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在看见令牌时已经后悔了,看见傅归荑丢出去时直接吓破了胆。
太子御令,只此一块,见令如见真人。
傅归宜这是在告诉他,要他行礼,就是要越过太子的地位。
而越过太子,只有那个位置。
傅归宜这是要他的命。
裴瑜连忙去扶,还没碰到傅归荑的衣袍就听见后面传来太子殿下驾到的唱喏。
众人齐齐低头躬身行礼,裴瑜更是转头迎上去想恶人先告状。
岂料对上裴Z一双锐利的寒眸,他冷冷刮了裴瑜一眼,将他口中的话尽数冰在喉咙里,刺得胸口窒息。
裴Z自从出现后眼睛就一直在傅归荑身上,见她站在凉亭中央,一脸冷漠中带着点不耐烦,又瞥了眼丢在地上的金令,眉头皱成一团。
他周身的气息凌冽摄人,燥热的空气似乎顷刻间凝成了冰凌,路过之人皆感到一阵战栗。
裴Z很快走到傅归荑身边,她眼皮垂着不拿正眼瞧他,不咸不淡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回事?”裴Z负手而立,淡淡道:“孤的御令怎么在地上。”
裴瑜抢先一步开口:“太子哥哥……”
裴Z冷呵:“放肆,叫殿下。”
裴瑜明显愣了一下,声音变小,惶恐道:“是,太子殿下。”
裴Z看了眼傅归荑,示意她先说,谁知她眼神一转,当没看见似的。
绿漪见两人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低声复述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情。
裴Z眉梢带怒,目光寒凉:“裴瑜,你让她下跪?”
裴Z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裴瑜早就从方才两人细微的互动中看出来太子殿下对这个傅归宜有多看重。
知道御令是傅归宜扔的非但没有问罪,反而最先来质问自己。
他下意识看向声源,裴Z面如沉冰,锋利的下颌线像一把寒刃直戳他的心窝。
裴瑜吓得胆颤心惊,忙不迭跪下,声音紧张得结结巴巴:“我只是开个玩笑……开玩笑?”
裴Z:“开玩笑?”
他把头转向傅归荑:“傅世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傅归荑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回:“太子殿下说是便是。”
裴Z面无表情地盯着傅归荑,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眼里分明有怒意却强假装若无其事,恼恨藏在她的眸中,以冷淡疏离做墙隔绝。
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只要她说出来,自己肯定为她做主。
难道是她觉得自己不会站在她这一边,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宁可自己咽下委屈也不相信他。
她是不是甚至还认为,他会帮裴瑜。
裴Z胸口瞬时像被堵了一口酸气,又像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余光看见被弃若敝履的金令,心脏微痛。
裴Z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弃在一旁的令牌一样,傅归荑从来没有稀罕过。
哪怕这枚金令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更是说扔就扔。
其实傅归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汇报给他,他在前面忙了一阵子后忽然觉得有些想她,便悄悄走了过来。
原本只打算站在远处密林看上一眼就离开,看着看着不自觉过了半个时辰。
他看见乌拉尔与她对饮,看见池秋鸿道歉被拒。
当裴瑜过去挑衅她时,裴Z寒眸一凛,本想出去阻止,可转念一想裴瑜根本进不了她的身,便不想过去打扰她。
裴Z知道傅归荑手上有令牌,因此并不担心她会受欺负,她虽然平日里性子隐忍,不轻易动怒,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还十分聪明,更何况他还给她安排人在身边保护她,必然出不了事。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当然知道如果傅归荑跪了下去,裴瑜势必会被冠上一个不尊太子,以下犯上的罪名,甚至更严重一点,还可能被御史参一个有觊觎皇位,有谋反的嫌疑。
然而他舍不得,他自己都不让傅归荑跪他,裴瑜算个什么东西。
眼看势头不对,裴Z急忙过来给她撑腰。
谁料人家根本不领情。
裴Z闭了闭眼,嘴角绷成一条寒线。
裴瑜看了心里直打颤,裴Z明显动了杀意,他伏地而跪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目无遵纪,罔顾礼法。”裴Z睁眼,声音像冰渣子似的:“拉下去仗责三十,打完后即刻遣送回宫,禁足三月。”
此言一出,裴瑜吓白了脸,想开口求饶被赵清眼疾手快堵住嘴。
没过多久,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从远处传来,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周围的空气陷入沉寂,傅归荑皱了皱眉,准备离开。
“站住。”裴Z喊住她:“傅世子何必这么着急走?”
