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冬上回就听她们说起来过,似乎对这位新上任的林厂长不是很喜欢。
今日观察下来,还没看出什么问题。
不过以防万一,宋满冬还是问了。
李师傅不客气道,“连他爹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胆小怕事,只敢窝里横。怎么就叫他接手厂里的事儿了?”
洪师傅刚忙完回来,也叹气,“我们知道的时候,手续都走完了。”
“老厂长估计是真的老了,又被他一直盯着,进耳的消息少,自然又偏颇于他。”
“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影响到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洪师傅拍了拍衣袖,“你们先回去歇歇,之后有的忙了。”
宋满冬把这事儿记下来,对新厂长多了几分警惕。
但一切如洪师傅所料,换厂长对她们并没有影响。
红薯片和豆干都稳步推进,预计下周将会做出送到各个商店售卖。
同时,春季招工也开始了。
可意外的事,名额却没有多少增加。
宋满冬又在上面扫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到招收知青的信息。
她想着家里正备考的陆许山,私下里找陈家明打听了一下。
她刚问出来,陈家明就给了答案,“还不是新厂长。”
“招收知青要向县政府提交文件,申请批复。新厂长说他研读了知青相关的文件讯息,里面都说明知青应该呆在乡下,而不是跟中下贫农竞争进厂。”
“言指他爹做了个糊涂决定,不过往事不追,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宋满冬面色微沉。
新厂长的话也不能说错。
可知青跟其他人的招工名额是分开的,而且全县只收两人。
这是老厂长努力汲取人才,想对工厂做出变革。
也是当初她们进厂就是研发车间员工的原因。
这些都是宋满冬自己慢慢了解的。
怀安县食品厂坐落于怀安县,收的工人也以怀安县为主。
可若都是怀安县的人,长久以后,难免会固步自封。
得靠外地人注入新鲜的血液,让它继续流转起来。
如今新厂长直接将这否定了。
宋满冬再想起师傅们对他的评判,又想到他引入政策解读,才觉原来是这个意思。
陈家明又说,“而且对下面大队也缩减了招收的人数。”
宋满冬蹙眉,“我看着比例跟去年的差不多,只是没有扩招。”
陈家明摇摇头,低声告诉她,“那是公布的名额。”
“这次不是新增了红薯片和豆干么?至少要多招二三十个人。”
“厂长透露的意思是,补录怀安县县城的人。”陈家明咬牙切齿,“我从人事部那里打听到的。”
宋满冬沉默起来。
这按照比例来分,大约是一个公社多一二名额。
听着还好,可这一个名额对公社来说,宝贵程度堪称罕绝。
宋满冬吐了口气,提醒陈家明,“你别跟张兴旺说。”
张兴旺性子直,脑筋也直,听了未必能沉得住气,还不如不知道。
回到研发车间,宋满冬才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李师傅更是难受的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学呢!”
他们竟是看了名额就已经推出来其中关敲。
洪师傅宽慰她,“不管是县城还是公社,只要招收工人进来就行。县城里有些家里也过的不容易。”
“反正咱们多做点儿,大家就多几个位置。”
“这种含含糊糊遮掩的录取……呵!”李师傅冷笑,“指不定他还要动什么手脚呢!”
另一位师傅也道,“我外甥女也准备了好久,等着考进来呢。”
“这要是到时候差个一名两名……哎呦。”
车间里的师傅们多出身大队,从几十、十几年前进城,但还心记在大队上受苦的家里人。
宋满冬听他们说着,心底也翻着怒火。
要是堂堂正正的比试,输了也就算了。
可厂长把名额藏起来留给县城的人,实在叫人不甘心。
“冷静!”洪师傅扬声道,“咱们内部别为此先起争执。”
“这都是厂长的问题,县城的人虽然捡了好处,但绝不是她们作梗!”
宋满冬被她喝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不该代入这么深的。
洪师傅看大家都冷静下来,才又道,“咱们且等着,看他招什么人进来。”
宋满冬点着头,不管怎么说,迁怒县城的人,属实没必要的。
而在招工考试前,她还得回一趟河东大队。
宋满冬回来,先把带的红薯片和豆干分给他们,还多给了陆许山一包。
陆许山是迟钝,但不是傻。
他先把东西接过来,才质问宋满冬,“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我能对不起你什么?”宋满冬瞪他一眼。
“再说你东西都收了才来质问我,是不是晚了点儿?”
