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葭被他说得红了脸,“那你的确做错了嘛。”
她说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猜到怀钰是试图唤醒她的羞耻心,以便揭过这尴尬的事,她偏不如意,托着怀钰的下巴,假装好意安慰:“没事的,夫君,你也是第一回 ,不懂这些是正常的,咱们知错就改,重头来过就是了。”
“谁跟你重头来过。”
怀钰好气又好笑,手放在她的腰间搔痒。
沈葭最怕痒,发出一声爆笑,倒进池子里,水花四溅,像一尾鱼一样游弋出去,怀钰抓了她几次,竟然滑不溜秋地抓不住。
二人在池子里你追我赶,闹了大半个时辰,怀钰才揪着沈葭,在她耳边笑着说:“我不是不懂,是故意的。”
“什么?”沈葭惊讶地扭头,“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想让你怀孕。”
怀钰将她抱在腿上,温声解释:“你年纪还小,女子生产凶险万分,无异于过鬼门关,太早生育对你身子不好。”
这也是当初在小蓬莱,那名龟公教他的办法,避子汤喝了伤身,碰上那等好说话的客人,青楼女子常用此法来避孕,若不是怕沈葭日后遭人非议,怀钰根本不想要孩子,他觉得和沈葭两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
“你太过分了!”沈葭捶打他的胸膛,“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
她想起这阵时日的努力原来是做白用功,而这人还不告诉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主动,良心简直坏透了!
沈葭气得愈发用力,怀钰接住她的拳头,笑道:“别打了,你着了魔似的想要个孩子,我跟你说,你听吗?”
沈葭冷着脸走出浴池,拉下屏风上挂着的浴袍穿上。
怀钰也跟着出了水池,像个野人一样,连件衣裳也不穿,他的身材高大健壮,胸腹肌肉块垒分明,水珠顺着沟壑缓缓流淌,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嚣张的大脚印。
他走过去,一把将沈葭捞进怀里,沈葭推开他,他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如此反复几次后,沈葭实在不敌他的力气,只能被他抱进怀里。
“生气可以,别不理人。”
“那你什么时候要孩子?总不会一辈子不要罢?”
沈葭还是有点生气,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要孩子,但对怀钰瞒着她这件事很不满。
怀钰低头,在她耳尖落下一吻,低声哄:“等你再长大一点。”
第70章 弹劾
怀钰当街夺妻的事不出一日就传遍了北京城, 这几乎没法瞒住,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人人都长着一双眼、一张嘴, 彼此之间口耳相传, 将马车是怎么翻的、人是怎么抢的、还有陈适那句厉声诘问、怀钰是怎么风轻云淡回答的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老百姓最喜欢随意揣测,不管真相如何, 已将此事定了性——小煞星看上了妻姐, 想效仿南唐后主李煜共纳大小周后,享姐妹俩的齐人之福, 无奈沈大小姐的丈夫不允,便倚仗权势, 做出强抢民女的丑事。
怀钰在京中的风评一向很差, 连条狗走失了都能怪到他头上,谣言一出, 竟人人深信不疑,一时间,茶馆里全是唾骂他的人。
弹劾他的奏折雪片似的飞进宫里,下早朝后,怀钰被叫进乾清宫书房, 刚走进去,一本奏章劈头盖脸地飞来。
他伸手接住,果然是陈适写的弹章。
打开来看, 足有两千余字,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无一不是控诉他的罪行。
陈适不愧为当年冠绝京华的状元郎,做得一手花团锦簇的文章, 他在弹章中罗列了怀钰八大罪状:“恃宠而骄,横行京师”其罪一;“强取豪夺,掳掠臣妻”其罪二;“侮辱命官,蔑视法纪”其罪三;“饱食遨游,深负君恩”其罪四……
一桩桩罪名条分缕析,字字泣血,读来实在令人触目惊心,怀钰一目十行地看完,觉得连篇累牍看下来,不过也就八个字——夺妻之恨,焉能不报?
他面色平静地将奏折放回到御案上。
正埋首批折子的圣上头也不抬,问:“看完了?”
“看完了。”
“没有什么要说的?”
怀钰想了想,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延和帝嗤了声,似嘲笑他的天真,手肘推了下旁边堆成山的奏折,道:“看看,全都是骂你的,朕今日什么也做不了,光处理这些弹章了,有的要朕严办你,有的说要送你去封地,还有的人,连朕也骂进去了。钰儿,有些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你是朕一手带大的,旁人不知道,但朕清楚,你是个什么人,你做不出夺人发妻这样的混账事,说说罢,这次又是个什么缘故?”