他示意赵清将躺在地上的御令拿过来。
傅归荑压下眼皮,“请问太子殿下还有何事,臣有些乏了,想先告退一步。”
裴Z走到她身前,挡住去路。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不由分说地擒住傅归荑的手,将御令重新塞进她的手里,大掌又拖住她的手背,迫使五指合拢攥紧东西。
“拿好了,以后不要再随便乱丢。”裴Z声音透着淡淡威胁。
傅归荑不想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低头称是,手心被咯得生疼。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里简直震惊不已,太子殿下对傅世子的看重怕已经超出一般臣子。
裴Z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给她的东西,她必须要。
傅归荑休想像丢掉这枚令牌一样对他。
“既然来了,不如去玩一玩。”裴Z松开手。
傅归荑手指蜷缩,压住声调道:“谢殿下邀请,但……”
“孤要你留下。”裴Z沉声打断她:“你要抗命吗?”
傅归荑骤然抬头,对上裴Z幽深无波的黑瞳。
“傅兄,傅兄。”跟在裴Z身后的季明雪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过来解围:“我久闻傅兄骑射一绝,无奈一直没有几乎领教,不如今日咱们两随意比试比试,就当松快一下筋骨怎么样?”
傅归荑面容冷淡盯着裴Z,半晌先移开目光,看向季明雪,温声拒绝:“我不是诚心要扫季兄的兴,实在是天气太闷热,我有些头晕,不如改日我陪你玩个痛快。”
“傅世子哪里不舒服?”裴Z看了眼脸色红润的傅归荑,绿漪说她昨晚上多用了一碗汤,睡得也早,这一看就是在撒谎,冷冷道:“孤现在就叫太医来。”
傅归荑胸口剧烈起伏着。
季明雪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还是一副君臣相和的模样,现下变成像仇人似的。
看太子殿下的样子是不会放傅世子走了,季明雪打了个圆场:“傅世子,你看今日的太阳不大,眼下还起风了,颇为凉爽,不如留在这里看看也是好的。”
傅归荑扯出一个笑,“也行,那我就坐在这里看季兄的英姿。”
刹那间,他感觉到太子殿下犀利的目光朝他射来。
他本能地连忙摆手:“雕虫小技,比不得傅世子。”
傅归荑笑笑没说话。
裴Z觉得她的笑容刺眼极了,想了想道:“孤对傅世子的骑射之术深有耳闻,不如我们比上一场,你赢了可以向孤提一个要求。”
傅归荑敛了笑,定定看向裴Z。
“什么要求都可以?”
裴Z眼神意味深长,“只要不损害南陵利益,都可以。”
傅归荑的心骤然跳得极快,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她此刻是真的觉得有点眩晕。
裴Z在大庭广众下开出这样的条件,不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虽然没见过裴Z的骑射之术,但他曾亲口说过骑射不如她。
傅归荑眼里迸射出亮眼的光。
这是她离回家最近的机会,只要她赢了他。
傅归荑屏住呼吸,喉头微动,刚要张口被裴Z再一次冷冷打断。
“傅世子可要想清楚,哪些可以提,哪些决不能碰。”
傅归荑的身体瞬间僵直,激动的心冷了下来,她眨了眨眼,迅速调整好紊乱急促的呼吸,重新看向裴Z。
“若我赢了,我要丹书铁券。”
“太子殿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裴Z: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这怎么HE,摔!
傅归荑:谢谢,不需要。
第46章 比试 她是很愿意结交裴Z这个朋友的
傅归荑此言一出, 包括季明雪代表的南陵人和乌拉尔为首的世子在内的所有人,他们脸上都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丹书铁券,相当于一族的第二条命, 哪怕是犯了谋逆罪也能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指的不单单是保住性命,甚至是连官职、财产、爵位统统保留。由此得知这东西有多宝贵, 自南陵建国六百余年以来, 为世人所知的只有一块, 赐给了当年的开国功臣忠勇公。
百年过去,他的后人卷入了科考舞弊案, 论罪当诛三族,正是这块丹书铁券保下他们的性命,更是保留了他们所有的荣耀。
他们的子孙以此为戒, 奋发图强,又过了百年, 忠勇公一族再一次闪耀在南陵朝堂上, 权倾朝野。
裴Z眼皮一压,不辨喜怒地注视着傅归荑, 她的下颌微扬, 唇角压直, 看上去有些倨傲。
然而她的长睫微微颤动着,显然有些局促不安,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场随兴比赛的彩头,提出这个东西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要提。
裴Z没有生气, 更没有当场冷斥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傅归荑直面迎上他幽深的目光, 憋着一口气强撑着不露怯。
气氛忽然间有些微妙。
方才大家都眼睁睁看得清楚, 太子殿下对傅世子恩宠有加, 连一向在殿下面前有几分颜面的十三殿下在傅世子面前也要暂避锋芒。
然而丹书铁券不比一般的恩宠,傅世子未免有些恃宠而骄,这下太子殿下说不定在心里已经开始厌恶他的得寸进尺。
还不等裴Z开口,一旁的南陵世家公子率先发难。
“傅世子是否太不知轻重了,一场小小的比试,怎么能敢提出以丹书铁券做彩头,以为是儿戏吗?”
