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是那么一瞬间,对面楼阁上的人在谈笑风生间隙抬了一下头,恰恰撞入了茶楼之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酒杯顿住,惊鸿一瞥,顾盼生辉。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1】
作者有话说:
【1】宋·柳永《少年游(十之三·林钟商)》
第5章 回宫
“唐二公子,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旁边有人推搡了一把,“跟你说华烁公主选驸马的事呢,你不也马上要入宫了吗?”
驸马选秀这回事听起来并不算荒谬,唐韫修在候选人之中,却肯定会在下一轮被淘汰。
自然也没谁知道,唐韫修险些成了内定的驸马。
他并不惋惜,原本兴致缺缺喝着酒,却在这无意间一抬头,猝不及防被惊艳。
那一瞬间,唐韫修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仿佛他此刻无动于衷,今生便再也难有这样的时刻。
谁也不知道永平侯府的这位二公子突然发了什么疯,他猛然站了起来,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直接从二楼跳下,任由身后的人怎么喊也不停下,几个奴仆跟在身后拼命喊着二公子,却无济于事。
唐韫修这样气势汹汹地跑到了对面的茶楼,店小二还没来得及迎客,就被这位爷给无视了。
即便如此,唐韫修也只得到了一个人去楼空的结果。
他转头问身后跟上来的店小二:“刚才在这的客人呢?”
店小二认得这位爷的身份,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上面的碗碟压着银票,俨然客人已走,走的还不是寻常路。
他恭恭敬敬道:“回唐二公子的话,小的实在不知。”
唐韫修二话不说便又跑了出去,他的母族是武将世家,哪怕自己不从军,也不至于是花拳绣腿,来去如风,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奴才。
他们转头就跟丢了自家的公子,而唐韫修自然也跟丢了人。
赵瑾回到宫中时,先去见的人不是她的母后,而是皇兄。
谢统领明面上是请她回去的,只是显然,此“请”非彼“请”。
皇帝身形依旧瘦削,但气势却在多年的沉淀下愈发具有震慑力,赵瑾第一眼看见自己这位便宜大哥时还是稍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区区两年的时间,赵臻看起来便沧桑了许多。
“赵瑾参见皇兄。”她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垂着眸子,不经意间打量着自己这位皇帝兄长。
高座之上的皇帝,终于将目光落在自己这个不甚让人省心的胞妹身上,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起来,这里又没外人。”
于是赵瑾站起来了,露出了一个非常乖巧的笑:“多日不见,臣妹对皇兄与母后甚是挂念,今日一见,皇兄果然依旧俊朗。”
赵瑾这句话并不违心,他们老赵家的基因还是相当不错的,兴许是父母双方的基因和锦衣玉食的原因,赵瑾今世的容貌比从前还要精致几分。
她自然是满意的。
“挂念朕与母后?”皇帝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嘴角,“一回京城就进了风月场所,这就是你两年清修的结果吗?”
赵瑾:“……”
有些话确实不该说得太直白呀我的大哥!
“皇兄,这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您也稍微体谅一下?”赵瑾说着顿了一下,“何况回宫之后再出去又不知是何时之后的事情,妹妹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若是其他人这样跟皇帝说话,那是以下犯上,然而华烁公主又是不同的,她孩童时期甚至被圣上抱着上过朝,即便很有可能她自己没有记住这些事情,但那些宫人却不会让她不清楚自己在皇宫里的地位。
自然,赵瑾是记得的。
她确确实实是一位受宠的公主。
甚至因为她的受宠,让一些闲得没事干的言官也有些看不过去。
皇帝干脆也不批阅奏折了,他说:“若是真觉得住在皇宫里不方便你出去玩,就早日选好驸马成婚,公主府都建好几年了,就你还在这逃避呢。”
皇帝毕竟是皇帝,他毫不留情拆穿了赵瑾的心思。
“只有母后才信你是真心去祈福清修,朕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心思还瞒得过朕?”
赵瑾:“……”
哥哥,咱俩好歹给彼此留点面子。
“你是朕的亲妹妹,”皇帝如是说道,“朕不会害你,早日选好驸马,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皇帝似乎有未尽之意,他隐藏得很好,但赵瑾还是有所察觉。
她顿了一下,离开皇帝书房之后,赵瑾径直回了仁寿宫。
太后两年没有见过女儿,自然是挂念的,哪怕当初孕期心心念念想要个儿子,但高龄得女,又哪有不疼的道理?
她早早便命人做好了一席的佳肴,等着赵瑾回来。
“儿臣参见母后。”赵瑾在亲妈面前并不拘束,她先是行礼,之后又给了太后一个爱的贴贴。
“两年未见,儿臣真是想死母后了。”
太后一开始似乎有话要说,结果被女儿这么一番举动所打乱,脸都板不起来。
“少在这里嬉皮笑脸,若真是挂念哀家,你个小没良心的能在外面留这么久?”
