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座小城华人并不多,李建之所以逃到这里来,八成是认为这个地方太过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这里,但如果他就在首都掩藏起来,反而更难查,毕竟大城市范围广泛,人口众多,一个人一旦藏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小城不一样,哪里来了个外国人,可能当天一个镇子就都知道了,李建或者说是李建背后的那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孟开良的人就这样顺利找到了李建的下落。
但他没有惊动对方,而是第一时间告知了孟开良,请求下一步行动。
孟开良接到电话时,正在医院嗑瓜子,身上的伤其实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但他没想出院,出院回到家里,警察也得时时盯着他,做事哪有在医院方便,这里人多热闹,借着检查的名义,还能和医生多唠唠,也算不寂寞。
“别急,要稳,千万不要惊动他,我琢磨一下,看是和警方那边通个气,还是直接把人带回来,你等我电话。”
按了挂断键,孟开良想了片刻,还是调出周时的手机号,他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公民,对任何人都没有约束和调查权,否则他早就撬开李建的嘴了,就是怕给元元惹祸上身,才时时遵守着法律的界限,从未越过界,要不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既然找到了李建,接下来还是把接力棒还给周时吧,孟开良心想,警方早就对李建起了疑心,接下来的审讯工作,只能由他们来完成。
然而,还没等拨出,又一个电话插了进来,是赵博生。
赵警官一般很少会直接给孟开良打电话,往往都是孟开良主动去找他,难道有什么急事?
孟开良狐疑着接起,就听对面说:“出事了,周队长出事了,视频链接发你手机上了,你看看。”
孟开良连忙打开短信,果然赵博生给他发了一个网站链接,打开一看,就见车水马龙的路口,周时被一层一层的人群围在中间,身边还有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下躺着一个人,人群的喊声激愤而高昂:“警察打人啦!”
***
周时第一次坐在被审讯的位置上,直到现在他才恍惚察觉,自己似乎是被人设计了。
对面坐着公安局领导和纪委的同志,他们要他坦白这件事发生的前因后果。
周时如实说了,但他无法证明那人受伤和自己无关,就在路口的摄像头之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中,周时伸手拉了那人,那人坠车。
周时再怎么辩解,也无法完全抹去自己的责任。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洗白,只是反复说一句话:“我可以接受任何处理,但我要求进一步调查那个人,我怀疑他是故意害我。”
局长李新文头痛不已,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夹心饼干。
之前关国栋下来指导工作,由于他和省厅关系密切的缘故,所以他李新文的压力不算太大,包括谭满案重启都没用他去协调,关国栋就都给办好了,但现在关国栋回去了,担子又重新压到了李新文的身上。
谭元元遇害案还没有结果,孟开良遇袭案也没了下文,之前他自己还被安了个刑讯逼供的帽子,虽然发了通报澄清那热搜是谣言,但对于左右舆论,收效甚微,谭满案在众望所归之下重新启动调查,马上要过去一个月了,毫无起色,当年的案卷各项资料都没有问题,当年的主办人高强也不止一次跟他诉苦,说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平白无故就背了一个冤案在身,李新文相信高强。
虽然周时跟他汇报过所有的怀疑,可他能提着怀疑去和省厅做汇报吗?
上面多次说,如果真查不出问题,就早点结案给社会一个交代,可能这样那个叫孟开良的人也就死了心,能够早点交代出谭元元案的真相,这样一系列案子就都能尽快结案了。
他是看周时带着队伍东跑西颠劲头十足,实在不愿意让这群属下遗憾收场,这才顶住了上面一次一次的敦促。
这下可好了,周时这小子偏偏惹出这么大的祸。
被他伤到的人,名叫刘三,平时靠送桶装水为生,今天出去就是要去公司拉水送货的,周时平时挺沉稳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冲动伤了人?
