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樱雪低了低头,似有些难以启齿,“是大哥。”
佩玖:“……”
怎么会是大哥?佩玖神色张惶的左右看看,也不知在看什么,只是镇定不下来。
“樱雪,你,你确定?”问这话时,佩玖的眸中已噙了泪花儿,她有些不敢相信。
都说酒后吐真言,大哥城府如此深的人,是吝于表达情感的。也只有在酒后才能说出昨晚那种话,所以她相信那些话是真的,她相信大哥是真的舍不得她和樱雪……
若连这点都可以推翻,那这世间除了娘,还有什么可信之人?
穆樱雪笃定的点点头,之后又宽慰道:“玖儿,姐姐给你提及此事,是想你心里有个底儿。虽说我与大哥是同父如母,可这些年来,却不如我与你的姐妹情亲厚。若是你与大哥有什么心结,便早日解开。或许他那样做,真的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呵呵。”佩玖冷笑一声。穆樱雪是不可能骗她的,那么就真的是大哥骗了她。让她以为他真的拿她当亲妹妹了,却暗暗在背后捅刀子。
只是佩玖想不通一点,她又有何价值?值得穆景行阳奉阴违。他若讨厌她,大可像过去那样直截了当的欺负她,何必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离开姐姐的房间后,佩玖回了自己房里,午饭也让香筠取来自己房里用。
过午,佩玖午憩醒来,刚蹚上鞋子,就听到香筠叩门进来。
香筠疾步走到床前,神秘兮兮的小声禀道:“小姐,樱雪小姐的未婚夫婿来了!”
“噢?真的?!”佩玖一下从床上弹起,上午的失落情绪一扫而过,仿佛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什么世间的善恶美丑没有看过?若是大哥真不曾拿她当妹妹,大不了就不抱这个大腿了。
香筠捣蒜似的点点头,“真的!方才奴婢替前院儿的丫头奉茶时,在偏堂看到了!”
“长的如何?”佩玖饶有兴致的问道。
“长的虽说不上多好看,但宽肩挺秀,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听香筠大致描述一番,佩玖还是不死心,便披了件外衣出屋,想着在窗外偷偷瞄一眼这个两世未见成的姐夫。
刚出屋,香筠看懂了她的意思,便提点道:“小姐,您不用偷偷摸摸的,将军正好唤您呐!”
佩玖蓦地驻下脚步,回头看香筠,万分不解:“唤我作什么?”毕竟上回姐夫来时,娘都不让她出闺房的门。如今虽说订完亲了没那么多忌讳,但也犯不上特意唤她过去看吧。
香筠摇摇头,茫然道:“奴婢不知……”
“罢了。”佩玖又调头回屋,去换了件翠纹云缎衣。既然是正式见客,便得穿的成体统些,先前那种薄透的烟罗衫太过轻浮。
换好衣裳来到偏堂,佩玖进门便见到一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脸。
姜翰采?他怎么会在这儿。
斜了姜翰采一眼,佩玖朝穆伯伯和娘行礼。穆伯伯说了,这些礼数只自家人时能免则免,外人面前还是得装装样子。
“玖儿,快坐。”穆阎指了指樱雪的旁边空椅。佩玖便过去落座。
穆阎继续和未来的贤婿聊先前的话题,佩玖倾了倾身子靠到姐姐身边,笑着调侃了句:“姐夫不错。哈哈哈哈——”
“哎呀玖儿你……”樱雪羞的红了脸,嗔了佩玖一眼。
佩玖便不再瞎闹,又附过去小声问道:“对面坐着的那个姓姜的,是来做什么的?”