赵瑾这些年来没什么长进,但哄亲妈这件事做得倒是得心应手。
“母后说的是哪里话?”赵瑾抱着太后的胳膊道,“女儿若是不想您,怎么会每月都写信回来呢?”
赵瑾三言两语将太后哄好,只是饭后,太后屏退左右,赵瑾才方知,她这位公主的婚事,究竟有多少文章在里面。
赵瑾自然不知这里面有多少是皇帝的意思,有些话,却是由太后这位当妈的与她说更合适。
“瑾儿,你皇兄膝下无子,朝中大臣近年来请求立储的呼声越来越大……”
太后款款道来,最后却含蓄地表达了这样一个意思:她希望女儿的长子可以过继给儿子,作为储君。
哪怕在封建朝代生活了二十年,赵瑾还是愣了一下,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便宜大哥这些年来面对着怎样的压力,只是身在高位,那是皇帝必须承受的。
皇帝无子,亦是无能。
赵瑾这些年来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了,她十几年来偷偷给自己的皇帝兄长调理身体,皇帝自己也有找太医医治,只是效果一直不甚理想。
皇帝并非天生如此,他也并非是那方面不行。
赵瑾也是后来才了解到,她这位皇兄哪怕出生便是太子,这皇位来得依旧不易,太后当年早产,皇帝一直体弱,但身为太子,他又必须时时做出表率,很多时候病痛都是硬抗过去的。
先帝病重时,如今的皇帝甚至还不慎中毒,哪怕捡回一条命,后遗症也一辈子都跟着。
种种原因累积下来,不育也是有可能的。
赵瑾当年学的不是男科,为此也翻看医书许久,明里暗里给皇帝调养身体,皇帝年过五十依旧健康,未必没有赵瑾的功劳在里面。
只是,哪怕在一切荣华富贵这样的前提之下,赵瑾也不曾对那个位置感兴趣,更不会想生个孩子让他坐上那个位置。
即便膝下无子,但是皇帝若是想要一个合格的储君,赵瑾相信,大有人在。
如今要她的孩子作为储君,赵瑾更愿意相信,这是太后的意思,或者说这是太后母族的意思。
太后的亲哥哥,赵瑾的亲舅舅,是当朝太师。
皇后的父亲,是丞相。
这里面未必没有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
“母后,”赵瑾垂下眸子,“您要明白,孩子不是儿臣想要就能要的,这个孩子的父亲,他的身份也很重要,何况,生男生女也是天意,您说呢?”
若是心思野的驸马,来日若真如太后所言,赵瑾的孩子当了储君,那么驸马的家族,想必也鸡犬升天。
赵瑾须让太后明白这一点。
果然,太后闻言若有所思,只是这不至于让她打消心思。
太后并不觉得让女儿的孩子过继给儿子有什么问题,那是储君的位置,其他人盼都盼不来的,没有人想到会有人不稀罕。
“瑾儿……”
太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被赵瑾打断,“儿臣听闻驸马候选人的画像都送来了,想去看看,母后要一起吗?”
能够送来赵瑾这的画像,太后自然也是过目了的,只是驸马无论是谁,于公主而言,皆是下嫁。
若是女儿选得不好,太后自然会插手。
她道:“母后已经看过,都是些不错的儿郎,你且好好看看,届时有喜欢的再同哀家说。”
回到自己宫中,赵瑾松了一口气,紫韵捧着一堆画像过来,“公主,这些便是送来的画像。”
赵瑾嗯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打开。
不管想不想生孩子,选驸马却势在必行。
哪怕她是个受宠的公主,皇帝或许可以破例让她未嫁便入住公主府,能堵住悠悠众口,但赵瑾这些年来在上书房虽然不学好,却并非什么都没学。
再有不到三月,各国使臣会来武朝,这些年,临近边境的几个国家并不安分,实力也在攀升。
若赵瑾没猜错,在皇帝说出那句“朕不会害你”时,已经有国家要求通两国姻亲了。
赵瑾再不选好驸马成婚,再过两个月,和亲的命运,便极有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历史上,没有几位和亲的公主能得善终。
赵瑾,自然也不会想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
这驸马,是不得不选。
这亲,是必须要成。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驸马候选人
赵瑾很快便看到了一张画得极为出色的画像,漂亮的丹凤眼,清晰的脸颊轮廓,哪怕只是画像,赵瑾都能看出此人的容貌上乘。
当看到下面的字时,赵瑾就忍不住啧了一声。
永平侯嫡次子唐韫修。
她的便宜大哥说要给她择婿,自然是有人选的。
唐韫修,是皇帝给自己挑的妹夫首要人选。
因此对于这个人,赵瑾演略有耳闻。
赵瑾当初写给皇帝的书信中提及了自己的择婿要求,“好看”这个标准之下,身为兄长的皇帝脑子里忽而浮现出这样一张脸,并非是唐韫修,而是他的兄长唐韫锦。
即永平侯府世子。