陆许山不假思索,“我先收下,等你说了,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宋满冬事先声明,“虽然是个坏消息,但可不关我的事儿。”
“只跟我有关?”陆许山扫过其他人,“我能遇上什么事儿?”
宋满冬抿唇,垂眸掠过放在一旁的书,才开口道,“食品厂春季招工名额已经出了。”
她话音落下,河东大队便响起了张大队长的广播。
消息是张兴旺带回来的。
这下不用宋满冬开口了。
等张大队长把通知念完,姚娉婷第一个反应过来,“大队长是不是漏了,怎么上面没有知青?”
宋满冬看向陆许山,“今年不收知青。”
“只有秋季才收么?”姚娉婷猜测着。
宋满冬叹气,还是如实告诉他们,“最近几年应该都不会了。”
“厂里换了新厂长……”她把厂长大致的意思转述了一下。
姚娉婷她们还不知新厂长的面貌,听完只觉得,“也有道理。”
“就是可惜陆许山了。”说着她忍不住点陆许山,“要是上回争气点儿,不早就进食品厂了!”
赵胜男也感慨,“这种机遇本就是难得一见。”
宋满冬到底是没讲出来厂长的其他事儿,而是担忧的看向陆许山。
从公告宣布开始,陆许山便沉默下来。
到现在也一句没说。
陆许山默然半晌,才拆开手里的蜡纸包,从里面掏出一片红薯片。
又尝了尝豆干。
大家心都提着,又不敢乱说什么,只好看着他吃完两包。
姚娉婷忍不住了,“你还好吧?陆许山。”
“啊?”陆许山抬头,“你们盯着我干什么?不收知青就不收了呗,多大点儿事儿。”
“可是……”姚娉婷看着他。
你已经为这件事儿努力了半年了啊!
“还是不能指望别人。”陆许山突然道。
“嗯嗯。”姚娉婷点头。
陆许山坚定道,“只有我爹是可靠的。”
姚娉婷:……
宋满冬:……
姚娉婷无力道,“你爹也不想理你吧。”
“倒是指望一下你自己啊。”
“你不懂。”陆许山摇摇头,又说,“不过知道这消息,我还是有点儿难过的,白学了半年。”
“不算白……”姚娉婷的话还没说完。
陆许山已经朝他们伸出了手,“这点儿红薯片和豆干安慰不了我。”
“你就是想骗吃的吧!”姚娉婷放弃安慰,开始指责。
宋满冬还是把手上的红薯片递给了他,“多吃点儿吧。”
许是陆许山平日里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她现在根本分不清陆许山是真的难过,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不论真假,这次她是心甘情愿的给陆许山。
陆许山的掌心多了一包又一包零食,沉甸甸的,压的他手都往下坠了点儿。
他愣了之后,才笑起来,“放心吧,这点儿事儿算什么。”
“我叫我爸开一个厂过来,回头我直接当厂长。”
姚娉婷张牙舞爪冲他扑了过去,“把我的红薯片还回来!”
