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的偏门出去,则是宽敞的花园,园子清澈的溪流穿过,种满了花草与果木。
樱花桃李的未盛开,露出针尖大的花苞,缝隙里钻出嫩绿淡黄的新芽,春意无处不在。
远山如黛,飘荡着淡淡的烟云。谭昭昭立在那里远眺,深深呼吸着清甜的空气,心旷神怡。
除了冷清,极少见到人,一切都堪称完美。
谭昭昭以为,此处不算大隐隐于市,也不算是远离红尘,适合老了之后,在此安享晚年。
不过,雪奴要来了,还有冯氏,很快就不会寂寞了。
雪奴喜欢水,谭昭昭给她选了有溪流穿流而过的院落,冯氏住在她的隔壁院子。
两人都爽朗,谭昭昭相信,她们很快就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友人。
雪奴带了酒来,天气好起来,在大好的春光中吃酒,沉醉,只一想到,就美好得不太真实。
到了傍晚时,张九龄骑马回来了,谭昭昭带着小胖墩在马厩边看驴子,见他身上难得沾满了草屑泥土,忍不住问道:“大郎可是摔了?”
张九龄将马缰扔给千山,手指抵住扑上来的小胖墩额头,笑道:“我没摔,路上杂草树木多,我与工匠们前去看过,沾到衣衫上摘不完,等下我去换一身。”
小胖墩见张九龄不搭理他,一扭身就朝千山跑去:“千山,我要骑马!”
张九龄追上去,一抄手,将小胖墩提溜起来,道:“天黑了,不能骑马,待到阿耶白日得空,教你骑驴。”
小胖墩不依,双腿乱蹬,双手乱舞,大喊道:“我要骑马,放我下来,我要骑马。”
张九龄见他扭得厉害,恐摔下地,忙将他放下。
小胖墩身子灵活得很,一扭身就闷头朝马跑去。
张九龄气笑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后衣襟,小胖墩往后仰,脸都涨红了,拼命往前拽。
谭昭昭见状,不紧不慢道:“让他去吧,我们进去享用可口的美食。”
小胖墩愣住,马上不挣扎了,转身跟着他们回后远,小短腿蹬得飞快,欢呼道:“我要吃糖,要吃肉肉!”
张九龄看得眼疼,嫌弃地道:“真是淘气贪嘴。”
谭昭昭好奇地道:“难道大郎像他这般大时,成日也斯斯文文,挑食?”
张九龄面不改色地道:“我是懂事守礼,并非挑食,而是讲究用饭的礼仪。”
谭昭昭一听就知道,张九龄肯定是自小就难伺候,听他替自己辩解,忍俊不禁道:“是是是,大郎这脸皮啊,是愈发厚了。”
张九龄原本在笑,笑着笑着,察觉到了不对劲,神色若有所思。
以前他骄傲,性情冷淡刚直,让人不可接近。有利亦有弊。
与谭昭昭在一起久了,他依旧是原来的他,只比以前更加委婉。
如此一来,他自己活得轻盈,今日他听到匠人在背后悄声议论“张侍郎虽年轻,却不好糊弄。待人亦如沐春风”。
谭昭昭看到张九龄沉默,狐疑地看去,问道:“大郎怎地了?”
张九龄朝她缓缓笑起来,道:“没事,我想到了先前的自己,可是令人生厌。”
谭昭昭取笑道:“大郎生得美,就凭着这张脸,就让人厌不起来。”
张九龄看谭昭昭,再低头看自己,悻悻道:“若不是我身上脏,定会要狠狠收拾昭昭。”
谭昭昭笑个不停,拉拢衣襟朝前跑去:“大郎,小胖墩身上也脏得很,我给他穿深色衣衫,便是如此。”
张九龄看向身上的衣衫,果真,在腰间留了两只黑乎乎的手印,气道:“这个混小子!”
谭昭昭回头朝他招手道:“大郎快一些,外面冷了。”
张九龄大步追上,问道:“昭昭,你老实交待,可是看到我生得俊美,才心悦我?”
谭昭昭干脆利落回道:“那是当然,你若生得丑,脾气又坏,我又不是傻!”
张九龄脸色一黑,不过旋即又笑了起来,慢悠悠道:“脾气坏可以改正,脸生得好坏,想要改变就难了。”
谭昭昭顿了下,哈哈大笑起来,道:“大郎真是自信!”