见她不再瞎起哄,樱雪便敛了羞赧之色,好生答道:“姜公子不仅作得一手好诗,还擅长画人物像。今日是特意来为我与柳公子作画的。”
“噢。”佩玖了然了。说起这个姜翰采的确是诗画皆拿手,尤其擅长画人物像。上辈子便有不少新人在成亲前,找他画幅合像,留住最美光景。
“不过穆伯伯唤我来又是作什么?”佩玖眨巴眨巴眼,不解的问。
“玖儿,你的上一幅画像还是刚及笄时画的。如今十六了,也变得更漂亮了,的确应该再好好画一幅,好找个好婆家!哈哈哈哈——”
“樱雪你……”佩玖气乎乎的转过头去,知道姐姐是故意回敬她先前的调侃。她白了眼对面坐着的姜翰采,心道给这个人机会帮她画像,说不定会像上辈子一样,又黏黏胶似的缠上,甩都甩不掉。
这时穆伯伯与未来贤婿的谈话也差不多了,便道:“好了,趁着这会儿日头好,你们快些去作画吧。”
说罢,又看了看佩玖,特意叮嘱了句:“玖儿也让姜公子给画一幅。”
“穆伯伯……我……”
佩玖正想申说,那边姜翰采却截过话去:“穆将军放心,小人定当为两位小姐尽心尽力,画好画像。”
穆阎满意的笑着,先众人一步出屋。
柳公子过来给樱雪和佩玖分别见礼,然后问起:“不知在何处作画方便?”
与他正面对着,樱雪的双颊莫名就飞上了抹粉霞。微微垂眸,淡噙笑意,伸手指了指西院儿的方向:“小花园的白玉兰花正开着,且无高墙遮挡,采光充足,不如就去那儿吧。”
说罢,樱雪拉着佩玖,先一步往堂外走去。
“那好。”
柳公子回头对姜翰采做了个请的动作:“姜兄,有劳了。”
姜翰采忙拱手作揖:“哪里哪里,能为柳兄及二位穆家小姐效劳,是姜某的福气。”
二人客气一番,便跟在两位穆家小姐的身后,去往西院的小花园儿。
姜翰采给穆樱雪及柳公子画的合像,用了一个时辰便画好。给佩玖一个人画时,却用了一个时辰还未画完。
穆樱雪在一旁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有些闷了,便问道:“姜公子,怎的玖儿一个人比我们两个人画得还慢?莫不是你先前轻怠了我们?”
姜翰采不慌不忙的转身回道:“柳兄与樱雪小姐皆是单色衣衫,故而着墨重点皆在面容、饰品上。而佩玖小姐的云锦衣色彩繁复,耗时一些也是难免。”
听他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穆樱雪便看向柳公子,说道:“我想先回房一下。”
柳公子低头看了看樱雪的脚,虽遮在衣裙下看不分明,但显然是穿了双厚底履。随即意会到她八成是想回去换双鞋子,不便明说。
“好,我陪你。”说罢,柳公子搀扶上穆樱雪的胳膊,扶着她往回走。
二人一走,西院儿便只余佩玖和姜翰采,还有香筠和几个随侍的丫鬟。
姜翰采拿起刚刚画好的画像,上下仔细看了看,既而摇摇头,自作主张的将那画像揉成一团儿丢掉了!
看着这幕的佩玖,意外之余,气也随之而来!起身怒指着姜翰采:“姓姜的,你这是想做何?!”她在这儿白白耗费了两个时辰。
姜翰采双手一拱,弯了弯身子,极恭敬的言道:“小姐息怒,是在下技艺拙劣,不能将小姐的这身云锦衣着好色。”
佩玖愤慨的喘了几息粗气,既而道:“那正好,便不用你画了!”说罢,人便欲走。
“小姐留步!”姜翰采上前几步,远远的离着佩玖拦了下。
“还有何事?!”
“穆将军交待在下为小姐好好作一幅画像,在下不敢不遵。还请小姐再给姜某一炷香的机会。”
“一炷香?刚刚整整一个时辰你都画不好!”佩玖愤怒的指着地上的那团儿废纸,低喝道。
姜翰采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再朝着佩玖作一揖:“故而要劳烦小姐的丫鬟,回房去取件斗篷披上。”
闻言,佩玖转头看看香筠,犹豫不决。穆伯伯一片好心,她也确实不想辜负,可姜翰采这人实在是看着就讨厌,况且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玩儿花样?