怀钰也不隐瞒,反正就算他不说,圣上早晚也会查出来,当下便把陈适如何殴打沈茹、自己和沈葭如何布了个假死的局,助沈茹逃出生天、陈适是如何去杭州找到了她,将她带回京师、他们看见了,又是如何将人救下的事一一交代了。
延和帝听完,站起身来回踱步,沉吟半晌,才道:“倒看不出陈允南是会殴打发妻的人,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不要插手管,朕自会下旨申饬,他的折子朕留中不发了,你赶紧将人送回他府上。”
怀钰一口闷气堵在胸口,抿着唇,眉眼阴郁:“不送。”
“你说什么?”
延和帝惊讶地转过头来,想起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心中浮出一个离谱的猜想:“真看上他夫人了?”
“不是。”
“那是为何,这般护着人家?”
怀钰抬眼,认真道:“大丈夫行事,莫问能不能,但问该不该,陛下,这是您教我的。沈茹一是弱女子,二是陈适发妻,三是内子长姐,凭这三重身份,她的事我就不可能不管!姓陈的折子您不必留中,就算明发邸报我也不惧,打女人是懦夫行径,正好让全天下人都看看,他姓陈的是个什么人!”
延和帝愣了好半晌,最后沉下脸:“朕还跟你说过,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一拍脑袋就决定了,你就光记着那句话,别的话全当耳旁风?滚下去!别在朕跟前碍眼!”
怀钰满肚子不平,抱拳一躬,冷着脸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延和帝身形一晃,像站不住似的,险些摔倒,惊得高顺急忙上前搀住:“圣上?太医!快去宣太医!”
“回来!朕没事。”
延和帝叫住慌慌忙忙的小太监,扶着高顺的手,在圈椅内坐下,撑着额道:“朕只是忽然有些头晕,缓一会儿就好了。”
高顺替他揉着太阳穴,担心地问:“圣上,还是请李太医来瞧瞧罢?”
“不必,你也在朕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了,遇事冷静克制些,别什么事都大惊小怪,闹得阖宫不安。”
“是,奴婢记着了。”
“混小子,”延和帝疲惫地闭上眼,含混地骂了声,“越来越像他爹了。”
“小王爷是侠义心肠。”高顺陪着小心道。
延和帝未置可否,神态若有所思。
-
“滚!”
扶风王府内,沈葭起身,将茶壶摔在地上。
沈如海气得面色青白,嘴唇哆嗦不止:“沈葭!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父亲?”沈葭冷笑,“那也要你的所作所为,称得上一名父亲才对!说了这么久,你就是不相信陈适打她!说什么陈允南是你的好学生,做不出这样的事,一定是夫妻之间的误会,一口一个妇德妇容,伦理纲常!读遍诸子百家,竟读出你这么个迂腐的假道学!伪君子!就是孔圣人也要气得活过来了!你不相信?好啊,我给你看证据!”
她一把拉过旁边的沈茹,卷起她的衣袖,递到沈如海眼皮底下。
“你看看!这些淤青,都是你那个好学生打的!你瞎了吗?你聋了吗?怎么不说话了?!”
沈茹的两条手臂枯瘦如柴,上面遍布青紫淤痕,甚至还有烫伤。
沈如海急忙别过眼,狼狈地拿袖子遮挡视线:“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你看啊!”
沈葭不依不饶,抓着沈茹的手来到他面前:“你连看都不敢看,让她这个挨打的人怎么办?”
“你……你……”
沈如海有心骂她几句,但她毕竟是王妃,自己做臣子的,无法再像从前那般训斥她,他被沈葭逼得没办法,只能向沈茹求助:“阿茹,你说句话啊!”
一向孝顺懂事的长女此刻却神情漠然,眼神空洞,任由沈葭拉着她,如提线木偶一般,毫无生气。
沈如海竟打了个寒颤,无奈妥协:“好罢,如果你真不想回允南那里,那跟为父回家,总比待在这里强。阿茹,人言可畏啊,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将你们姐妹俩传成什么样了?说你们共侍一夫……”
“她不回!”沈葭抢白道,“我管别人传成什么样?反正不到我跟前来说!”
沈如海不想理她,径自看着沈茹:“你回不回?”
沈茹沉默良久,挣脱开沈葭的手。
沈葭一怔,难以置信地偏头:“你真要跟他一起回去?你傻了?你跟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他送去那个禽兽家里!”
沈茹没有回答她,一言不发地跪下。
沈如海惊得后退半步:“你……”
沈茹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磕得眉心流血,直起身道:“不孝女沈茹,今日与父亲断绝关系,从此不再是沈氏女,无论是生是死,都与沈家无关,父亲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你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
沈如海面色惨白,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偏爱的长女会说出口的话。
“你……你这是被你妹妹带坏了,你娘九泉之下,若知道你如此悖逆……”
“孙姨娘都作古多年了,骨头都成了一把灰,你就别将人家拉出来了。”
沈葭没好气道:“沈大人,你回去罢,王府就不留你吃饭了,来人啊!送客!”
