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成了人,那些喜怒哀乐,像是猛然被放大了。
“你一直不吃东西,会丧失元气的。”
林尘镜去而复返,又换成了涂萝喜欢的素食,“我知你不喜肉食,所以换了些素的,你多少吃点。”
她堕妖之后,便一直喝些汤汤水水调养身体,每次用膳之前,都是一脸纠结、仿佛慷慨赴义的表情。
她不喜欢吃肉,经常唉声叹气。
林尘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但他只想看她开心。
涂萝正在看书,闻言,将书本往下拉,对他道:“你先放那吧,我有胃口的时候再吃。”
这便是彻底的敷衍了。
林尘镜蹙了一下眉头,站在那没动。
涂萝又看了几行字,这才发觉他一直没走。
她视线看过来,有些不解,“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尘镜左右看了一眼,索性就走了进来,在书桌旁边坐下,搭话道:“你在看什么?”
涂萝将手边一沓的古书推到他面前。
林尘镜扫了一眼,“我看不懂。”
涂萝便给他翻译:“这是万兽图鉴、这是七宙史、这是……”
林尘镜才觉得不对,打断她,“你是如何识得这些字的?”
云鼎山的弟子,大多来自七宙各处的名门世家,不满足于经商或入仕,想辟仙途,于是便来了云鼎山拜师;当然也有不少因家境贫寒、吃不饱饭的弟子拜入门下,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除去修仙之外,云鼎山也会安排不少凡间的文化课,因此大部分是识字的,但是从未教过古字,涂萝刚会化形不久、又才堕了妖,怎会习得这么多古字?
涂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她心里慌着,面上不显,淡淡道:“祁渡教我的。”
林尘镜觉得蹊跷,但又不能怀疑她。
只能点了点头,“师尊一向博闻强识。”
话落,涂萝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阵尴尬蔓延。
涂萝又看向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林尘镜避开她的视线,眸光随意落在某一处,“即便是跟师尊吵架,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听出他是来劝自己的,涂萝叹了口气。
她端起木盘里的洗骨茶,当着他的面喝了,“……这样可以了?”
林尘镜眼神微微闪烁,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起势要走,但又没动作,直到涂萝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才收回目光,执剑离开。
涂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祁渡的弟子们,脾气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
从主阁出来,月弦凝就迎了上来,“情况怎么样?”
“肯吃了。”
林尘镜答道,但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月弦凝见他这般,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进展这么顺利,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师尊肯定有数的,等他回来就好了。”
“他真的心里有数吗?涂萝是为了他堕妖,他却还和她争吵,他应当让着点她的,涂萝本就懂事,只是不小心犯了个错,又何必这般冷着她?”
林尘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不满说了出来。
月弦凝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大师兄,门规中有一条,不能妄议尊长……”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甚至隐隐看出林尘镜对涂萝的态度不一般。
“大师兄,你是不是……”
“罢了,师尊或许是有事要忙。”
林尘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迅速整理了情绪,“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做弟子的,不该僭越。”
“谢谢你提醒我,阿弦。”
说罢,他便去心无旁骛地练剑。
月弦凝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谢她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啊。
……
云鼎山主峰。
祁渡本是御剑而行,到了主峰,便落了剑。
过去几天,他都在四处搜罗洗罪卺中逃窜的那些妖。
一些已经到了判罪年限的,便没再抓回来,但不少罪大恶极的妖魔,还在人间流窜,必须要重新抓捕。