“小姐放心,姜某发誓,只要小姐披上件斗篷不再画那云锦衣,一炷香内姜某定将画作完成。”说着,姜翰采三指向天,信誓旦旦。
叹了口气,佩玖妥协:“好,就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毕竟院子里有这么多下人在,量他也玩儿不出什么花样。
香筠回去取斗篷,姜翰采则着手开始重新勾勒面部。画至眉眼时,姜翰采的唇边溢出抹由心的笑容,低声说道:“在为小姐作画之前,姜某并不敢多贪一眼。此前也不知何为眉如翠羽,眸似煙水。如今将这些映于画纸上,却是全然懂了。”
这话太过轻佻,却也声量极低,除了直面着他的佩玖外,远处站着的丫鬟们并未听到。
第41章
于姜翰采而言, 此时的佩玖, 比上一世的佩玖更加能吸引他。一未曾嫁过, 二也深得穆家人喜爱, 与真正的穆家嫡小姐近乎无异。
但于佩玖而言, 她有着上一世的记忆, 记得姜翰采的真实面目, 故而他的花言巧语非但不会掳获芳心,反倒更令她厌恶!
佩玖没有动怒,也没有换姿势, 坐在石台上轻飘飘的奚落道:“怕是姜公子平日在府上,以铜为鉴的多了,尽是见了些粗陋的东西。故而才对世间的美好之物一无所知, 大惊小怪。”
“呵呵……”姜翰采不气反笑, 被美人骂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总好过端着一副架子,束之高阁。
佩玖骂他, 他反倒有了些许底气, 停下手中画笔, 腆颜问道:“小姐可好听戏?”
“怎么, 你还会唱戏啊?”佩玖一副冷腔冷调, 抬眼看着姜翰采全然像看一只小丑, 眼中除了鄙夷没有半点儿其它色彩。
姜翰采不去管这些,依旧厚颜笑着:“小姐说笑了。前日皇后寿诞,江洲最好的戏台班子被召进宫献艺。祝完寿后这几日他们在京中戏楼登台。难得的机会, 在下是想请小姐去看一出戏。”
“呵呵, ”佩玖拿团扇轻轻一掩唇,既而起身,走到姜翰采面前,“原来姜公子喜欢看戏呐?那不知姜公子喜欢看人脸色吗?你猜本小姐会不会与你去?”
说罢,佩玖错过身子,欲离去。这破画儿,她也不屑画了。
姜翰采的脸上终是显露出一丝着急,转身带着两分激动的言道:“小姐定能看得出在下心意!还求小姐成全,至少给姜某一次机会。”
“哼,机会是不会给了,但可以给你两个字。”佩玖稍稍侧过头去,轻蔑笑言:“贱……”第二字尚未出口,佩玖突然瞥见穆景行正朝这边走来!
穆樱雪早上所说的那些话,迅速在脑中翻出。佩玖不由得颤抖着喘了两下,眸中之色是委屈也是愤怒!当即便改了话锋:“贱……拣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说罢,疾步离开。
穆景行见佩玖走的急,知道她是刻意回避自己,只得驻下步子。心道是昨晚自己的举动吓到她了么?他明明已尽力掩饰。
垂下眼眸,穆景行突然不知自己该走去哪儿。原本听说佩玖在此画像,他才特意过来寻她,却不料她如此不想见他。
欲调头回去时,穆景行无意瞥了一眼画师,蓦地双眼眯起,透着股子阴鸷。他看到那个画师将画了一半的画像悄悄卷起,藏入袖中。穆景行这才疑起玖儿先前的那句‘就今日吧’。
难道并非是指作画,而是别的什么约定?
