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那你先说。”
“你先,你先,呵呵。”敏鸿讪笑着谦让道。
“我要说的是,我想不日就动身,亲自往各州走走看看,就不劳烦你顺路带粮种回来了。”
“――啊”
“你这么吃惊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要学经商。商人重利轻别离,我又怎能干坐在家里擎等着你,坐收渔利”
“不行!”敏鸿断然否定,从前他的一切主意想头都是说一不二,也从来不向外人解释的,但这二年和晴秋处着,知道她脾性倔强的很,况且又不想她心里有疙瘩,便又找补道:“外头诸多凶险,你见识不深,教人如何放心况且你还是女孩子,有诸多不便之处,总之不行。”
晴秋果然犟得很,道:“我只是告诉你,又不是要听你的,况且我是见识不深,但我也不是马上要走,这阵子我可以多向你请教,你要不吝赐教喔。”
敏鸿叹了一回气,却没说话,这就是不答应。
晴秋又道:“而且说起女子,那缪神医也是女子,人家比我还厉害,哪里有灾有疫,便往那里义诊,她都还好好的,我怎么不行”
敏鸿这才道:“缪师傅她是医者,别人见了她,先敬她一步,你是商人,别人见了你,头一则想的是怎么饶你吃亏,能是一样的况且她身边侍从都是练武行家,才得以保全至今!”
“你话说的是有道理,可我也有认识几个江湖中人,他们拳脚功夫都很不错,想来也不会推却我的所托,所以你别平白担心了。”
敏鸿知道她说的都在理,可是还是放不下心,而且一想到她和那般江湖人在一块,更是闹心,不由问她道:“这就是你近日苦思冥想,想要和我说的心里话”
晴秋呐呐点头,“是啊。”
难道还有别的
她看着敏鸿忽然难看起来的脸,不由犯起疑来。
“怎么了”
敏鸿摇了摇头,心里一刹那冷了下来,想着就这么甩手离去,可是又怕她真的哪天套上车就出门了,岂不更抓瞎,便想了个折中的辙,道:“你要出门也行,先跟着我走几个州府,然后再议罢。”
这的确是万分妥帖的办法,晴秋忙点了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
瞧着她高兴了,敏鸿自己心里也仿佛开出朵花儿似的,不由跟着一笑,笑过了才觉得好没意思,忙拉下脸,垂着眼走了。
他是怎么了――晴秋挠了挠头,怎么还阴晴不定的。
*
和敏鸿诉过心事,晴秋收拾起纷杂心绪,只一门心思想着出远门,到各州游商之事,便趁着这几日闲暇时光,把家里诸事都安排妥当,预备着秋收后就出发。
绣坊里,绣娘们使出自己绝技,绣了一幅仕女图,竟是自己的绣像。这帮马屁精,晴秋心里啐了她们几口,也不由赞叹绣娘们功夫长进,看着自己的小像,发起呆来。
……
“太太,您瞧瞧这幅绣像怎么样”
“唷,我才说要给你找个婆家,你就把自己小像带了来,可也是心有灵犀”
这两年不见,崔氏脾性倒比在连州时开朗阔达不少,连俏皮话也爱说了。“太太真会说笑,”晴秋讪讪笑道:“这是我那绣坊几个当家绣娘连夜绣的,我知道她们手艺粗苯,在您眼里不过是小孩儿玩意罢了。”
“哪儿的话!”崔氏忙拿过那幅绣像仔细端详,半晌才评价道:“不错,比你的手艺是高明不少!”
