓操办,待到过年的时候一起,宴请族人亲戚就是。我是官身,不宜太过张扬,要避讳一些。”
能得到清净,谭昭昭长长舒了口气,道:“我也这般以为,这次大郎回来,又出了孝期,前来拜访的人肯定络绎不绝。要是全部拒绝,显得大郎太过高高在上,要是不拒绝,家中得一天到晚待客。大郎可有想过,以后要如何面对?”
张九龄道:“昭昭说得是,先前我回家守孝时,就热闹得很,收到了许多的拜帖。我借着守孝闭门不出,人方逐渐少了。看到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去广州府等地见官,举荐自己。韶州府偏僻,许久才会出一个贡生,我身为韶州府人,对他们有帮扶之责。虽不会举荐进朝廷做官,若着实才情过人,品行端正,我自当会替其美言几句。每日都见他们,我也没那么多功夫。打算与韩刺史商议之后,与他一起召见韶州府的乡贤读书人们。”
韩刺史与张九龄一起出面,给足了乡贤读书人的脸面,节省功夫,又避免了举荐的人犯了差错,连累自己,可以说是一举三得。
谭昭昭不由得叫好,取笑他道:“张大郎真是愈发狡猾了。”
张九龄正色道:“昭昭,我不喜举荐。道貌岸然的人太多,品性这些如何能一时看得清楚。我并非怕连累自己,而恐让百姓遭殃。”
谭昭昭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痛快承认了错误,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说。”
张九龄被蹭得热起来,道:“昭昭,我听说身子酸软,还有个法子能解。”
谭昭昭不觉有异,仰起头傻乎乎问道:“什么法......”
铺天盖地的亲吻下来,话被堵了回去。
烛火燃尽,只剩下了点点亮光,在灯盏中摇曳。
谭昭昭动了动,怒道:“张大郎,你说话不算话也就算了,想要压到何时?”
张九龄懒洋洋撑着起身,道:“还早呢,明日我们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就是。”
谭昭昭懒得理会他,裹上里衣去净房洗漱完回来,躺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小胖墩天蒙蒙亮就起了身,被张九龄支使乳母送去了正院卢氏处。
谭昭昭没能睡到日上三竿,正睡得香甜时,听到小胖墩哭声震天,卢氏在不断焦急哄劝:“我的孙儿啊,快别哭了,仔细吃一肚子的寒气。”
“大郎怎地不多歇息一阵?九娘.....她这个时辰还在歇着?!”
卢氏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尖锐起来,谭昭昭的睡意顿消,一看身边,张九龄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
哎哟,谎言要被拆穿了!
第六十五章
谭昭昭本来想赶紧起来, 小胖墩的哭声与卢氏的说话声已经越来越近,现在她头发披散,已经来不及, 干脆不紧不慢穿衣。
张九龄在哄小胖墩:“别哭了,阿耶带你去看马。”
小胖墩的哭声渐低,卢氏不悦道:“外面这般冷,如何能带出去。大郎快将他放下来, 让乳母带去喂一阵。”
张九龄道:“这里没事了,我会看着他。阿娘回去吧。”
卢氏声音又拔尖了:“九娘, 九娘呢?没听到小谭谭在哭,亏她能听得下去, 哪有她这般当阿娘的!”
谭昭昭慢条斯理理着衣襟, 无动于衷。
张九龄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道:“阿娘如何当阿娘, 九娘就如何当阿娘。九娘从长安回到韶州, 一路辛苦得很。快过年了,家中事务多,到时忙得很, 九娘本早早就要起来, 我让她多歇息一阵, 过年时家中忙,在这个时候生病麻烦, 九娘方才继续歇着。”
过了一会,卢氏的声音响起来:“那倒也是,过年过节生病, 连郎中都不好请。乖孙孙,等你吃完奶之后, 再到祖母的院子来玩耍。”
小胖墩已经在咯咯笑,张九龄送卢氏出门,脚步声渐远。
好个张大郎!
谭昭昭眉毛扬起,笑了笑,去净房更洗出来,张九龄坐在榻上看着小胖墩,他正在啃去了核的枣子。
听到谭昭昭的脚步声,抬起胖脑袋只看了她一眼,就美滋滋继续吃了下去。
张九龄打量着谭昭昭,道:“昭昭过来坐,饿了吧,我让灶房给你准备了杏酪。”
眼下已过了早饭时辰,离用午饭还有一阵,用碗杏酪,吃午饭正正好。
谭昭昭坐下来,问道:“小胖墩在哭甚?”
