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雪立时缓和了脸色,反过来哄了几句佩玖。各自退让后,姐妹俩复又和好如初。
自然而然的,佩玖也只得在去诗会的事上妥协,答应五日后陪同姐姐一道去。
樱雪离开前,佩玖特意拉着她的手,不放心的嘱咐:“樱雪,去诗会的事,千万不可让旁人知道。特别是大哥身边的人!”
佩玖是当真怕了穆景行的管教。上回只是偷偷出去看个戏,就被他好一通教训,若这回被他知道去那种聚众玩乐的场合,岂不是要扒了她的皮?
“那是自然!”樱雪应着,满心欢喜的离开汀兰阁。
接下来的几日,穆景行忙着户部造册之事,一早离府,日落才归。
将军府的厨子是圣上当年体恤穆阎久经沙场,风餐露宿,特意赐下的御厨。故而也得府中善待,做完晚饭便允其回自家府院去陪伴家人。
如此一来,过了饭时,便无御厨,只余些专门给府里下人烧菜的粗使婆子。穆景行嫌她们手艺差,吃不惯,便提前吩咐佩玖晚饭时给他留出一些。
于是佩玖每晚算着大哥快要回府,便将预留出来的饭菜让小厨房给热热,她再送去玉泽苑。
如此是折腾佩玖一些,却也是穆景行所能想到的唯一法子。至少每日,他得见她一面,哪怕只坐下来一起吃几口饭也成。
转眼五日便到。
这日一早,姜翰采按照那日与穆樱雪的约定,将自家的马车停在将军府旁的巷子里,等着穆家姐妹出来。
穆樱雪也昨晚便给父亲母亲打好招呼,说今日璃郡王的府上招了个不错的班子开戏,王妃邀了她们姐俩过去。因着两府邻近,时常走动,故而穆阎与菁娘倒也未有起疑,痛快便允了。
姜翰采等在马车里,一只手始终撩着窗帘观望着外面,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看到穆樱雪转过巷口往这来了!他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圆瞪着眼紧盯穆樱雪的身后,他是生怕佩玖不来!
毕竟那日他见穆樱雪,权作是一片好心提醒她柳公子会去,却未敢明着提及让穆樱雪也带上佩玖。此事全凭一个赌,赌的是外人皆道穆家姐妹形影不离。
在看到一抹粉影在穆樱雪之后也拐进巷子时,姜翰采抓着窗帘的那只手简直要将帘布抓烂了!他险些按耐不住情绪,欢呼出来!
穆樱雪与佩玖手拉着手上了马车,三人出于基本礼貌相互见过礼后,姜翰采吩咐马夫快些赶路。此去郊外,约有半个多时辰的路程。
路上原本姜翰采想与两位穆家小姐聊上几句,增近些感情,可佩玖却是出乎他意料的会找话题!一路佩玖拉着穆樱雪聊个没完,一桩聊完,另一桩又起,害他一路半句话也没能插上。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姜翰采觉得,佩玖一人便能唱全场了。
姐妹俩聊着,很快便到了郊外。马车驻下时,樱雪已透过掀起帘子的车窗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男男女女的,数人一波,树前树后、亭子里亭子外、溪边或是石台上,共有十数波。大家似乎聊的很是畅快,与寻常场合大有不同。
姜翰采率先跳下车,穆樱雪边踩着步梯下车,边双眼盯在人群中细细找寻。她要找她的柳公子。
没多会儿,穆樱雪便在一棵梨树下看到了柳公子。树下铺着草席,六个人席地而坐,三男三女,好似配好的对儿是的,看着真是让人不舒服!
