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屋中静了半晌。
多年所盼终于成真, 孟国公夫人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自圈椅缓缓滑下, 完全失了世家主母的仪态,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孟国公也跟着跪坐下来,流着眼泪抱着妻子细声轻哄。
孟怀辞恰在此时下值归府, 被下人告知祁统领来了家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眼, 却在厅门外听见了母亲的嚎哭声,当即脸色一沉, 迈步闯了进去。
他见母亲被父亲紧紧拥在怀里,哭到几乎要晕厥, 连父亲竟也泪流不止,不由愣了一瞬,忙上前去扶双亲起来:“这是怎么了?”
孟国公夫人一见到儿子便立时用力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肉中,又哭又笑地开口:“你妹妹找到了!你妹妹还活着!”
孟怀辞心神剧震,还未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孟国公夫人就将他往外推:“快去……快去将你妹妹带回来!”
祁衔清听罢终于寻到时机开口说话:“三位稍安,崔姑娘今日乍然得知身世,神思恍惚,请三位容崔姑娘缓一缓,明日下午再相见。”
“明日下午……”孟国公夫人怔怔重复,尔后不停点头,哽咽道,“好,好,我知晓了。劳祁统领回去同……她如今是叫柠儿么?同柠儿说一句,叫她莫害怕,若一日时间不够缓神,后日或是大后日再见我们也是可以的,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她。”
祁衔清看着面前这个泪如泉涌,完全失了世家主母仪态的命妇,不由暗叹一声,当即应了下来,告辞离去。
是夜孟国公夫人睁着眼睛到子时,孟国公也没有睡意,只抱着妻子枯坐。
国公夫人呆呆看着窗外良久,忽然抓住丈夫颤声问:“下午祁统领真的来过,对不对?”
“是来过,不是梦,女儿真的找到了。”孟国公心中一痛,轻抚着妻子的后背不停安慰。
国公夫人在丈夫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又不放心地站起身,嘴里喃喃道:“我忘了你惯会哄我。我要再去问问怀辞,他从不撒谎。”
孟国公没有再拦,跟在后面虚扶着妻子走进儿子院中。
孟怀辞也还没睡,听了母亲的来由后一遍遍保证今日祁衔清确实来过,才终于让她安心回到主院。
国公夫人躺上床,才将闭上眼不久却又睁开,在昏暗之中流着泪呆呆道:“你说柠儿是不是不想认我们啊?”
遍京皆知崔府娇宠嫡幼女,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幺女的院子里送。柠儿幼时落水,崔珩亲自跳入湍急河流将人救了上来,少时重病,崔氏夫妇跪求太医院院首再试着救她一救。如此这般养了柠儿十八年,柠儿如何能割舍得下?
她哭着抱住丈夫:“若换一家还好一些,我们与柠儿的养父母好生处着就是了,免得叫女儿为难。可崔家恨毒了我们,怎肯和我们一起养女儿?”
“不会的,不会的。”孟国公紧搂着妻子,冷静道,“依着陛下的权势,若柠儿不想认我们,陛下大可将此事压下,不让任何人查出来,何必派祁统领告知你我?女儿不是说了吗,明日下午便到府上来,你我正好可趁这一日准备准备。”
“是这个理。”国公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与女儿相认是大喜事,自该隆重些才是。若今晚就慌里慌张地带柠儿回来,什么也没备下,也太随意了些。”
她闭上眼,喃喃劝说自己:“我得早些睡,不然明日瞧上去气色又更差了,叫女儿看见多不好。”
孟国公拥着渐渐步入梦乡的妻子,见她十多年来头一回在睡梦之中眉头舒展、唇角翘起,在心中暗暗祈愿:
明日女儿就回来了,希望妻子欢喜之下,身子能一日日好起来。
孟国公将夫人往怀里拢了拢,紧拥着她入眠。
*
翌日宁云简身上的蛊毒依旧是在巳时发作。
崔幼柠熟练地为宁云简拭汗,眼瞧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顿时落下泪来。
“别哭。”宁云简的唇立时贴了过来,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阿柠,别哭。”
见他疼得冷汗不止,崔幼柠实在有些担心,想起昨晚叫太医来把过脉,对方说宁云简的龙体康健,并未提他因房事过度而体虚之言,心下稍定,伸手去解他的玉带。