张九龄道:“四郎嫌弃他小,不耐烦与他玩,他跑去追四郎,摔了一跤。昭昭放心,已经查看过了,他穿得厚,连红印都没留下。”
小胖墩要是摔得不疼,在地上滚一圈,自己就爬了起来。他哭得惨兮兮,估计是张四郎不搭理他,他感到委屈了。
谭昭昭看着他胖脸颊一鼓一鼓,吃得欢快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一会哭,一会笑,这脸变得还真是快。”
张九龄神色不大好,歉疚地道:“昭昭,对不住,让你没能睡个好觉。”
谭昭昭不在意挥挥手,道:“等下再午歇一会就是。不过,大郎的谎话啊,真是张口就来。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张九龄凝视着她,极为认真地道:“昭昭,阿娘不笨,她肯定不会完全相信我的话。但她会听一些,只要她不打算与我翻脸,她就会听。”
卢氏要下这个台阶,必须接着张九龄的话。能接多久,可会积累久了爆发,谭昭昭亦说不清楚。
他们母子间的事情,谭昭昭当然不会插手。不过,她沉吟了下,道:“大郎,你若是觉着不孝,对阿家感到愧疚,心里不安,就不要做。我没事,真没事。”
张九龄愣了下,温声道:“昭昭,孝道孝道,孝在前,道则该为道理,道义才是。如今成了孝顺孝顺,孝在前,顺理应在后。到头来,只成了顺,一味顺从,便是孝。以前我觉着没甚不对之处,长大后,我也模模糊糊,分辨不清。与昭昭相处日久,看到昭昭如何教导小胖墩。对他的期许,我方恍然大悟。与父母之间,子女之间,该如何相处。”
谭昭昭对张九龄说过,她对小胖墩没什么要求,他长成自己愿意成为的人,平安即可。
至于其他,谭昭昭以为,她待他来这个世界,他有自己的眼耳鼻舌口,有自己的心,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意愿,无论如何都不该照着父母的想法去做事,去活。
那样跟驯化一匹马,一头驴没什么区别。
给予其自由抉择,将他看做独立的个体,在后世很多父母都做不到。
张九龄却能接受她的观点,这令谭昭昭最为欣慰,将卢氏带来的些许烦闷一扫而空。
他们有过暧昧,试探,浓情蜜意,分别,重逢的欣喜。在这之后,要面对琐碎的家长里短,人情世故。
共识与尊重,她以为,远比缠绵悱恻的激情来得重要。、
眉豆送了杏酪进来,谭昭昭问道:“你们都如何,身子可好?”
平时谭昭昭善待他们,眉豆清楚她的性格,便未曾隐瞒,道:“只有丽姬有些着凉,其余人只累了些,身子都没事。”
丽姬是雪奴给她的三个胡姬之一,擅梵语。
谭昭昭道:“只着凉没事,让丽姬先歇着,能吃得下就尽量吃,吃饱了身子才好得快。”
眉豆应是退了下去,谭昭昭舀了口杏酪吃,小胖墩闻到了香味,颠颠跑了过来。
谭昭昭抬手挡住他,道:“去拿你的小碗来。”
小胖墩乖得很,扭着小身子奔到门边喊眉豆:“碗,我的碗。”
眉豆笑着应了,拿了小胖墩的小木碗木匙来,他捧在手里奔到谭昭昭面前,咧嘴笑道:“阿娘,给我吃。”
谭昭昭舀了两匙放到他的碗里,小胖墩捧着坐到一边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张九龄见他糊了一脸,嫌弃地别开头,道:“真是能吃,早起吃过了奶,用了一碗蛋羹,吃了枣子,竟然又饿了。”
谭昭昭笑道:“他吃得多,动得也多,只要醒着,片刻都没曾停。先前我在说丽姬,等到她们歇息几天,我让她们多领着小胖墩,与他说胡语。以前雪奴她们与小胖墩也经常说,他会不少的词语,要继续学下去。四郎应过两年要启蒙了,他可要跟着一起学习?”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四郎平时跟在阿娘身边,被养得娇气了些。我本想着等到他进入学堂就好了,看到小胖墩与他一对比,方察觉四郎太过瘦弱,如此下去肯定不行。学习胡语的事情先放一放,得先让四郎养好身子才行。”
长兄如父,张九龄底下的三个弟弟与张大娘子,就成了他的责任。
谭昭昭亦一样,长嫂如母,虽说卢氏仍在,她还是准备多担待些,毕竟家族家族,掰扯不开,跑不掉。
“四郎.....还是让他多与小胖墩玩耍吧,他人小,多玩几次就活泼了。玩得肚子饿了,不用劝说也吃得下去。”
谭昭昭推开小胖墩偷偷伸过来的木匙,无奈笑道:“你看他,吃饭全完不用操心。”
张九龄也看得好笑,道:“好,都听昭昭的。”
谭昭昭几口吃完了碗里的杏酪,小胖墩看到她的空碗,嗷嗷哼唧了两声,就跑到一边去玩了。
张九龄见状,道:“昭昭可要再来一碗?”
谭昭昭摇头,“等下就吃午饭了。大郎你去忙吧,我带小胖墩去寻大娘子玩。”
张大娘子的亲事定在了三月份,张九龄考中进士做了官,越州府徐氏远比以前客气,派了人来亲迎。
张九龄的身份不同,此次的亲事定要办得隆重些。亲事再浩大,与嫁进夫家之后,过得幸福与否毫无关系。
谭昭昭与张九龄从长安带回的礼已经送到了各个院子,这些算是公中的礼。
雪奴她们做香料等买卖,她还给张大娘子带了些香料与细棉布。
张九龄的确还有事,起身道:“昭昭早些回来,我们中午一起用饭。”
谭昭昭随口应了声,收拾好包裹出来,见张九龄还等在门边,不解问道:“大郎还有事?”
张九龄伸手接过了包裹,振振有词道:“我等昭昭一起出门啊。”
从后院到前面书房,经过穿堂就几步路。经过他的书房,到院子正门,出去左拐经过甬道,就是张大娘子的院子。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唤来小胖墩,道:“走,我带你去与姑母玩。”
小胖墩早忘了谁是姑母,只要听到玩就开心不已,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到了张九龄的书房,他还要相送,谭昭昭一把夺过包裹,道:“张大郎,快去做事,赚家用!”
张大郎忍笑应是,停下脚步目送她出门,方转身回屋。
张大娘子听到谭昭昭来,欣喜地奔到了院门口,叫道:“嫂嫂!嫂嫂快进来坐,我想找你说话,大兄在,我不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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