穆樱雪直性子,甩开佩玖就大步迎上去!平日在柳公子面前她虽会害羞,可这种情形下却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柳郎!”樱雪一声并不算轻柔的唤。
柳公子闻声抬头,见是穆樱雪,不由得心下一慌。他倒并未做何对不住她之事,只是他没料到她会来这种地方。
佩玖跟在穆樱雪身后过来,姜翰采自然也跟在佩玖身后。柳公子一见姜翰采,心中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柳兄……”姜翰采自觉惭愧,脸上窘了窘。
柳公子心下有气,未答理姜翰采,而是站起来拉着穆樱雪去一旁说话。说的什么佩玖听不到,只透过梨花的间隙,看到穆樱雪一会儿气,一会笑,最后在柳公子胸前锤了几下,二人竟是甜蜜如初了。
其实这种场合,不过是以诗为媒罢了,说白了都是各怀鬼胎而来,大家也只是心照不宣。穆樱雪是为柳公子而来,而柳公子却是当真自己想来。那他又是揣的什么心思?
上辈子佩玖对这个姐夫没什么印象,可这辈子,单凭此一事,便对他大失所望。
第46章
佩玖站在一棵梨树下等着穆樱雪, 尽量与旁人疏离着些, 生怕被他们也拉去闲扯。
原本姜翰采跟着她, 所幸先前那个“京城四仙”的三兄弟来唤他, 他本还想继续留, 佩玖硬生生将他给轰走了。这会儿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孤调调的, 却至少得了个清静。
奈何好景不长, 才没多会儿,那个讨嫌的东西便又回来了。
姜翰采拱手敬了敬,“是姜某招呼不周, 让小姐孤身无伴。”
“呵呵,”佩玖轻蔑一笑,扭过头去懒得看他, 只轻飘飘的道了句:“这可是讲笑话了, 公众之地,又不是到你姜家作客, 何来的你招呼不周?”
言下之意, 自是你我各不相干, 各忙各的便好。只是姜翰采似乎并未听出这层意思, 释然的笑笑:“小姐不怪罪便好。”
“对了, 那边正欲组局儿玩接诗的, 小姐可有兴趣?”
顺着姜翰采的所指,佩玖随意扫了眼,确实已有几波人聚到了一起。佩玖又转头看了看穆樱雪那边, 正打情骂俏的情意绵绵, 想是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原本对于接诗这种游戏佩玖并无兴趣,可眼下姜翰采死粘她不放,与其听他一人念经,倒不如掺和到人多的地方去,混个热闹。
念及此,佩玖转过身看着姜翰采,爽快道:“好!”说罢,便抬脚往那人堆儿处去了。姜翰采自然赶忙跟上。
二人加入后,随意与大家见了见礼,诗局便开始了。
这对诗的小游戏是这般玩儿的:先选出一人出句诗,然后以他为起点,顺时针方向依次接他的尾字。要求下家所吟的诗句中必须含上家的尾字,但不必是句头。如此反复,直至有人接不上来,便算栽了。
栽了自然要受罚,可选认打与认罚其一。若认打,便是你的上家想要打哪儿皆可。若认罚,便是上家要你做何,你便要做何。
这种游戏,男女穿插而坐,多伴姑娘家是要吃些亏的。故而姜翰采主动坐在佩玖的上家,如此,旁人便责难不着佩玖。
佩玖虽说讨厌姜翰采这人,但也知他此时正铆劲儿表现,应当不至当众为难于她。故而坐在姜翰采的下家,还是比旁人安全些。
诗局开始之初,每人取了一片梨树叶,以拔老根儿的方式决定出谁是出诗之人。
拔到最后而树叶不断的,是一位公子,大家纷纷回位置围圈坐好。那位公子想了想,不急着出诗,倒是先卖弄一番:“今日京郊好风光,柳枝抽芽,梨花始华,诸位得以缘聚于此,还要承天公之美!那我的第一句诗,自然少不了这梨花。”
说罢感慨,公子才念起正题:“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话音刚落,身边有人又明确提醒了遍:“是个‘城’字!”