他话音刚落,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
乌拉尔等一众世子心里都在为傅归荑担心,害怕她惹恼了裴Z,实际上他们心里也觉得她提出这个要求有些过了。
然而他们心里全都向着傅归荑,互相交换着眼神,无声地约定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他们一并替她求情。
在场的唯有季明雪不以为然,傅世子对南陵的贡献,一个丹书铁券固然有些赏赐过重,却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傅归荑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裴Z,他脸色冷淡既不答应,也没有开口拒绝。
僵持了一会儿,傅归荑先垂了眸。
罢了,反正她今日只是试试,这东西本就极为难得,以后再寻其他法子弄到手。
她正准备先开口作罢请罪,裴Z出声了。
“好啊,你先赢了孤再说。”
傅归荑闻言瞳孔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裴Z。
他绝不是那种为了某个人或者一个玩笑做出危害一国利益的昏君。
南陵世家公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裴Z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去,统统闭上了嘴,缩着脖子不敢再放肆。
裴Z的视线回到傅归荑身上,“如此一来,这场比赛可不能这么随意儿戏,不如换个玩法,才能显示公平。”
傅归荑眸子微沉,认真地听着裴Z制定的新规则。
其余人听了后发现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在内心里对裴Z的智谋成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按照他的办法,既不损害太子一言九鼎的威信,又能让傅归宜顺理成章拿不到到丹书铁券,可谓是保全了两方的面子。
镇南王世子当真是盛宠不衰,太子殿下竟愿意用这样迂回的法子给傅归宜一个台阶下。
裴Z说完后,给了傅归荑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如何,傅世子是否愿意跟孤玩这个游戏?”
最后“游戏”两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挑,她听出了藏在底下的一丝旖旎,不由联想到那个荒唐的夜晚。
耳根一红,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带了薄怒:“太子殿下有令,莫敢不从。”
她听见了裴Z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十指倏地攥成两个拳头。
在他的命令下,比赛场地很快布置完毕。
傅归荑挑了乌拉尔作为自己的搭档,裴Z选了季明雪。按照他的规则,两两组队进行三轮比赛,先赢两局的人获胜。
机会千载难逢,傅归荑特地让人回去取来逐月弓,逐月弓出现时又引起了一阵轰动。
第一轮的比赛是最简单的骑射,骑在马上向五十步外的靶子射箭,射中靶子计一分,射中靶心计三分,最终以两人合计的分数评判。
乌拉尔和季明雪不相上下,裴Z的水平高于季明雪,九支箭他射中靶子一次,射中靶心九次。
傅归荑眼眸微沉,她原本以为裴Z的水平是低于季明雪的,没想到比她预料中的要强很多,比苍云九州绝大部分人的骑射都强上一筹。
她生平所遇之人,他的技法甚至仅在她之下。
但,他依旧在她之下。
傅归荑翻身上马,利落流畅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今日她一身孔雀蓝的骑装,衬得肌肤雪白如玉,头发用简单的玉簪绾起,额前几缕碎发散落在两侧,迎风飞扬,带着点随性的慵懒。
直到她从背后抽出一只长箭,眼神倏地变得犀利,傅归荑骑在马上轻描淡写地举弓搭弦,“笃笃笃”三声前后落在靶心上,一气呵成。
这还不够,下一轮她直接抽出三支箭羽,同时射向三个靶子,全部正中红心。
最后一轮,傅归荑依旧三箭同射,这次是三支箭同时射中一个靶,力道大得箭头活生生穿透了半个靶心。
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想是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骑射。
季明雪站在裴Z旁边轻叹了句:“今日得见此骑射之术,人生当真无憾了。”
裴Z斜睨了眼季明雪,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傅归荑,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清隽挺拔的身姿,认真锐利的目光,自信满满的神态,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美艳高傲,神采飞扬。
她的十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搭在银白色的逐月弓上愈加干净漂亮。
裴Z立刻回忆起傅归荑手的触感,细腻滑嫩几乎没有薄茧,搭在他身上时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养尊处优,提不起重物的手居然能百步穿杨,虚无箭发。
视线无意间扫到围在旁边观战的人,他们目光热烈地看着场上的人,裴Z脸沉了下来,忽然有些后悔与傅归荑打这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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