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冬又掰了一块儿豆沙月饼吃着,弯了弯眼睛。
月饼叫人心情畅快,但有好友作伴,更叫人开怀。
曾经她期许的欢笑热闹,竟是在破釜沉舟,跟家里断绝关系后,从河东大队这个偏僻的地方得到了。
宋满冬吃完月饼慢吞吞的喝着茶。
九月底穿过山间的风已经凉了,可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却正正好。
闹过之后,才各自散开回屋。
毕竟明个儿还要上工呢。
宋满冬洗完脚,见赵胜男在堂屋门槛上坐着,左右看看,也走了过去,“怎么了?”
赵胜男仰头看着天上的满月,轻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宋满冬诧异看她,“你怎么会这么想?”
赵胜男转头看她,脸上露出个难过的笑,“有几件事,如果不是你,可能都没办法顺利进行下去。”
宋满冬也在门槛上坐下,“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不会去做。”
宋满冬又换了个说法,“不会去多管闲事。”
按照她最初想法,只要在河东大队混着,当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就行,等待时机离开。
现在却跟河东大队越缠越紧。
赵胜男不是傻子,当然能隐约感觉得出,宋满冬不是热心的人,“我知道,可是没你,我解决不了。”
宋满冬摇摇头,“事不是数学题,不止有一种解法。”
“你的解法跟我的解法不同,所以才会在看过我的解法之后陷入困境。”
赵胜男迷茫,“可你总是反应那么快,又能想到一举多得的解法,要是你……”
“不会是我。”宋满冬打断她的话,肯定道,“胜男,能帮河东大队的人,不会是我。”
“那些是我摸索出来的经验,给你时间,你也可以学会,但你有的东西,我永远也不会有。”
“你生在骨子里、淌在血里的赤诚热情,对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无私,才是最宝贵的。”
宋满冬别说是生出这些东西了,她偶尔甚至还会冒出赵胜男真傻的想法。
赵胜男嘴巴张张合合。
宋满冬鼓励她,“你有这些宝贵的东西,再佐以经验,将来肯定会实现你的梦想的。”
“满冬,”赵胜男终于张开了嘴,“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啊?”
宋满冬:?
她沉默数秒,“以后少跟陆许山待在一起。”
好好的脑子都要傻掉了。
赵胜男噗嗤一笑,抬手紧紧的抱住宋满冬,“谢谢你满冬!”
松开后她又说,“不过我可不觉得你没有这些东西,你比自己认为的更热心善良……”
宋满冬无奈的瞧她一眼,“别给我画饼了,早点儿睡吧。”
隔天,依旧是照常上工,不同的是,徐清今日起就要无偿去给卫大夫帮忙了。
宋满冬原以为这事儿很快就会传出来,可到中午也不见动静,问了徐清才知道,卫大夫在憋着气搞个大事。
“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徐清不仔细说,只感慨道,“赤脚大夫虽然是野路子出身,但也有可取之处。”
宋满冬饼不意外,没两把刷子能做十几年赤脚大夫么?
吃过午饭,下午她难得清闲。
今天也不用做月饼,陈家明早在昨天一早拿了最后一部分月饼,说是卖完后要跟他朋友一起去省城看看。
宋满冬坐在院子里择着野菜,忽的想起来,好像有几天没见陈敬之了。
不过这也正常,哪儿有当兵的天天有闲暇时间的。
更何况陈敬之也说了要加训练任务,要是还天天来,那才叫她不放心。
野菜宋满冬分了类,一部分晒干,另一部分打算晚上做菜饼。
倒是也能做野菜团子,不过恐怕不会受欢迎。
至于核桃和板栗,宋满冬没打算沾手。
核桃带壳藏在青色的果肉里,这果肉看着是青绿的,但剥了手都是黑的。
明天要给春玲做酒席,带一双黑手去可不好看。
农家酒席虽然简陋,但也马虎不得。
宋满冬早早的起来做了饭,听见敲门声,叮嘱赵胜男几句,便去跟王喜娟汇合了。
早饭她不在家里吃。
这事儿跟春玲她娘仔细聊过,她们这些帮忙的人早上收拾好菜可以先吃一顿,等酒席做完散了,还能再吃一顿。
既然说好管饭,宋满冬便只喝了口面汤垫垫肚子,免得到时候大家吃她不吃,显得多另类。
河西大队在往西约莫四五公里处,不比县城近多少。
但对王喜娟他们来说,都是习惯的路程。
王喜娟陪她走着,路上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起着春玲和她嫁入的张家的事。
“张凡在公社的食品厂上班,对春玲可好了,之前就一直给她带吃的,这次办酒更是下了血本,花钱买下来了半扇猪。”
“听说食品厂生意特别好,生产的点心别人催着要,还打算再开生产线,说不定还会建家属院,到时候春玲就能跟着去进城了。”
宋满冬只笑着听她说,虽然心里不大认同,可没必要在大喜的日子说风凉话。
再则,如真王喜娟跟说的一样,春玲也算是有个不错的归宿。
好归好,她是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的。
宋满冬心底清楚,最能依靠、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后半程,王喜娟却忽的叹气,“我是真心替春玲感到开心的,可我这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不太安稳。”
想来想去,“要是在食品厂的是春玲就好了。”
宋满冬讶异过后,宽慰她,“说不定将来她有机会呢,不是说食品厂要扩建么?”