只是永平侯世子早在几年前便已成婚,成婚后不久便前往边疆驻守,其世子夫人随同,皇帝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至于将公主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既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唐韫锦的皮囊不错,他弟弟的自然也差不到哪去,加之皇帝若是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多的是途径。
恰好,唐世子的亲弟弟不仅生得风流倜傥,人也相当有个性,大概是怀揣着某种挑剔的心思,年至十八,房中无人。
唐韫修在京城的名声并不那么好听,一不满腹诗书,二不是将领之才,三则是不孝。
唐二公子与其父关系恶劣,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程度。
永平侯就算想着家丑不外扬,他的好儿子自然也不能够答应,如今的永平侯夫人乃妾室扶正,与永平侯亡妻之间似乎也有些龃龉。
这些都并非是大问题,唯一让皇帝有些在意的是,唐韫修此人偶尔出入风月场所,但据手下人来报,唐二公子对风月场所的姑娘也挑剔得很,即便是名动京城的花魁也没能够让他动心思。
皇帝对驸马的要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恰好唐家满门忠烈,唐韫修的身份就更适合做驸马了,可惜不识抬举。
赵瑾只是略微感慨了一下,随手便将这位唐二公子的画像放一边去了。
紫韵看着画像上的男子不解道:“公主,这位唐二公子你不感兴趣吗?奴婢倒是觉得这位公子生得好看。”
“有多好看?”赵瑾问。
“起码比南风馆里的公子都好看。”
赵瑾轻笑一声,随即却又正经道:“人怎么只能这般肤浅呢?”
紫韵:“?”
肤浅的人难道是她?
赵瑾兴致缺缺地翻看着画像,像在菜市场随意挑拣菜般。
说来实在有趣,她在这一堆画像里面甚至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像赵瑾这样养在深宫里的公主,一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外男,但在上书房与太傅互相折磨的十余年里,到底认识了些她大侄子们的伴读。
起初那些伴读都纷纷坚定不移站在他们主子的阵营,大概是觉得赵瑾一位公主在上书房显得格格不入,对她虽然以礼相待,却又格外疏离。
想来,应该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孤立。
赵瑾当时是成年人的思维,自然懒得跟小孩计较,伴读们不敢惹她,大侄子们却有这个胆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赵瑾可以随意让人欺负。
在大侄子们变得老实之后,他们的伴读对赵瑾更加恭敬,也更加敬而远之。
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过去,原本那些对嫡长公主敬而远之的大臣之子,如今却成了驸马的候选人。
颇有些造化弄人的意味。
赵瑾把画像都看完了,将驸马候选人的信息也都看了,最后非常没有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公主,你看完了,可有喜欢的?”
赵瑾摆手:“此事过几日再议。”
过几日的意思,是等这各家公子入宫。
入选的公子里面,不乏有大臣之子,也包括了几位科举出来的寒门贵子。
虽然曾历经千军万马的高考,但在熟知如今的科举制度之后,赵瑾也不得不感慨,这何止是“难”之一字可概括的?
寒窗苦读十年,并非所有人都耗得起。
因着华烁公主选驸马一事,是皇帝亲自下的圣旨,所以其实真正操办的人,是皇帝,并非是太后,也并非是皇后。
圣上对妹妹婚事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包括赵瑾。
她想起自己那两个便宜大侄女,那两位公主挑选驸马时,主要是她们的母妃在操心,连皇帝自己都是在妃子给出心仪驸马人选后,斟酌之下并无不妥,便下旨赐婚。
后宫的事轮不到赵瑾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去关心,如果她是皇帝的姐姐或者相差无几的妹妹,或许还能插嘴两句,可她却比侄女们的年纪都要小上不少,更没有立场去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太后这些年来身体也愈发不好,甚至连妃嫔们的请安都能免则免,赵瑾背地里给她偷偷调理着身体,即便如此,衰老却是无解之题。
赵瑾作为公主,越长大,便越要将自己的命拽在手里。
大概是因为赵瑾呈现出了对那些世家公子没什么想法的态度,皇帝很快就安排了各家公子入宫选秀。
说句实话,从前拿着手术刀在台上操纵时,赵瑾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如此荒唐的时候。
哪怕贵为公主,从一堆男人里面挑选一个男人这种事,也极为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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