公子看向坐于自己下家的小姐,笑着点点头,示意到她了。那小姐想了想,便张口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这接是接上了,只是意境不免有些悲壮。大家未多称好,很快又看向下一位。
如此轮了七八位后,终于到了姜翰采。前头中断过两回,栽了两位姑娘,一位被上家的公子打了手心,一位被罚脱下绣鞋给人看。直羞得二位姑娘不敢再抬起头,却还是坐在人群中不忍弃局。
到姜翰采这儿,上家留给他的是个“船”字。姜翰采低头踌躇了一会儿,才接道:“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听完,佩玖扭头白了姜翰采一眼。看来她真是高估他了,还以为他至少会装装什么淑人君子,想不到竟是如此下作!
这首《琵琶引》中,拢共有四句带“船”字的诗句,其它三句分别是以“白”“弦”“寒”为尾,若是这三个字,可以说是张口即可接上!
可姜翰采偏偏选了“宴”字为尾的这句,并不如其它三字常见,一时就有些棘手。可见姜翰采先前的踌躇,并非是因着想不到句子为难,而是在衡量哪句最能刁难住她。
想到先前两位姑娘所受的羞辱,佩玖料着姜翰采也不会给她什么好果子。可诗她委实是想不起来,这会儿再恨诗背的少也是无用了。
思忖了一会儿,佩玖神色自诺的念道:“粉荷拂翠蟠桃宴,疑是仙宫辞旧年。”
听她吟完,众人怔住。稍顿了会儿,有位公子质疑起来:“有这首诗吗?在下怎么从未听闻。”
见此人不服,佩玖矜傲的看向他,言辞也颇为高慢:“这位公子看起来风流缊藉,似个当世才度。可竟连诗仙的诗也未读全了,尚不如我一闺中女子,可惜了……”说着,佩玖显露遗憾的摇摇头,以示惋惜。
“小姐是说这竟是李白的诗?!”那位公子丝毫不气佩玖的言语轻蔑,只是深感不可思议。难道他十年苦读,竟不如一介女子!
佩玖继续从容的道:“可不就是诗仙李白的《醉梦吟》吗。”说罢,又轻蔑一笑,扫一圈儿众人,问道:“怎么?该不会因着此诗略小众些,在座诸位便都没有听过吧?”
众人闻言,先是迟疑一瞬,而后立马有人道:“自然是读过的!”
“是啊是啊,启蒙时便念过了此诗了!”
……
众人附和,只余先前质疑的那位张公子挠头冥思,心说李白的诗集他收集的最全,怎么大家都读过的《醉梦吟》,他竟不知?他这十年到底学来了些个什么!
这时有同窗指着他嘲笑道:“张兄,你平日一副满腹经纶的模样,原来竟连李白的诗也未读全?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哈哈哈哈——”
很快便有更多的人开始嘲笑张公子,甚至连姜翰采也加入了这调侃阵营。
佩玖斜睨姜翰采一眼,又扫一圈儿众人,不由得心下冷嗤。这些个读书人,一个个的都因害怕被人耻笑见识少,而睁眼说瞎话。她随口胡诌的一句诗,竟也能有这么多人信以为真。
真是虚伪。
待众人笑话完唯一说了真话的张公子后,游戏继续,佩玖的下家便接着那个“年”字对了下去。佩玖瞥一眼张公子,见他神色落寞,她心中只觉抱愧。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便是耍赖,她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体面。毕竟在外人面前,她的体面代表着将军府,也代表着穆伯伯。
想及此,佩玖又瞥姜翰采一眼,心道这一切都是怪他心术不正!上回打他的也不知是什么人,简直可恶!
终归是下手太轻了。
游戏又进行了完整一圈儿后,佩玖提议倒个方向,逆时针为序。大家赞同。如此一来,佩玖便成了姜翰采的上家。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
佩玖毕竟活了两世,便是再懒,这两辈子加起来书也读了不少,玩儿这种游戏基本不会太吃亏。加上她又有信口胡诌的能耐,更是没哪个字能奈她何。
如此转了两圈儿后,终于她把姜翰采给难住了!姜翰采甘愿认打。
旁人打时,男子大多赤手,姑娘家大多捡个小竹竿儿。而到了佩玖这儿,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戒尺,毫不客气的在姜翰采手掌上狠抽了两下!