王喜娟只叹着气摇摇头。
宋满冬没深入追问,而是怂恿她,“要真是有,你也可以去试试。”
王喜娟家里条件在河东大队算是比较好的一部分了,家中虽然也有兄弟,但对王喜娟也不差,叫她读了初中。
高中也不是不愿意送她去,只是王喜娟没考上。
整个河东大队考上高中的人都不多,所以提起陈家明就是一阵唏嘘。
这些都是宋满冬从王喜娟这里听来的。
“我肯定要试试的。”王喜娟点着头,“宋知青你们也会去么?你们要去了我肯定没什么希望。”
宋满冬安慰她,“招工一般都是招你们这些本地的人,而且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至少赵胜男绝不会去,其他人宋满冬也说不好。
连她自己听了消息都有些心动。
若是食品厂招工、扩建,住到公社不论做什么,都比河东大队方便太多了。
这念头只在宋满冬脑海里闪过,很快便不想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春玲的酒席。
到了张家,宋满冬瞧过东西,便开始安排人准备。
张家是大席,几乎全村的人都要来吃,只她一个人动手肯定不行。
春玲家来帮忙的基本上都是河东大队的人,听了宋满冬的安排,便开始择菜洗菜,倒是张家来帮忙的婶子,看她年轻有点儿不大服气,“要不还是请个厨子过来吧?别锅都拿不动。”
更有个膀大腰圆的婶子嘲笑着,“我看着都比她会做饭。”
宋满冬挽起袖子,洗了手,冲她们笑笑,“婶子,我能不能做,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拿起刀,仔细看看,在磨刀石上正反都磨了几次,走到了半扇猪肉面前。
张家的婶子上前,“这肉贵着呢!你可别弄坏了,还是我来分肉吧。”
宋满冬却避开了她的手,左手按在猪肉上,右手刀,轻轻松松划下来一块儿肉,放到了桌板前面。
她又低头去拆排骨、里脊肉,动作流畅,不带一丝犹豫。
说是半扇猪,可这一半去头去腿,板油也摘了,顶多不过四十斤,还有不少排骨。
酒席约莫要三十桌,荤菜提前也说过要做那几道。
宋满冬心里有掂量,把每道菜的肉都拆了出来。
烧排骨、鱼香肉丝、包菜炒肉片……
分好后才看向张家婶子。
张家婶子面面相觑,“你以前是杀猪的?”
春玲家的亲戚笑道,“我们满冬可是大厨,你们就等着流口水吧。”
宋满冬露了一手,这才开口,“婶子,大喜的日子咱们起了争执破坏可不好。你们听我的,要是出了错,算我头上。”
“可咱们各站一边,出了差错,你们也得担责。还不如听我的是吧?”
几位婶子抹不开脸,点不下头。
宋满冬也不非逼着他们表态,意思到了就行,把肉拉过来,径直问道,“有没有婶子刀功好的?把这几块肉切成片。”
膀大腰圆的婶子琢磨透,便站了出来,“我来吧。”
宋满冬盯着她切了几片,不得不感慨,这些婶子们切肉上是真的不输人。
切下来的肉片薄如纸片,看来这些肉炒几盘菜还是够的。
宋满冬又提起其他的肉,“这些切成丝。”
排骨她自己上手剁了。
等其他婶子切好,宋满冬又把肉腌上。
这新鲜的肉,倒是没多少腥气,这一步是为了入味儿。
同时要出十几盘菜,最怕的就是调味儿不够。
萝卜包菜都切好,豆腐宋满冬亲自炸了。
又调好了凉菜。
张家只三道凉菜,拍黄瓜、拌豆角、拌莲藕。
一道蛋花汤不着急做,重头戏是六道热菜。
不过凉菜做好,就可以准备吃饭了。
宋满冬起锅炒了包菜肉片,每人一个掌心二分之一大的馒头,一碗汤,一勺热菜一勺拍黄瓜,就算作所有的早餐了。
灶台搭在外面,宋满冬她们吃饭也在外面。
宋满冬忙活半天,吃上饭也舒了口气,听见吵闹声往身后瞥了眼。
膀大腰圆的婶子抢嘴道,“宋知青,你可别管他们!”