陆许山抱着满怀的东西跑开了。
宋满冬望着她们嬉闹的背影笑了下。
回到食品厂,心情又落了下来。
还好研发车间的大家心都在一处,倒也不算太难过。
春季招工结束,新工人果然如所大家所推测的那般,多了二十几个怀安县县城的人。
因为进厂的新工人都分散在各个车间,一时间还没人发现异样。
还没等她们商定将这事儿告诉厂里其他领导,赶在试用两周期间改变。
陈家明先打听出来了这次补录的人的身份。
“有几位是领导们的亲戚……”陈家明说着都气笑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还以为是便宜了怀安县的人,原来是便宜了领导们。”
如此一来,恐怕秉持反对意见的人没几个了。
宋满冬已经可以预见下次招工时的情景。
研发车间也陷入低迷的气氛。
又过了一个月,才有新品出来,只是大家的笑容间都夹着一丝疲惫。
四月,宋满冬也在研究面包改良期间,意外做出来了样新的点心——鸡蛋糕。
不如面包柔软,但是也不似馒头那么硬实,介于两者之间,却有不少优点。
容易保存,不会被压塌,吸水性很好,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泡在豆浆里,都十分美味。
虽然对新厂长的乱来很是不满,但宋满冬做出新品,大家还是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至此,她便能在食品厂站稳脚跟,“即便是跟厂长也能拌两句嘴的。”
鸡蛋糕一经售卖,迅速火爆起来。
不止是怀安县,连市里都卖的极好,常常断货。
林厂长还亲自下车间来看宋满冬,好一通夸赞。
若非知道他在招工期间做的事儿,宋满冬都要被他的话给打动了。
送走他,李师傅才招手,“满冬,走,把你的牌子挂上去。”
宋满冬洗了手出来,从她掌心接过木牌。
深色檀木,刻着白字,上端系着打了中国结的红绳。
正面写着——
鸡蛋糕
于一九七〇年五月十八日
背面同样是楷书,写着她的名字。
洪师傅去搬了梯子,放在梧桐树下,“看看想挂哪儿。”
宋满冬握着自己的木牌,不做迟疑,攀上梯子,高高的挂在了最上面。
一阵风吹动,下面的木牌碰撞发出哒哒的声响。
宋满冬看着自己在的那根孤零零的枝桠,却不觉得落寞。
将来她也能将那枝头挂满。
因着鸡蛋糕,宋满冬又收到了好友们的贺礼。
还有陈敬之的“埋怨”。
这鸡蛋糕着实费时间,叫她最近几个周末都没回家去了。
待鸡蛋糕制作顺利,宋满冬才回到河东大队。
当然,也没忘记给赵胜男她们带。
只是这次回来,却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宋满冬看着寄件人,心底便有猜测。
打开发现果然。
包裹是周来福寄的,里面放着两本英文书,还有一封信。
也不该称之为信,因为它实在简陋,只有一句话。
我想你应该会需要。
落款单字,郑。
宋满冬放下信,从书的封面便看出了这是什么,但还是打开仔细扫了一眼,才敢确认。
这是一本教人做面包的书,里面出了红豆面包,还有其他多种面包和甜点。
另外一本,宋满冬只能从认识的部分单词里推断出,是讲述面包发展史的。
这份礼物十分厚重,又十分奇怪。
送的时机太巧了,就好像这位郑先生一直在关注她一样。
宋满冬留下书,主动写信回去,直接问郑先生的身份,又问她们到底有什么纠葛?
郑先生的回信极快,但跟上次一样,也十分简洁。
你不认识我。
不必多想,我是受人所托,才照顾你的。
郑
宋满冬看着那个漂亮的花体字,蹙了下眉。
更奇怪了。
她如今倒是有许多朋友和关心她的长辈。
但时间倒回袁家沟,在宋家的时候,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身边有这样的好心人。
不然她也不至于如此落魄。
唯独关照她的邻居……
宋满冬脑海里闪过那个老头的模样。
她很少回想起邻居。
因为她心底是感激他的,可邻居对她实在谈不上喜爱,在她表示感激之情时,一度露出厌恶的情绪。
而且邻居在她离开袁家沟之前,已经去世了。
他在她出生前就住在袁家沟,孑然一身。
宋满冬实在没办法把两个人想到一起,索性不再关注了。
反正这位郑先生是想照顾她,暂时也不必担心。
郑先生好似也知道她的困惑,又来了一封信。
“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宋满冬只觉得这位郑先生真是不同,明明一封信能写完的事儿,非要分三次,许是真的太有钱了吧。
全英文的书籍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儿吃力。
宋满冬跟贺新云一起啃着,进展十分缓慢,但她们都不着急。
这样已经很好了,比之前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太多了。
七月初的一个下午。
宋满冬请了假,吃过午饭便匆匆往外跑。
“满冬,你急什么呢?”贺新云正要跟她讨论面包的事儿。
“我有事儿,回来再说。”宋满冬人影已经消失,只有声音在空气中飘荡。
出了食品厂,宋满冬便看见了陈家明和张兴旺。
陈家明正频频的低头看表。
他跟厂里的其他工人不同,一人吃饱,不顾全家。
攒够了工资钱,便同别人换了手表票,立马给戴上了。
看见宋满冬的身影,立马喊她,“快快快!”
三个人一路飞奔,到怀安县第一小学的时候,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只有陆许山还在门口接他们,等他们过来,立马带着朝里面走去。
“赶上了!”张兴旺坐下,还穿着粗气,但脸上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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