这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以至于结灵的事情始终没有完全成功。
即便用了含冰和离火,对应阴阳之术,也只能将祁月的灵转换出一半,顶多是个半灵体,完全达不到转生的要求。
只是好在祁月能复现灵影,甚至能有自己的记忆和想法,也能与他正常对话,这便说明那法子是有用的。
“七月初七,若是再不练出极纯之体,恐怕会天洪爆发,三宙瞬间覆灭,生灵涂炭。”
怀岭老祖的话犹在耳边,祁渡自小被当成掌门人培养,此时此刻,也只想着方才收妖时途径北海看到的景象——
四处干旱、民不聊生。
不能再等了。
跟怀岭老祖例行回报之后,他便立刻回了离火屋。
祁怀岭见他去意匆匆,反而叫住了他,“月儿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在结灵,冰莲发挥了效用。”
祁怀岭收起手中的碧玺,须白的胡子垂落而下,端的是仙风道骨的姿态,“祁渡,你自幼在我膝下长大,我知道你的性子,但你不要忘了,庇佑天下苍生是身为剑尊的责任,保护月儿也是你的天责,数百年来,妖族一直对我族大肆进犯,甚至勾结异族,这可是遭天谴的罪孽,涂萝她虽已堕妖,但她曾经是妖,便是身背原罪,如今她能以堕妖之躯,为月儿所用,也是她的贡献与造化——”
“你不要儿女情长,意气用事。”
话已至此,点到为止。
祁渡垂下眼眸,回了离火屋。
月弦凝第一时间便来跟涂萝说了,涂萝心中一喜,顿时充满期盼之意。
实在是他这一走又是好几天,她的气早就被磨得什么都不剩了。
再加上破卺的事情,本就是她的错,她本就不气祁渡,只是有些情绪,想他能哄哄她——
堕妖之后,她是愈发矫情,却又控制不住。
但一想起临走前,他们还吵着架,涂萝便按捺住了雀跃的心思,忍着没去见他,“我知道了。”
她想着,他应当会来看自己的。
从前每一回都是这样,祁渡出去办事,或长或短,但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来找她的。
不是看看她瘦了还是胖了,就是给她带了什么好处。
然而这一次,涂萝等到天黑,祁渡也没露面。
她只等到乘着夜色而来的林尘镜告诉她:“师尊在西阁,今日便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异变
◎“你是不是喜欢涂萝?”月弦凝直截了当。◎
林尘镜说完,便看到涂萝那双晶亮的眼睛,一下就灰了下去。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失望的样子对他来说像是毒药,腐蚀着他的心脏。
他想做点什么,让她不要这般难过。
可一开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尘镜一向对言语的力量不以为意,此时此刻却恼恨自己嘴上的笨拙,“……师尊应当是有要事在身。”
涂萝勉强扯了一下嘴角,“嗯。”
她垂着眼眸,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林尘镜还想说什么,月弦凝走了过来,在他耳边道:“还是不要打扰她了,她可能想自己安静一下。”
见涂萝的确是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模样,林尘镜这才转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月弦凝追上他,“师兄,我有话要问你。”
林尘镜心绪纷杂,但还是停住脚步,敷衍地道:“嗯,你问。”
“你是不是喜欢涂萝?”月弦凝直截了当。
她与林尘镜都是云剑宗的弟子,因性子都一样的刻苦勤勉,很多事情都交由他们去做,月弦凝对林尘镜很信任。她了解他,像他了解自己一般,但最近的林尘镜,表现实在很奇怪,奇怪到让她不得不往奇怪的方向去想。
她看到林尘镜瞬间变化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陡然冷了脸色,“大师兄,她很快就是我们的师娘了……”
云鼎山的云剑宗是七宙之中最大的修仙门派,虽然门规森严,但也没有存天理灭人欲、不许弟子谈情说爱的规矩。
修道之人至情至性,对凡间那些繁文缛节并不大执着,较为开明,但是像这种对自己的师娘动了感情的事情,却是他们云剑宗所不允许的——这至少不符合伦理。
月弦凝自入剑宗以来,一直跟着林尘镜修炼,她对他从不设防,因此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了,“师兄,就连我都看出了端倪,倘若师尊也看出来,那……”
她还未说完,便被林尘镜打断,“我自有分寸。”
他沉着一张脸,徒留月弦凝站在原地,心事重重。
他走后,院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青花落了满地,风一吹,纷纷飞落。
月弦凝脸上逐渐露出一种自己难以抑制的心痛神情。
她按照自己跳动的心脏,仿佛其中埋藏了一股让人刺痛的电流,闷闷的疼。
……她这是,怎么了?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惊起地上青花,由远而近,“阿弦,你很难过吗?”
月弦凝猛一转头,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祁月的残影,“……师姑?”
