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异常之兆尘见月也不是没有警惕过,可过了这么久连个屁都没冒出来,她也逐渐放下警惕,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原本半个月放一次神识来探寻城中祟气,出现异常后变作了三天一次,后天就又恢复成了半月一次。
巧神都未察觉到祟气出现,那吴府上下也没有一丝祟气,种种迹象表明令吴家灭门的并不是邪祟一类,可直觉告诉司遥,这其中,并不是看到的这么简单。
司遥垂眸,若有所思。
一只肉垫轻按上司遥虎口,抬头一看,见尘见月正握着福福爪子往自己手背摁,见司遥终于回神,她灿然一笑:“怎么发起呆来了?”
司遥摇摇头:“我正愁吴家灭门这事儿呢,算了,我得去别处瞧瞧才放心。”
尘见月一听,问道:“别处?你要走了吗?”
司遥点点头:“对,我得尽早找出灭门凶手,谨防其他无辜之人遇害。”
“啊……可我们话都没说几句。”尘见月有些焉耷耷,像失了水的叶子。
司遥:“等我解决完事情,有空可以来找你。”
尘见月眼睛一亮。
司遥又道:“你喜欢交朋友吗?”
尘见月:“当然喜欢!我自化形后一个人都看不见我,这么多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憋死我了!”
自巧丘被雷劈碎,尘见月开灵化形那一刻起,身边没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同类,凡人看不见她,邪祟与她不是一路人,尘见月修为有限,终日只能困在法身周围,与寺庙为伴。
每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坐在殿顶,听着信徒祷告,观夕阳西下,看坠兔收光,终与日月相伴。
每每从信徒祷告中听到趣事,欲与人倾诉,可当回头一看,身边却无一人。
司遥:“或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飞升,人界之外还有个叫上天庭的地方,里面有很多神官,他们全都能看见你,到时候你可以认识很多新朋友。”
尘见月:“真的吗!那我可得抓紧修炼了!”
司遥:“当然是真的。”看了眼天,补充道,“不过我该走了。”
尘见月纵有些不舍,摸摸福福脑袋,道:“好吧,记得下次来找我玩哦。”
司遥点头:“一定!”纵身一跃跳下殿顶。
尘见月微微俯身,看着司遥离去的背影,福福也探出脑袋,跟着她一起往下望。
殿内,叫圆圆的猫刚从温如蕴手中跳下,他正准备弯腰重新将猫抱进怀里,余光就瞧见司遥逆着人群自殿外而来,便直了腰,也不抱猫了,朝司遥走去。
“阿遥,回来了。可有看出些什么?”温如蕴在庙中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祟气,不知司遥去其他地方有没有探察出什么。
内里情况复杂,除了城中祟气无故消失外,什么都没发现,司遥:“这巧神庙正常,没有祟气。”
至于为什么那巧神符纸上为何单只一个巧字,不难猜测。
尘见月本相乃一石雕,受了雷劫开了灵,经年累月之下不断行善济世,又受了百姓香火供奉,时间一久,修为也跟着上来,也就成了金城半个守护神。
第61章
可到底也算不得神, 也没有神官才有的祝福金光,因此尘见月不愿,也担不起用“巧神降福”四字作符纸上, 便只在符上单作“巧”字。
温如蕴:“那只能去义庄看看尸体了。”
恰好小二已经上完香, 凑了过来:“两位道长, 我好了!嘿嘿,您二位接下来去哪儿?”
司遥:“去存了吴家人尸体的义庄。”
果真, 话一出口,小二“啊?”了一声,见他们两个神色认真,不似作伪, 顿时泄了气:“这这这——”丧着脸,“一定要去吗?我我……”
话没说完, 腿已经抖成了筛子。
司遥见他那怂样,被逗笑了:“罢了罢了, 你且为我们指路就是, 你不用去。”
小二:“多谢道长体谅!!”