夏总管笑着走进来:“伯爷,您这边请。”
沈如海还有话要说,但这夏总管竟是个笑面虎,嘴上扯些客气话,不动声色就将他送出了王府仪门。
沈如海气愤不已,拂袖道:“你不用赶我!我自己走!”
他只顾着说话,没低头看路,险些踩空摔下台阶,被人托着手臂扶了一把。
夏总管赶紧行个礼:“王爷。”
怀钰笑嘻嘻道:“哟,这不是岳父大人么?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吃了饭不曾?若不嫌弃的话,小婿陪你小酌几杯如何?”
沈如海最不待见他,当下也不行礼,一甩袖子冷哼着离去。
怀钰目送着他的背影,笑容收敛:“他怎么来了?”
夏总管答道:“伯爷来劝沈大小姐回夫家,王妃将他骂了一通。”
怀钰笑了一声:“王妃在哪儿?”
“客房,沈大小姐处。”
“走罢。”
-
“你放心,”客房里,沈葭一口保证,“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谁也伤不了你,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
沈茹垂着头,贴在茶杯上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沉默不语。
自被救回来,已经过了三日,除了那晚她主动开口说了喜儿、玲珑被卖的事,其余时候都不发一言,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不给也不向人讨要,竟活像个白痴,大夫说,她是心伤着了,需要时间静养。
沈葭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还她一个完好如初的姐姐,也不敢去想象,沈茹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变成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直到今日,她才感觉到自己和沈茹血脉里的勾连,她们是血浓于水的姐妹,这种联系刀砍不掉,火熔不断,将她们紧紧地绑在一起。
她心疼地伸出手,想盖住沈茹的手背,沈茹却猛地一颤,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躲开了她的触碰,不慎打翻茶杯。
沈葭立马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急忙举起双手:“好,我不碰你!你别害怕!烫着了吗?别捡!让下人处理就是。”
外面的辛夷走进来,指挥几个小丫头将碎瓷片扫了,又站在沈葭身后,小声道:“王妃,殿下来了。”
沈葭点点头:“去拿药膏来,她方才烫到了。”
辛夷道:“是。”
沈葭转身跨过门槛出去,见怀钰站在抄手游廊上,正望着天际出神。
她鼻尖一酸,快步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怀钰一怔,手臂收紧,抱住她问:“怎么了?”
“你去杀了陈适罢。”
“现在?等天黑再去。”
沈葭只是赌气一说,没想到他还一本正经地计划起来,不免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抬起头:“我胡乱说的,你还当真啊?”
怀钰垂着眼睑看她:“当然,你一句话,我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这正是上元那夜在琉璃塔上,他亲口许下的承诺。
沈葭叹息一声,问:“圣上骂你了吗?”
怀钰反问她:“你爹骂你了吗?”
沈葭撇撇嘴:“他才不敢骂。”
怀钰失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拥着她的肩,重新望向天空。
“你在看什么?”沈葭好奇地问。
“要变天了。”
怀钰话音落地的下一瞬,一声惊雷乍响,暴雨倾盆而下,紫禁城笼罩在茫茫雨雾中。
第71章 庭诤
八月底, 扶风王当街夺妻一案闹得愈发轰轰烈烈,成为近日京城最大的一桩谈资,街头巷尾议论纷纭。
都察院御史、各科道官员纷纷上疏进谏,一干翰林院庶吉士中素日里有跟陈适交好的, 也不甘落于人后, 为好友仗义执言,说“夺妻之恨, 可比杀父之仇, 三尺童子亦嗔目以视,举凡天下之耻, 人臣之辱,莫过乎此”;说怀钰“倚仗陛下恩宠, 擅作威福, 行此不忠不义不法之事,陛下倘或包庇, 将寒尽天下士子之心”。
一时间,扶风王府如架在烈火上的鼎镬,几近沸腾。
九月初一,朝廷在奉天殿举行朔日大朝会,文武百官谁也没想到, 陈适会挑这个时候越众而出,跪在御前,痛声陈诉扶风王八大罪状。
他声若金石, 字字铿锵,将怀钰的罪状一桩桩道来, 甚至矛头直指圣上。
破釜沉舟之人,身上自带一股凛然不可侵犯气场, 霎时间,满殿皆惊,群臣个个张大了嘴,呆若木鸡,不约而同往大殿西南角望去。
怀钰今日负责殿中戍卫,身穿大红蟒服,肩系披风,挎着绣春刀,无数道目光朝他射来,他只是冷笑。
眼看御座上的圣上面色愈发难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手背青筋暴凸,马上就要发作,沈如海沉默不下去了,额头冷汗直冒,出班厉声打断陈适:“住口!此地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吗?还不快退下去!”
谁成想陈适竟是连这位恩师和泰山的面子也不给,梗着脖子,冷声抗辩:“朝堂之上,人人皆可直言!我也是朝廷六品命官,为何不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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