李新文强压住怒火,训斥道:“那人现在还昏迷着没醒,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没轻没重。”
“不可能,我真的就是轻轻一拉,他绝不可能伤得那么重,他一定是装的,李局,你们给他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这时纪委的同志说了句话:“体检正在进行当中,有什么结果会随时通知我们,是否要追究刑事责任还要看他的伤情情况再定,但现在我们这边,需要先做出党内处理,不好意思周队长,我们绝不会平白伤害自己的同志,但是也不能任由公务人员伤害百姓,所以,您的职务需要被暂停,暂时在家中等候结果,如果你是被冤枉的,我们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周时望着对面的几双眼睛,他多少能看出,他们似乎有着同情的情绪,可同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周时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直到纪委的同志已经离开,李新文也正要走时,周时抬头喊住了他:“李局,我接受停职,但调查我不会停,敌人已经狗急跳墙了,胜负就在眼前。”
第三十二章 真相
这是周时第一次走进谭元元那间出租屋,他苦笑了一下,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最终还是和这个“团伙”融为一体。
身后跟着赵博生和孟开良,他们一声不吭,没有打扰周时一点一点的审视。
这间屋子,还保留着谭元元生前的模样,她住的那间卧房,挂着没来得及搬走的衣服,但并不多,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相片,那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相片中谭元元笑意盈盈,弟弟谭满双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父母在身后看着这对姐弟,眼神充满宠溺,这一家一看感情就很深厚。
其他地方,散落着一些纸张,周时随手拿起一张,就见上面满是涂鸦,写得都是和谭满案件相关的线索,但很多都被她自己划掉了。
孟开良小声说:“元元的东西大部分都还在这里,新小区只是为了迷惑外人的,那边东西并不多,所以你们多次搜查,也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些纸,都是当时我们一起讨论案件时,元元随手写下来的,她有边说边记录的习惯。”
周时没有回答。
转回客厅,茶几上摆放着两盒烟,烟灰缸里还有没处理掉的烟灰。
赵博生见周时目光望向那里,便告诉他:“这段时间,我和小孟一直在这研究进展来着,警队有什么风向,我会和他通气。”说到这,赵博生抬眼瞟了一下周时,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便又继续道:“其实他有偷偷跑出来,没被你们的人发现。你也别怪他,就连你现在都被免职了,我们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干了。”
周时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
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虽然很是不甘,但周时还是说服了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脱离警察的角度,以一个参与者的姿态来调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要不然,这两个货会这样老老实实带自己来这吗?
他清了清嗓子,问孟开良:“现在能跟我说实话了吗?”
孟开良第一次在周时面前展现出一副歉意的姿态,答道:“当然,知无不言。”
“那好,那你就先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怀疑到王青泽的吧。”
孟开良抬起眼皮望向窗子,窗外夜色已深,没有月光,他的思绪又回到了 3 年前,那天同样是一个暗沉的夜晚。
***
3 年前,谭元元已经在报社混的相当不错,能够独立接下许多重要的采访。那时,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能够有一天把切实的线索呈交给周时。
可自打沈铭阳死亡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谭元元心里很是焦灼,孟开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束手无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案发时间被不断拉长,谭元元知道,越久远,翻案的可能性就越低,这些年,她的人生除了这件事再无其他,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呢?
孟开良不知道谭元元还能坚持多久,他特别怕她的情绪再次崩溃,只能不断地鼓励她,安慰她,甚至有时候还会假装带回来一些“好消息”,让谭元元能够活在希望里。
可走投无路的感觉是无法改变的,谭元元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不到这件事了,她或许永远都无法帮弟弟伸冤,于是情绪逐渐低迷。
为了让她不陷入负面情感漩涡里,孟开良就琢磨着不如让她接个大单子干干,暂时转移下注意力或许会好一些。
恰好这时,景华饭店要举行开店三周年庆典,邀请了不少社会名流,据说还会搞一些比较大的福利活动,为天南老百姓献礼,于是各大媒体早早就做好准备,都想争做第一个发布人。
原本谭元元所在的报社是派另一名记者去的,谭元元对这种事情兴趣不大,她主要是觉得和自己调查无关,她最喜欢接的就是去公检法系统做采访,或者各种案发现场作报道。
但孟开良说服了她,他的理由是,那天会去很多很多人,多认识一些高层人士对他们有好处。
谭元元想了一晚上,想通了,第二天就去把这份工作申请到自己这边来。
孟开良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想缓解下谭元元的焦虑情绪,却没想到差点害了她,可也正是这次危机,竟让他们直接找到了元凶。
当天,孟开良作为嘉宾,也去了庆典现场,谭元元杵着话筒和摄像机,站在酒席之外。她是一个职业素养极高的人,工作的时候,不管自己心情怎样,都会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务,每次的稿件也都撰写地漂漂亮亮,颇受领导赏识。