宁云简立时制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帮你。”崔幼柠语气镇定,“此后五天都不做了,今日来一回也没什么。”
宁云简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一时心中揪疼:“不必,你昨晚没睡好,下午还要去孟府,朕抱你去躺一会儿。”
崔幼柠只当没听见,掰开他的手掌继续动作。
玉带与锦袍接连坠地,宁云简长睫轻颤,却终是死死按下心间翻涌的渴求,将她的手攥住,声音又哑了两分:“不成。”
“我昨日和今晨都喝过药了,身子已好了许多。”崔幼柠再次扯开他的手,“云简哥哥很疼不是么?我帮你缓痛。”
宁云简克制地闭上双目:“可你现在心里不好受。”
“是,我是有些难过。”崔幼柠圈住宁云简的脖颈,热息拂过他的耳侧,声音极轻,“所以需要云简哥哥安慰安慰我。”
宁云简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浑身血流下涌,再难抑制,将她扛起丢在床榻上。
崔幼柠小声哭着,于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吻变得轻柔细密,耳边传来男人心疼的轻哄。
她怔怔开口,失神轻喃,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宁云简耳尖渐渐红了,上方的帐顶晃得愈发厉害。
宁云简将满腔爱意尽数予她,餍足地将她被汗浸湿的鬓发拨开,痴迷地哑声轻唤:“阿柠,阿柠,柠儿……”
崔幼柠被宁云简抱在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麻烦。
崔府早在三年前便寻到了真正的嫡幼女,而孟家今日也寻到了她,如今将两个女儿换回来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崔府一直未将明柔放在明处,就是想利用这份养恩,一保全家门,二靠着皇后母家的荣耀复兴门楣。
既如此,还纠结眷恋什么呢?
崔幼柠抬眸看向宁云简,轻唤了他一声。
宁云简薄唇微启:“嗯。”
崔幼柠却不说话了,圈住他的脖子,主动迎合。
待风泄雨停,崔幼柠被抱进浴桶中,雨露又多又浓,宁云简紧抿着薄唇为她仔细洗了许久方抱着她出来。
将发髻梳顺,戴上昂贵精致的簪钗步摇,再套上华丽繁复的秋裳,她便又成了那个娇美矜雅的贵女,再看不出方才在帝王身下嬌吟承歡的模样。
午膳时她往宁云简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换了一身墨色龙袍,更显肤白如玉、尊贵雍容,瞧上去哪里会是个沉溺风月的男人?
世人皆言天子克己复礼、清濯无双,只有自己见过他褪下锦袍染上欲念的模样,只有自己听过他酣畅淋漓时的低吟与喘息。
崔幼柠不敢再看再想,俏脸深深低下去,试图忘记上午自己是如何勾着君王云雨的。
但许是因今日太过激烈纏綿,宁云简总忍不住盯着她瞧,目光炽热而滚烫。即便她的脸已低得快要埋进饭碗里,仍是被宁云简的眼神灼得越来越红。
用完膳她便上了去孟府的马车,宁云简识趣地没有跟上来,只道明日再带着聘礼亲上孟家。
崔幼柠晃了晃神,想起先前宁云简已送过一次给崔府,虽没有亲见,但听闻聘礼单子厚得很,肖玉禄喊得口干舌燥,中间停下来喝了三盏茶才报完。
她垂眸颔首,不再去想崔府,只嘱宁云简下午忙政务时注意歇息,每半个时辰便要停一停。
宁云简凝望她许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拥她入怀,哑声道:“今夜开始或许你便要住孟府了,可会想朕?”
虽封后圣旨已下,虽无人敢置喙他与阿柠,但为阿柠的名声着想,出嫁前最好还是得住娘家。
因此回京后这些时日阿柠无论是住青云台还是宫里,他都压住了消息,对外只称她在崔府待嫁。
孟家没有过错,他不便从国公府将阿柠强夺入宫,往后与阿柠便真的只能三日一见了。
三日一见,他只是想想便觉难熬。
崔幼柠失笑:“整个大昭都是你的,你要来国公府,难道还有谁敢拦着你不成?”
宁云简默不作声。
是没有,但孟家是他正儿八经的岳家,他尊重阿柠,自该尊重国公府。
崔幼柠看着垂眸不语的宁云简,昂首亲了亲他的侧脸:“会想你。”
宁云简闻言抬起那双黑眸来,点点光亮在其中浮现。
崔幼柠拥紧他:“今夜能睡着么?”
“有些难。”宁云简轻掐了下她的腰,“朕尽量。”
崔幼柠闷在他怀里笑了片刻:“那便只能劳烦你的影卫辛苦些,将我每日写的信送到宫中。”
“当真?”宁云简将她从怀里拔了出来,涩然道,“阿柠还从未给朕写过信。”
崔幼柠有些心虚地别开脸:“今晚!今晚一定写!明日也写!”