晴秋笑道:“那是自然,这两年她们很是精进,只是我这个师傅不济,早已黔驴技穷,只能另寻高明――我又想着,放着家里这么一位刺绣名师不用,偏要上外头寻什么能人”
崔氏虚点着晴秋,摆手道:“你不用说好话哄我,我不应你。”
晴秋了然道:“我省得,太太是觉得绣画到底是闺房之物,将来拿出去贩之商贾,有失体统。”
“那是我从前的浅见,”崔氏忙道:“连州受灾时我不也拿绣作出来义卖了,况且在京师时――”
她倏地住了口,崔氏很少提及京师,晴秋刚想细听她们在京师什么境况,容姐儿起身道:“我知道太太的心,晴秋姐姐,太太是怕当老师――你瞧瞧,当老师,既要板着脸,又要眯着眼,还要不宽不紧约束着学生……”
她一番话,逗得阖屋女眷都笑得前仰后合,连崔氏都嗔了容姐儿一眼,笑道:“偏你作这个怪模样,哪有老师这样的!”
容姐儿立刻道:“太太既然知道老师什么样儿,不妨就去当当看!”
晴秋也在旁边连连颔首。
崔氏想了想,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忙不迭摇头。
晴秋容姐儿对看一眼,晴秋忙道:“太太也别想太多,其实我可以让绣坊里手艺最好的那两个姑娘来您这儿,和您一道学,她们也不是生手,许多技法和针法,您只要指点一二,也就罢了。况且她们学成了,自然出去再教别人,这样您不费什么事儿,就当上师祖了,连徒子徒孙都有了呢!”
容姐儿合掌拍手笑道:“好极了,辈分也上来了。”
“你们两个,净打趣我!”崔氏却只在一旁笑得不行,捂着肋下道。
“太太您考虑考虑
“那就……让你手底下手艺最好的两个姑娘来,就两个。”
“G!”
……
安排好绣坊,剩下的就是田庄和牧场,这两项反倒是她雇佣的石山县乡民擅长的,几个不沾亲带故的主事互相辖制,又说好年底分红抽份,大家便没有往忘钱上奔的,因此很好交代。
很快也到了秋收,晴秋忙得脚打后脑勺,只盼望着早点收完,早点卖粮,因为她知道,青州恼人的冬雨,很快就要下来了!
……
这几日天雷滚滚,又起大风,几场雨都落得又凶又急,好在地里粮食收得快,她也没有心抬价,都趁早卖了出去,只留了粮种存在粮窖里,风雨无虞。
崔氏和容姐儿也是头一次经历青州这样罕见怪异的天气,晴秋不由叹道:“这还算什么,连绵阴雨要下一个冬天呢!”
说着,又安排人手往药材地里松土透气,幸而青碧山脚下他们建了水渠,又划了排水沟,受涝情况不严重。
接连暴雨,青州几个县都发了洪灾,有许多农田来不及采收,沤烂在地里,蒋兴昌忙请鸿哥儿前去赈济。
虽然他们二人日常打嘴仗,但鸿哥儿正事上向来极有考量,听到受灾,便默然去了。
晴秋有时候看着他,都会失笑,他老是说自己和三老爷不一样,可是他如今,行事规矩,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三爷啊。
……
这日晴秋又登楼看雨,心里忧心忡忡,却听楼下小厮张着手跑来,失声道:“沈姑娘,大爷他……失足落下水里去了!”
晴秋猛地一晃,只觉得天晕地旋,“你说什么!”
第91章 解相思(二)
且说晴秋一阵天晕地旋后镇静下来, 与那小厮道:“轻声些,别惊着太太姑娘。”说着,来不及披挂斗笠,径直下楼出来, 来到马厩牵上红缨, 翻身上马。那小厮也乘了一骑, 晴秋与他道:“到底什么情形, 边走边说!”
“这两日接二连三暴雨, P水河水面大涨, 冲了沿河好几个村坊,大爷和蒋知府在水库上巡视的时候, 不妨水库塌了, 两人被乱流裹着冲到水里,知府大人拽着树毛子上了岸, 咱们大爷却……一眨眼就没影了!呜呜呜!”
小厮的话比眼下鞭子似的冷雨还刺得人生疼,她心上突突直跳, 小厮的话在脑海里炸雷一般滚来翻去,面上却不显,沉重冷静, 连脸上雨水都没有抬手抹一下, 腿上使劲,驭着红缨飞驰在大雨冲刷的乡路上, 轻喃道:“红缨,快一点儿, 再快一点儿!”