孟开良无数次替她惋惜,如果当年谭家没有出事,谭元元一定是一位事业非常成功的女强人。这么想着,他就走了神,没听台上讲什么,不知怎么的,谭元元就来到了台前,对王青泽做起了现场采访。
当天来的媒体有二十几家,只有谭元元获得了这次采访的机会,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孟开良替谭元元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在台上出什么差错。
但他多虑了,谭元元发挥地极好,整个采访在轻松欢快地问答中结束,台上台下一片欢乐,非常符合当天的主题。
结果就是这次完美表现,竟被那王青泽盯上了。
当天晚宴,谭元元作为特邀嘉宾被请到了酒席之上,其他媒体记者都是在隔壁单开的工作餐,只有谭元元一人,与景华集团的核心成员共同坐在一张桌上,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一杯接一杯的酒水被灌下,不远处的孟开良知道谭元元不胜酒力,他几次想冲上去帮她拦下酒杯。
可他们对外一直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他怕几年心血付之一炬,就一直忍耐着,决定再等等看。更主要的是,他知道谭元元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任由自己失控,所以他不停地祈祷谭元元能主动拒绝,早点离席。
但他不知道的是,谭元元喝的酒里,被王青泽下了药。
自从第一杯酒下肚,谭元元的神志就有点不受控,后面机械的应对不同人的敬酒,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据事后谭元元形容,当时的感觉就像一只牵线木偶,对方让她喝,她就端起来喝,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不一会,谭元元就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王青泽招呼着公司员工:“快来扶一下谭小姐,把她先送到旁边客房休息。”话音刚落,两名服务员跑过来架起谭元元就要走。
孟开良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站起来就要去拦人,偏偏这时,有人举着酒杯走到他跟前,拉着他要跟他喝酒,孟开良急急地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三急,您先找其他人,我去一趟就回。”
可就是这么一两秒钟的功夫, 再回过头去,他找不到谭元元了。
他顿时慌了神,转身直奔客房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孟开良脑海中飞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是他们无法承受之痛,他必须要马上找到谭元元,其他任何事情都顾不得了。
客房部离晚宴大厅有一段距离,需要拐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孟开良匆匆走着,马上要接近客房部连接处的大门时,就听见里面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人正是王青泽。
孟开良下意识地瞬间停下脚步,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恐那边能听到外面有人过来。幸好里面说话比较投入,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孟开良悄悄靠近,就听到王青泽说:“这个女人一直在给我找麻烦,她去找过沈铭阳试图翻案,没想到今天还敢来这里采访我,我不知道她现在了解到多少,今天来这里目的是什么,所以我想办法给她撂了。”
“啪”地一声,另一人似乎是打了王青泽一巴掌,一说话,孟开良听出来了,是他岳父罗景华:“你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是吗?!要不是看在你和露露结婚这么多年还算老实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是给露露面子,她作为景华集团的千金,丢不起这个脸,但你要记住,不要再给我惹事了,否则我景华集团不是非你不可!”
王青泽被打地有点懵,咬着牙说:“爸,我真的,我和露露结婚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结婚前我糊涂,可是我自己给摆平了,没想到谭家那娘们这么多年咬着不放。”
“你心虚个什么?她咬又能咬出什么来?有证据吗?你一慌反而容易露馅,不要再添乱了,你给我记住,就算有证据,指不到你头上,就咬不死你。”
“那,就给她放了?”
“放放放,不放你还想怎么着?纳个小?”
“不不,我这就放……”
……
孟开良惊出一身冷汗,眼见着里面人要出来,他连忙躲进旁边的疏散楼梯,直到他们二人离去,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全身都在发抖:“是他!竟然是他!”随后,孟开良就陷入了强烈的自责,怎么就忘记了,背后的那个人是知道谭元元的,他怎么能把她推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下一秒,他又慌张起来,元元去哪了?他们要给她放哪去?
为了避免被发现,孟开良从疏散楼梯下到低层,又乘坐电梯返回晚宴大厅,刚一进去,就见谭元元果然被送了回来,正躺在一旁的沙发上熟睡,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孟开良已经听到了最骇人听闻的真相。
第三十三章 算了
谭元元醒来后,胃里不停地翻滚,还伴随着丝丝的抽搐,头也晕晕沉沉,她用力敲了敲脑袋,翻身下床。
昨晚怎么醉了的,她完全想不起来,最后的印象就停留在景华集团的老总们给她敬酒。
走到卧室门口,听见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拖着毫无力气的双腿把自己挪了过去,就见孟开良背对着自己正在忙碌。
灶台上的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一阵粥香飘来,那一瞬间,谭元元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精神受创、孟开良昼夜相陪的那段时间。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越是这样,谭元元越是愧疚,这么好的人,她怎么能这样耽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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