她还不太适应死去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云鼎山一直保守的秘密,她和林尘镜有幸知晓其中一二:祁月是老祖祁怀岭座下最后一个弟子,曾是整个云鼎山最受宠的小师妹,在她跟林尘镜还小、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见过祁月两面,她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有时候有点骄纵,但无伤大雅,毕竟云剑宗的人都宠着她,其中以祁怀岭和祁渡为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所以祁月因意外去世的那段时间,月弦凝都觉得很不真实。
直到时间一长,祁月的名字很少再出现在众人口中,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本以为怀岭老祖和师尊都已经走了出来,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直在试图复活祁月。
若不是他们先前误入秘境,知晓了这个秘密,兴许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就像云鼎山其他弟子一般。
他们曾在门派掌门那里学到过,修道之人,道法本真,可通过勤练的修行获取长生之道,甚至飞升,但绝不能试图掌控生死,扭转阴阳。
她与林尘镜知晓老祖与师尊都在试图复活祁月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随即便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他们的所学所闻,注定他们本性正直、谨慎较真,对复活祁月的事情持反对态度。
可他们又不能忤逆尊长。
因此,月弦凝对祁月的感受很复杂。
一方面,她高兴小师姑能回来,另一方面,她担心此番作为是逆天而行,会给云鼎山遭来祸端。
自七宙成形伊始,奇闻异事层出不穷,再耸人听闻的事情都发生过。
但只要一涉及到阴阳两极,便会触怒到神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她不说话,祁月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阿弦,你看不到我吗?”
奇怪,师兄都教过她结影了,她应该能被看到才对啊。
难道是她还不会用灵影说话?
“我听到了。”月弦凝陡然清醒,回过神来,对祁月道:“小师姑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祁月松了口气,样子还是当年小姑娘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师兄教我的,我没学会呢……”
她笑着,想去拉拉月弦凝的手,却看到自己的双手在伸出去的时候,变成了透明的,随即如同没有实质的水一样,穿过了月弦凝的手,没有任何触感。
祁月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有些失落,“我在灵灯里待了很多年,已经快忘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是什么感觉了……”
她死去太多年,灵魂被禁锢在灵灯中,无法得到真正的平静;她好像复活了,但其实跟无□□回投生的鬼魂一样,好不容易能重见天日,她却只能作为半灵体存在。
能看到一切、听到一切、却感受不到。
月弦凝瞳孔微缩,有些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想安慰她,但又觉得自己嘴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额,活着就很好了……”
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
祁月看着她局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阿弦,你不用太紧张,我只是寂寞了太久,想找人说说话……”
她叹息了一声,走到青花树下,想要捡起青花,却落了个空。
她怔怔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滋生出密密麻麻的惆怅。
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呢?
……
西阁。
林尘镜刚到门前,就径直表明了来意,请示祁渡,“师尊,弟子想下山历练。”
祁渡正在处理北海的旱灾情报,来自北海的弟子们这段时间都请假想回乡救灾。
他正一个个批准,闻言,头也没抬,“若有历练的心思,倒是刚好可以与你的师弟师妹们去北海救灾,如今北海水灾为患,不少海妖水怪肆意横行,民不聊生。”
林尘镜觉得也是个好机会,便点了点头,“弟子定会全力以赴,救助受灾的百姓。”
他察觉到自己对涂萝异于常人的情愫,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在他难以控制以前,他只能远远离开,或许等他北海归来,他就能将对涂萝那不伦的感情放下——只将她当作师娘来看待了。
离开前,祁渡却突然叫住他:“等等。”
林尘镜顿住脚步,以为他是要询问涂萝的情况,刚打好了腹稿,就听祁渡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来的路上,可否见过祁月?”
“涂萝她……”
林尘镜瞬间住了嘴,所有的言辞全都咽了回去,一时无言。
半晌,他才沉沉道:“没有见到。”
即便再三压抑,但还是对他如此冷落涂萝的态度心生不满。
涂萝盼了他那么多天,换不来他的一句问候,一开口关心的人还是祁月。
林尘镜知道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可心中翻涌的浪潮却快要冲破他的理智。
他突然问:“师尊不问问涂萝吗?”
祁渡动作一顿,终于抬眸看向了他,“你有什么要说的?”
“她情绪不好,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祁渡这才蹙起眉头,似乎有些担心,“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他直起身,从一堆卷轴中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一卷,在桌面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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