宁云简冷哼一声:“阿柠最好说到做到,若哪日没送信入宫,你就等着朕夜闯孟府亲自来讨要罢。”
崔幼柠讪笑几声,瞧了瞧天色,在外头宫人惊恐的眼神中把皇帝推下马车:“时辰不早,我该动身出发去孟府了,你快回去忙国政。”
宁云简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啪地一声将车门关上,不放心地走到侧窗外叮嘱:“今晚早些歇息,你只需欢欢喜喜与亲生父母兄长相认便好,旁的事无需烦忧,朕自会处置。”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国事重要,快些回紫宸殿罢,我走了。”说完啪地一声将侧窗也关上,命女影卫驱动马车。
宁云简站在原地目送这辆载着某位下榻无情女子的马车离开,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第38章 相认
离孟国公府越近, 崔幼柠手心的汗便出得越多。
若说不紧张局促都是假的。孟家与崔府交恶,她自出生后便未与孟家有过任何往来,只是在近日见过孟怀辞两次、孟国公夫妇一次而已。
整个大昭只有两个国公府。
镇国公是当年的太子太傅, 宁云简的恩师, 爵位是在宁云简登基后被封的。
而孟国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有开朝之功,是真正的高门显贵。正因如此, 即便崔府当年联合熠王府针对孟国公府多年, 也未能将孟家如何。
这样的门第教出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惠、矜持端庄,不知孟国公夫妇在得知自己亲生女儿竟是她这种被娇宠得无法无天到胆敢纠缠东宫太子多年的人之后, 心情该有多复杂。
崔幼柠恍惚几息。当初自己那般胆大妄为, 一是实在太过喜欢宁云简,二是知晓无论何时崔府和熠王府都会站在她身后。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些年父亲每回罚归罚,气归气, 可若谁家敢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 他第二日便会上门“拜访”。
大昭女子以乖顺依从为佳, 京中的高门大户里只有崔府会这样养女儿, 便是受宠的公主也没她当年那般放肆恣意。
她怔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下才回过神。
栩儿自后面那架马车下来,扶着崔幼柠下地, 与女影卫一同跟在主子后头。
今日孟国公父子都告了假,早早便与国公夫人一同在府门外候着了。
国公夫人看见崔幼柠下了马车, 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忙着急抹干泪水, 才好瞧清女儿的模样。
眼前重归清晰,目光所及, 崔幼柠肌肤白腻如瓷似雪,柳眉杏眼、玉鼻樱唇,粉颈修长柔细,身姿婀娜有致,正穿着一袭浅蓝罗裙缓步朝他们走近。罗裙华丽繁复,每走一步都似漾开层层花瓣,上头用银线绣了朵朵牡丹暗纹,绣工精巧至极,一看便知是宫里的手艺。
孟国公夫妇见女儿俏脸白里透粉,气色甚好,身后跟着的影卫姿态恭敬,又想起今日陛下特意派人来传话,将女儿的喜恶一一告知,并要他们在女儿入宫前别向她行礼,免得令她难受不安,可见陛下对女儿确如传闻那般钟情在意,终于稍稍放心。
崔幼柠目光扫过孟国公夫妇和孟怀辞,朝他们一一福身行礼,口中低唤:“父亲,母亲,兄长。”
孟国公夫人率先哭出声来,忙点头应了这句等了多年的称呼,孟国公亦泪流不止,连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孟怀辞也红了眼眶。
这几日盛京冷了不少,女影卫想起主子的吩咐,替崔幼柠拢了拢那件素色披风,立时温声劝道:“几位先带姑娘进门罢,姑娘如今畏寒,吹不得风。”
孟国公夫人见崔幼柠的小脸被冻白了两分,顿时心疼愧疚得又哭了两声,忙将女儿迎了进去,边走边同她说:“你的院子在东边,取名作‘盼归院’,如今你回来了,可另取个喜欢的名儿。”
崔幼柠知晓自己越礼貌客气,便越容易叫孟国公夫人失落,当即依言改了院名:“那便叫卿柠院罢。”
孟国公夫人听女儿回应自己,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忙问清了到底是哪两个字,好叫人去新做一块门匾。
崔幼柠跟着母亲沿碎石铺就的□□前行,抬眸望去,见府中雕栏画栋,碧瓦朱檐,层楼叠榭,富丽至极,不由怔了一怔。
孟国公夫人侧眸看见女儿望见自家景致时目露诧色,方暗暗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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