小胖墩在咚咚咚跑来跑去,谭昭昭在笑,抱住他亲昵地头碰头,母子俩亲密无间。
夜色昏昏,院子灯笼照拂下,温馨又安宁。
张九龄眼里笑意止不住往外飞溅,大步跟了进屋。
用完饭,小胖墩睡下了,今晚张九龄让乳母将他带去照顾,留着他们两人独处。
“他睡在身边,总要担心吵醒他。”张九龄抱怨道:“他已经大了,早该自己单独睡。”
昨夜小胖墩醒来了一次,哼哼唧唧吵个不停,张九龄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恨不得将他扔出去。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舒舒服服躺在软囊里,正要说话,张九龄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搂着:“别冷着了。”
谭昭昭嫌弃他胸膛硬,不过被搂住动弹不得,一动,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明显变化会再次动出天雷地火,就随了他去。
“雪奴给我来了信,说她要来了。”
谭昭昭絮絮与张九龄说了雪奴与高力士之事,“雪奴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好想念她啊,还有玉姬芙娘她们,嘿,说起来,我的胡语好久都没碰了,全部还给了老师。”
张九龄能感到谭昭昭身上浓烈的喜悦,回到韶州府,她虽算不上繁忙,闲杂事情繁多,她根本没功夫学习。
加上到了韶州府,无形的约束下,谭昭昭脸上的笑容,似乎蒙上了一层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回到娘家之后,谭昭昭方渐渐展露了本性,回到了以前明媚的模样。
张九龄亲了下她,歉意地道:“昭昭,我说了很多次抱歉,让你受了委屈,兴许你已经听得不耐烦,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昭昭,以后的日子,我会尽量多护着你一些。”
人生不如意岂之□□,皇帝公主都不能事事顺心,谭昭昭很能安慰自己,她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谈,适可而止最好,否则,会造成相反的效果。
谭昭昭转身回亲了张九龄一下,这下不得了,铺天盖地的亲吻下来,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不容易结束了,张九龄眼尾泛红,谭昭昭赶紧道:“大郎累了,我也累,还是歇歇。”
张九龄不情不愿应了,“昭昭,你快些休息好,我不累,还年轻着呢。”
谭昭昭好笑地道:“好好好,你不累不累。大郎,我估计京城局势不太好,其实我还挺担心三郎。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哪怕挨一顿板子,都够人受的。万幸的是,我们离得远,要是大郎还在朝廷,免不得被迫站队。”
毕竟武氏与谭昭昭关系好,就算不站队,看在有心人眼里,也会将她们看做是自己人,投靠了韦氏与武氏。
权势争斗不讲温情,就是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刀剑相向,何况是毫无根基的张九龄。
张九龄感慨地道:“先前方兵变不久,再次兵变,势必会让朝政元气大伤。不过,我总觉着,不破不立,朝廷本来就是一团混乱,只顾着争斗,吃着祖宗留下来的本钱。长此以往,大唐终究会乱。”
谭昭昭想着安史之乱,何尝不是争斗的结果。
不知武氏,可还对李林甫情有独钟?
张九龄道:“长安那边我们离得远,鞭长莫及,三郎聪慧,自己肯定会保护好自己。”
谭昭昭嗯了声,道:“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谭昭昭给冯氏去了信,收拾院子,等着雪奴与冯氏到来。
这一边,张九龄接到了卢氏的信,她要携一大堆人前来探望他,以及她的乖孙。
第七十五章
谭昭昭能如何呢, 赶紧忙着收拾准备,虽不用亲自下灶房做饭,吃食的采买, 菜式得要大致备好。
四间跨院,雪奴一间,冯氏一间,小卢氏戚宜芬一间, 剩下的一间,谭昭昭没安排给卢氏与张大娘子张四郎, 让出主院,她与小胖墩搬进去。
张九龄从修路的山上回来后听闻, 道:“昭昭, 无需搬动, 我们继续住着, 阿娘与大娘子住偏院。”
要是谭昭昭住下去, 估计她与冯氏都得被指指点点。
冯氏与卢氏一并同为长辈,但冯氏算是客人,而且她是谭昭昭的亲娘, 住在偏院绝无二话。
卢氏却不同了, 她到大余算是主人, 一家之长,她与张九龄住在正院, 让卢氏住偏院。卢氏还不得黑脸。
谭昭昭道:“大郎,你住在前院去吧,以前后院的人少, 你住着倒无所谓,现在人多了, 你总归是不方便。”
张九龄沉吟了下,颔首道:“可,不若这样,昭昭也随我一并住在前院去。”
谭昭昭道:“我许久未见到雪奴,还想与她好生回忆一下长安的时日,大郎就别来掺和了。”