不仅姜翰采错讹,众人也错讹!哪个姑娘家出门儿还随身带着把戒尺的?防身用的么?
许是姜翰采被打时动静闹的大了些,穆樱雪和柳公子终于回来这边。樱雪蹲在佩玖身后,看了看她手中的那把戒尺,纳闷道:“玖儿,你什么时候把戒尺给带出来了?”
佩玖转头附耳说道:“我不是怕今晚回去兜不住么,就提前给偷出来了。”说罢,望着樱雪笑笑,眼中精光闪现。
樱雪也笑,戳了下佩玖的脑袋:“机灵!”
穆樱雪和佩玖这么大的姑娘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做错了事被打屁股。故而遇到错的离谱的,穆阎最多就是拿戒尺教训教训,小惩大诫。
可若是戒尺被佩玖提前偷走了,穆阎总不至于为了教训她俩再去买一把?再说到时那么晚了,买都没地儿买去,等到天亮气也早消了。
佩玖这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既然樱雪回来,佩玖便也弃了诗局儿。见她离开,也陆续有人弃局儿,最终便散了。之后又间歇着进行了几个小游戏,便到了这次诗会的尾声。
尾声还有一件最为关键的游戏,那就是递花笺。
所谓递花笺,便是公子们对姑娘们做的。经过这大半日的了解,他们心里最属意谁,便将写好心意的花笺,悄悄放于那位姑娘身后的花篮中。姑娘若也对公子有意,便会选择花笺赴约。
柳公子的,自然是放进了穆樱雪的花篮里。姜翰采的,自然也放进了佩玖的花篮里。
当大家都递完后,姑娘们转过身来,这时才发现,竟有近一半的花笺全在佩玖的篮子里!
第47章
各种奇怪的目光向佩玖投来, 有艳羡的, 有嫉恨的, 还有蔑视的。
佩玖也不愿看到这一幕。她并不想为了一堆不相干的人士, 成了京中贵女们的眼中钉, 肉中刺。可奈何这结局她左右不了。
想来, 大约是先前在对诗时胡诌的那几句太过招眼儿, 可是即便再来一回,她还是只能那样。
为免继续接受那些怪异眼光的审视,佩玖一刻也不愿多待, 拉着穆樱雪上了马车,准备早些回府。
依先前所定的,回府时她们借用姜家的这辆马车, 而姜翰采则坐柳公子的马车回去。
见穆樱雪和佩玖要走, 柳公子追上来,又拉着穆樱雪下车说了几句。姜翰采也趁机跳上车粘上了佩玖, 为先前的事情开脱。
从先前佩玖拿戒尺打他时, 他便看得出佩玖在生他的气, 他自然也知所为何故。他拼命解释, 说自己没有害她的心思, 那句诗只是一时心急随口说的。
佩玖就由着姜翰采说, 但一个字儿也不理。直到穆樱雪回来了,姜翰采只得下车。车行前,他又忽地想起一事, 问佩玖:“对了, 敢问小姐那首《醉梦吟》是在哪本诗集中读到的?”
说完,又怕佩玖发现他没读过,故而急急添了句:“噢,那首诗在下幼时读过,喜欢的很。后来却如何也找不到原册了,很是遗憾。”
佩玖失笑,坐在厢椅高处睥睨着车下的姜翰采,冷冷回道:“大约是在梦中吧。”
闻言,姜翰采脸上的笑意僵住,一脸茫然。
看着那车帘放下,马车行远,姜翰采方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竟是被那丫头给戏耍了!
舆厢内,佩玖撩开窗帘赏着郊外的夕晖美景,穆樱雪则兴致盎然的一封封拆着佩玖篮子里的那些花笺。
佩玖要穆樱雪撕掉,而每撕之前,樱雪却都要念上一念,尽管佩玖充耳不闻。只在穆樱雪念到张公子那封时,佩玖的眼底才略有一丝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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