……
P山县距离石山县不过三十多里地, 红缨奋力狂奔,直跑了一多个时辰, 进入P山地界,沿途所见,到处都是躲洪水的灾民,拖家带口地往P山上赶,偏偏唯有她是下山逆向而驰。
越走,河水弥漫越宽阔,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河道哪里是街道,污水没了红缨脚脖子,小厮摇手一指,他们便驭着马往水库的方向走去。
沿途晴秋不断擦掉眼上雨水,手搭凉棚,眼睛在河道上仔细逡巡,不放过水面上飘过的任何一件物什,凡是隐约瞧着穿戴衣裳的,都足够叫她胆战心惊一回。
……
来到水库下游,晴秋擦了擦脸上雨水,很快看到站在一处高坡上的蒋兴昌还有他身边团聚着的衙差,忙驭着马急奔过去,高声喝道:“蒋兴昌,人呢”
众人纷纷回头,见是一个女子冒雨打马而来,有人喁喁私语,道那是穆家人。
大伙儿心里都一沉,蒋兴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来,见她光杆一样被大雨浇得精湿,忙不迭解了自己头上兜里,递给她,并道:“你别下马了,免得崴了脚……鸿哥儿他在上游落水,我先刚已经沿着水路找了一圈,也打发人去找了,你就在等在这里!”
免得叫水把你也冲走――这是他没说出口的担忧。
晴秋戴上斗笠,实在是雨水打着眼睛睁不开碍事,她四下里环顾,口里扔下一句:“我往上走走看。”说罢,扯着红缨缰绳,摸了摸它脖子,红缨便艰难往河滩上游迈步而行。
这人的性子和那人是如出一辙的,蒋兴昌没法儿再劝,便也要跟着同去,在旁的师爷随从忙拦下他,晴秋回过头,道:“你别来了,在这儿拿主意,那么多百姓还没撤下来呢。”
蒋兴昌唉唉答应两声,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他是官身,如今正是众人主心骨,便打发两个亲近随从,跟着晴秋过去。
*
水已经没过马腿,红缨走起来很是吃力,晴秋瞅准一块树毛团聚的地方,跳下马来,紧紧攥着缰绳,攀着红缨往前走着,一面走,眼睛一面在河面上瞪着眼逡巡,口里呼喊着鸿哥儿名字,又摸着马儿脖子,道:“好红缨,你也找找看!”
眼下连绵大雨遮天蔽日,脚下河水汩汩湍流,她一个不妨跌落水中,红缨哞叫一声,身子一矮,想要把晴秋拽起来。后头几个差役纷纷下马,忙把她从水中捞起来,劝道:“姑奶奶,前头不能再去了,那儿是真正的河道,保不齐就要塌了。”又指了指前方,道:“那就是穆大爷落水的地方,先刚知府太爷已经叫小的们严密搜寻了好久,说不定眼下人已经去了下游了。”
晴秋呐呐点头,她也是不过来看一眼不安生,口里急慌道:“好,麻烦几位差爷也帮忙沿途找找他!我出钱!”
这也不是钱的事,别闹得有命赚没命花,几个差役对望看了一眼,都呐呐不应声。
晴秋心里一沉,世情人心她明白,便也没再说话,从脚下树窝里拽出一根折断的粗树枝,权当拐杖,一边杵着,一边牵着红缨,往前一步一崴泥走去,大喊着:“穆敏鸿!穆敏鸿……”
她逆着水跋涉,四野望去,除了茫茫一片污糟水域,便只有无尽的大雨,河面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怔楞着,忽然前方水里驶过来一架扁舟并一架竹筏,上头几个民夫打扮的人见了她道:“沈姑娘,大人嘱咐我们带您往下游找找穆大爷。”
晴秋忙应一声,摸了摸红缨脖子,让它往岸边走去,自己涉水上了扁舟,她身后两个衙差因是蒋兴昌派来,也不敢撂下她不管,忙不迭也跟着过来,上了竹筏。
小舟在河面上行驶,晴秋一双眼睛都不看似的,紧盯着河面,凡有漂浮的,不管人和物,都戳着长树干戳一戳。他们也拖上来两个失足落水的人,可惜都不是鸿哥儿。
她越发心焦,却不敢往深想……眼睛盯着水窝里纵横的树毛子,指挥船夫:“去那里瞅一眼!”