张九龄知道她们肯定又要凑到一起整夜吃酒,无奈地道:“好好好,随了你去。不过,只能偶尔吃一次。”
谭昭昭道好好好,“我想要天天吃,身子也吃不消啊。走,我们去看看前院,可还需得哪些家什。”
勉强准备妥当之后,卢氏带了消息来,她们都在梅岭关下面歇着,让张九龄差人前去接。
一行人有有老有小,有壮仆相送。谭昭昭想到都是妇人娘子,便对张九龄道:“大郎还是亲自走一趟吧,四郎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一晃眼没看住,摔了可不好。还有大娘子,她还有几个月就成亲了,可不能出了差错。”
这段时日恰好春耕快进入了尾声,张九龄要趁着闲暇的时候,大量征召民夫开山。他微微皱眉,走一趟也就花上一两日,倒也不太耽误事,便应了下来。
张九龄背靠在墙上,抱着谭昭昭亲了下:“昭昭费心了。”
说实话,张九龄接到卢氏她们要来的消息时,还以为谭昭昭会生气。
卢氏与张大娘子张四郎来也就算了,还带了小卢氏戚宜芬前来。乌泱泱一大堆人,仅仅安排住宿,用饭就得劳心费神。
冯氏与谭大郎夫妻一并来,谭大郎在大余有住处,冯氏并非要与谭昭昭住在一起,就是住的话,也住不了几日。
雪奴一是千里迢迢从长安而来,除了探望谭昭昭,寻找买卖机会,二是受了高力士所托,亲自来递消息。
冯氏从浈昌县到大余,照样要翻越梅岭,她明日就会到。卢氏比她还年轻好几岁,却望山生畏。
谭昭昭能如何,她总不能拦着。冯氏有谭大郎,卢氏有张九龄,他这个儿子,旁无责贷。
既然接受了事实,就干脆做得好看些。
橘花的香气阵阵,从谭昭昭腰间传来,张九龄俯低身下去,深深嗅了嗅,喃喃道:“昭昭真是香啊。”
谭昭昭很喜欢橘花霸道浓烈的香气,比蔷薇花露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不要钱,从早开的橘树下捡了好些装在荷囊里,给张九龄也挂了一个。
“你闻自己荷囊里的啊!”谭昭昭感到腰间发痒,忍笑推开他:“早些睡吧,明日我要去接阿娘与雪奴,大郎要一大早出发呢。天气热了,我让千山多给你备一身干爽的里衣更换。”
张九龄只能作罢,头抵在她的肩上,道:“昭昭,让我靠一阵,只片刻就好。”
谭昭昭一动不动让他靠着,没一会,就听到他传来清浅的呼吸,愣了下,下意识侧头看去。
张九龄的眼睛倏地睁开了,迎着她的目光,哑着嗓子道:“昭昭怎么了?”
谭昭昭顿了下,问道:“大郎可是遇到了难事?”
张九龄沉默了半晌,道:“不算难,我以前早有预料,开山辛苦,考虑准备再齐全周到,中间还是有无数的事情冒出来。事情不大,但琐碎,杂乱,需要我拿主意。”
谭昭昭明白了,道:“大郎领着差使,当然要经由你答应同意。不做不错,做多错多。一切由你准许,若是出了差错,当然得由你担着。”
张九龄笑起来,柔声道:“我就知道昭昭能理解。”
谭昭昭也笑,道:“我理解了,也帮不了大郎的忙,等于白说。不过啊,我可以帮着大郎看账。还可以帮着大郎将每一项事务,都分门别类,理出需要的人手,工具,大致用度,以及工期开始以及大致结束的日子。如此一来,大郎会更清楚,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可以做出更合理的安排。”
张九龄听着,双眸灼灼闪亮,紧拥着谭昭昭,喜悦地道:“昭昭真是聪慧!”
谭昭昭也只是灵机一动,她对数字敏锐,而且她做的这些,在后世稀松寻常。
在大唐做事,端看身份派系,她的这些本事,完全派补上用场。恰好能用在开山上,关于技术方面的难题,她无法攻克,涉及到文书方面,她就能勉强做出些贡献了。
张九龄兴致勃勃,躺下来同谭昭昭说了许多,她认真听着,偶尔问上一句,心里大致有了轮廓。
事情虽琐碎,但挺容易,分类多一些罢了。
翌日两人早早起床,饭后分开前行。张九龄带着千山骑马疾驰向梅岭,谭昭昭则带着小胖墩,迎出了两里地,等在迎客送客的凉亭里。
在太阳升上半空时,一行队伍从道路尽头而来。小胖墩见到马还不算兴奋,待看到队伍中的两只骆驼,高兴得嗓子都喊劈叉:“大马!阿娘,是大马!”
谭昭昭哈哈笑,纠正他道:“那不是大马,是骆驼。”
小胖墩跟着念道:“是糯陀啊!”
谭昭昭听他念不清楚,笑得更甚,牵着他的手迎上前去。
雪奴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挥舞双臂,大喊道:“九娘!小胖墩!”
嫌弃马车慢,雪奴干脆让马车停下来,跳下车朝他们奔来。
谭昭昭含笑立在那里,朝她伸出了双臂,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又跳又笑。
雪奴牵着谭昭昭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眼眶通红:“九娘瘦了。”
谭昭昭看着雪奴雪白美艳的面孔,因为赶路有些疲惫,她跟着亦红了眼,道:“雪奴这些时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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