回到玉泽苑,穆景行唤来恭六,恭六朝他行过礼后,他便吩咐道:“找个外面的人,跟上那个画师,查查是何底细。”
恭六领命照着去办。他知道公子口中‘外面的人’,是指将军府以外效忠他们的人。这些年来这种人他们招募了许多,有负责收集各方情报的,有安插在重要人物身边的,有武艺高强的,也有八面玲珑的。可以说将军府内虽已人才济济,但府外的能人,还要数倍于府内。
这厢佩玖回了房,气乎乎的将门用力一摔!她开始后悔起先前所说的话来。那话本是一气之下脑子犯浑,故意说给穆景行听的。可冷静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蠢!
既然她已信了穆景行是背后中伤她之人,那又为何还会觉得自己的随便,可以气到亦或刺痛到他?呵呵,平日里的那些好,既然只是佯装出来的,他又怎会真的疼惜她。
罢了,不去了。
佩玖倚在门上,眸中渐渐聚起水气……
她真如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么?重生一回,真的就可摒弃七情六欲,刀枪不入了么?
显然并不是。
上辈子为爱情所伤,这辈子为亲情所伤,她佩玖是命里犯煞么?怎么信谁便要被谁践踏!
“玖儿?”一个清越的声音穿门而入。
佩玖立马抬起胳膊拿袖子抹了两把脸,将不争气掉落的泪擦拭干净,转头开门,又往屋里走了几步,与门外的人间隔开。
为不至让那人起疑,她还是不情愿的唤了声:“大哥。”
穆景行又是何人,岂会辨不出面色?一看佩玖的脸,便知是刚刚哭过,遂眉心深蹙,“这是怎么了?玖儿可是有人欺负你?”说话时,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拽住佩玖的胳膊,问询的急切。
听穆景行说这种话,佩玖反倒更觉来气!抬起头来凝着穆景行,佩玖险些要将心里话说出。
如此清隽的一张脸……如此关切的一张脸……如此虚伪的一张脸。
“若是有人欺负玖儿,大哥会如何?”她孩童似天真的仰起一张小脸儿望他,眼尾淡噙着笑意,而那眸底深处,却是旁人轻易看不到的鄙夷。
旁人看不到,穆景行偏偏不是旁人。佩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了若指掌。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他一眼便能看透。
穆景行被勾了魂儿般一动不动,手也无力的松开,最后只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来:“是谁。”
佩玖望着他的眼神,让他意识到了什么。那是失望,是愤怒,是蔑视!而能让佩玖如此对他的,显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昨晚的失态。
能让佩玖有如此转变的,大约只有那一桩事了。看来他高估了亲妹妹对自己的忠诚。
佩玖莞尔一笑,如平日般乖巧的言道:“大哥放心好了,没有谁会欺负玖儿。若是有,玖儿一定告诉大哥!”
看着佩玖如此,穆景行只觉自己体内涌动着的并非是热血,而是千年寒潭里的冰水,将那彻骨的凉意染满全身。
若是一个误会,会让他失去佩玖对他的信任,那他可以不再隐瞒那些东西,全部让她知道。可她为何不问也不气?为何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顿了顿,穆景行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门外香筠的声音:“小姐,姜公子问您可有换好衣裳?他说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开台了,他在府门外等着您。”
佩玖眸中一慌,既而镇定下来,回道:“噢,你去告诉姜公子,我马上就来。”
穆景行眉心蹙起:“你要跟那个画师去看戏?”
佩玖则一脸的没心没肺的笑着:“是啊大哥,江州最好的戏班子呢!听说前日还进宫去御前唱了呢。”
“玖儿你……”
“要来不急了,大哥你快先出去吧,我要换衣裳了!”说着,佩玖伸手将穆景行推出了门。
如今屋里仅剩下佩玖自己。她阖上双眼,暗暗作了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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