“嗯。”宋满冬已经认出来那边的是什么人了。
——河西大队的知青。
知青跟大队上的人太好分辨了,看她们人里还有穿白碎花衣裳和皮鞋的。
张家婶子七嘴八舌的说道,“不怪我们不信你,刚才对你态度差,我们真是被这些知青害惨了!”
“正抢收呢,她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天天闹!还要大队上的骡子送他们去城里买东西。
那骡子一天拉了十几趟玉米,累的都站不起来的!他们是一点儿也瞧不见。”
“他们还上公社告状,害得我们耽搁好几天,前几天落雨,地里的红薯都差点儿没收完,也没赶上种麦子!”
“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下雨了,过两天要是还不下,只能我们自己挑水浇地了。”
宋满冬不敢搭腔,河东大队的婶子们也都埋头吃饭。
他们是运气好赶上了,省不少事,可在河西大队面前说出来,不就是戳人心窝子么?
听她们抱怨完,宋满冬才松了口气。
有心直口快的婶子更是直言,“要是宋知青你在我们大队就好了。”
“那可不行。”春玲家的亲戚连忙说,“当初是你们先挑的知青,让我们大队最后去拉人的,现在可别跟我们抢人。”
张家婶子叹气,“谁能想到拉回来一群惹事儿精!”
宋满冬没置身其中,不好评判,不过他们遇上河东大队,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换成他们来河西大队,什么光景还说不好。
宋满冬也没打算搅和其中,替河西大队的知青周旋,免得两边都不讨好。
说完这些知青,大家无形中请进不少。
其中一位婶子,才期期艾艾的问宋满冬,“你这拍黄瓜,有什么秘方啊?”
宋满冬笑笑,“我哪儿有什么秘方,刚刚不都是当着大家的面做的。”
那婶子直感慨,“怎么你做的这么好吃!”
宋满冬想了想,把她放拍黄瓜的用料比例说了,“婶子回去照着我的比例做几次试试,味道能摸索的差不多的,这菜不难。”
张家婶子听完念叨一遍,还觉得不够,连忙进屋抓了人,叫他记下来。
又问宋满冬,“那包菜炒肉也给我们讲讲呗。”
宋满冬想了想,“我是猛火炒的,但这容易糊,婶子们还是炒了之后加水焖一会儿吧。”
张家婶子不解,“我们也是这么做的,但味道差太多了。”
宋满冬便帮她们猜,“那许是油放少了。”
一说起油,张家婶子便不纠结了,“那还是就这么吃吧,哪儿有那么多钱,天天一大勺油往锅里倒啊!”
宋满冬点头附和着。
看大家饭吃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开始炒菜。
这会儿已经十点了,等做的差不多,大队上的人也该下工来吃饭了。
张家婶子跟着起身,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年轻人站着,“钱大宝,别搁这儿站着了,你回去吧。”
“啊?哦哦。”钱大宝回神,又看了宋满冬一眼,才不舍得往新郎那边走去。
宋满冬注意到他的视线,没当回事。
做完这顿酒席,她就回河东大队了。
两个大队离的不算太远,但平日里可不会有什么交集。
几个婶子各占一个灶台,宋满冬游走期间,帮她们调整。
她自己做菜喜欢硬炒,但大锅菜不能这样来,最合适的还是焖煮,重在调味。
肉香弥天。
到了下工的时候,远远的都有人直接朝这边跑来了。
走近了才发现是张家在办酒。
张凡爹娘站在门口,腰杆挺直,面上泛着红光,嘴角降不下来。
听儿媳妇的请这个知青来做饭可真是太对了。
这酒席排面足了!
还有人走的太快,在桌上坐下了,才叫人喊住,“李家的,你们礼金还没登记呢?”
李家的人起身,“哎呦,忘了忘了。这不是急着吃饭呢么?”
说着来门口给了五角钱。
第一轮的菜已经能出锅了,分菜不用宋满冬操心,她朝那边看了眼。
李家给的钱已经算是多的,更多的给个两角三角,还有些是带了鸡蛋和菜的。
这些全都登记在红名册上,等待日后还礼。
宋满冬歇了会儿,便烧上第二轮酒席的菜。
她正炒菜,面前落下一道阴影,一抬头,见陆许山站在了锅前。
姚娉婷直接来拽陆许山,“待会儿他们吃完咱们就能上桌了,你别在外面丢人!”
宋满冬把锅勺交给其他婶子,绕出来走远了一点儿,“你们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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