船夫嗫喏着,没应声。
晴秋扭过头,严厉地瞪着他,却听他苦着脸道:“姑娘瞧见了,那处水打旋儿,是水窝子,咱们船进去,保不齐就都折在里头啦!”
晴秋眉头紧紧蹙着,盯着那处水窝儿,浮木和河上乱糟糟的物件都打着旋往那处攒聚,那么人,想必也多被冲到这种地方。
她没多寻思,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水深到后脊梁,她是旱鸭子,自不会凫水,这么一落下去只觉得浑身没个依靠,两脚发飘就要栽下去,便狠扎着马步一步都不敢迈出去,船上两个谙熟水性的老汉忙也跟着下了去,将撑杆塞到晴秋手里,才不至于叫她两脚一崴,摔倒在地。
众人在这片水窝搜寻半晌,撑杆划拉着树毛子,倒找出一具浮尸,晴秋直不楞登瞧着那具男尸,心里咚咚直跳――阿弥陀佛,不是鸿哥儿!
……
大伙儿艰难上船,晴秋心里却有了打算,与那两个老汉蹲福道:“叔叔伯伯,小女子这厢有礼,我家大爷不幸落水,如今没了踪迹,还求诸位驾船往沿途水窝深处搜寻,救他一命!”
老汉忙矮身扶着她起来,“姑娘,折煞小老儿,穆大爷是个善心人,就是今儿还施粥棚呢,先刚蒋大人和我们已经在河面上找了几圈……”
光在河面上找远远不够,晴秋不愿意听这个,又深深一揖,悄声道:“往水窝深处去找,一个时辰一两金子,最先找到人的多加十两!”
金子,还是十两!
众人都叫她的开价骇得睁大双眼,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可是眼前这位姑娘说出来,叫他们不得不心头鼓动,跃跃欲试!
石山县穆家,那可是满青州都上算的豪商富贾,眼前这位姑娘就是他家二把手,据说还是那位穆大爷的表妹!她不是那等信口雌黄之辈,而是真能出得起这个价的!
不过,也有惜命的,只在一旁十分可惜了地摇头,恐怕失了命。
却有几个老壮的汉子心里琢磨,实打实的金子,刨一辈子土也赚不来,都一狠心应了她的请求。
晴秋感激笑了笑,当即解了荷包,道:“今天出来得急,眼下先付一点定银,还有一句话,说出来有点不仁义,可是小妹也知道这是要命的差使,若是今儿谁不醒糟了难,后事和家里老小,我沈晴秋都一裹圆包了,指天发誓!”
众人见她竖起手指,果真发起誓来,后顾之忧也没了,都心上一横,纷纷答应着!
晴秋见此,忙舒了口气,不敢拖延时间,又道:“还有一句,别怪我多嘴,大伙儿若找见我们爷,也别思量着谁先谁后,倒把救人时机贻误了,我这里撂一句话:凡是哪怕摸到他一片衣角的,都算先找到他,我都如约每人付十两金,年年还有孝敬――只是有一则,要快,要仔细!若你们还有邻里叔伯,只管发动一起找!我不怕人多!有钱!”
万金之下自有勇夫,大伙儿听她话里如此周密又敞亮,忙纷纷抱拳,答应着!
两艘小船箭一样走了,不多时,便隐隐瞧见河面上汇集了七八只扁舟竹筏,都往河边浅谈,低洼树丛深处疾驰而去,“穆敏鸿”的名讳更是响彻四野,她的心这才略放下一点。
等她回头,身后那两个衙差,讪讪地挨过来,道:“沈姑娘,先刚您承诺的,不知与我们算不算数我们兄弟几个虽没船,但是腿脚麻利,还有马,也能帮着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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