临近义庄, 四处白烟弥漫, 连带着周围温度也降了下来,地上撒满黄纸钱, 风一吹,带动一地纸钱飘零。
周围空气竟也有些潮,地面呈暗色,生了青藓, 可金城少雨, 按理说这里不应该如此,唯一能解释的便是义庄内有过许多怨气出现, 因此才分外潮湿。
纵观这些白雾,瞧不出什么,司遥将灵火祭出,见焰芯燃烧平稳,并无晃动迹象,证明这只是普通的白雾,不是怨气或祟气。不知何原因,原本这些怨气消失不见。
这是一处无人管理的义庄,里面杂草横生,墙皮斑驳。因为地方有限,屋内没有那么多棺材,尸体便被帘子草草裹住,屋内挤不下,余下尸体便横在院中。
放了许久,已经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弥漫,温如蕴向来受不住这些味道,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素白手帕,正欲捂住口鼻,顿了顿,将手帕塞进司遥手中。
“阿遥,帕上熏了香,你用来捂住口鼻可挡一些味道。”
“好。”司遥也有些受不住这股难闻的尸臭,用帕子掩住口鼻。一股幽幽沁人的梅香涌入鼻尖,驱散了磨人的尸臭。
两人跨过临近小腿高的门槛,入里。
这门槛是为了防止这些死人变成祟尸设的,祟尸没有理智,走路摇摇晃晃,但不会抬脚,因此设一个较高的门槛,可以有效防止祟尸跑出去乱咬人。
虽说祟尸杀伤力不大,一个普通人给他两拳都能倒,但他牙齿锋利呀,若一个不防被他咬到,顷刻间血流如注,还会染上祟毒。
若不能及时找到有修为的人辅以灵力将祟气排出体外,普通人怕是熬不过三天就会七窍流血而亡,而义庄往往死人多,怨气积攒得大,最容易发生尸变,因此门槛也修得更高。
地上尸体摆得杂乱无章,两人小心翼翼绕过横放的尸体,朝着最里间走去。
途中,司遥下意识朝温如蕴望去,却愣住了。
温如蕴一只手提着衣角努力避开尸体,眉间微皱,另一只手掩住口鼻想要隔绝这尸臭,偶尔伸到她身后虚扶,似怕她摔倒。
可手中唯独少了张染了熏香的帕子,司遥以为温如蕴至少会准备两张帕子,她一张,自己一张,如今看来,这唯一的帕子是给了自己。
……待他恢复记忆,眼前这个事事都为我着想,顺着我来,不会再气我的温如蕴便没有了,真的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接受吗?如果不能,我又该怎么办?
司遥自以为这么多年相处,早已习惯如今的温如蕴,性子没变,但是对自己的态度变了,变得好起来,贴心,同亲弟弟般。
可越是这样,司遥心中越不舍,甚至自私的想着,若是这冤家一直不能恢复记忆也好,都吵这么久了,他不嫌累,我嫌。
明明这么想着,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镜花水月汤池那一幕,脑中闪现的是温如蕴泛红的眼,潮湿的发,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回头盖住眼中深思,继续走着。
两人找了具放在棺材中的尸体,那棺材没有盖,只有一张帘子扣着。司遥掀开帘子,面目狰狞的尸体脸瞬间映入眼帘。
尸体干枯精瘦,浑身上下只剩了一副骨架和皮,一双瞪大的眼睛在这枯树皮般的脸上分外突兀,就好像五岁孩童套了阿娘的衣服那般不合理。
早在看见尸体的一瞬间,司遥顿感如坠冰窟,浑身冰凉,不禁后退一步,呼吸急促,如同失去空气般,脑中一片嗡嗡。
“啊!!!”
有人抓住了她,司遥立马回握住这只手,犹如攀上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掌心满是被刺激出来的冷汗,粘腻,饶是如此,对方也依旧不放手。
温如蕴揽住了她,将她脑袋扣进怀里,视野瞬间变得黑暗,可司遥在这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中,逐渐平静下来。
“阿遥?不看会它好些了吗,你怎么了?”低沉关心的嗓音自喉咙发出,带着胸膛微微震动。
司遥闭眼:“别问可以吗。我不想说。”
“……好,我不问。”
冷静下来后,司遥松开攥着温如蕴的手,离开他的怀抱,用手抹了把脸,带走所有情绪。
当目光再转向尸体时,司遥除了眼底犹如水面般掷入一粒石子,掀起些许波澜外,整个人再也看不出先前情绪失常的模样。
吐了口浊气,目光一转,温如蕴还担忧的看着她,司遥拍拍他臂膀,以示放心。
温如蕴唇角轻动,似是要说什么,想起司遥之前说的话,最终闭嘴,将欲说的话咽进肚子里。
突然看见熟悉的尸体,令司遥大脑一时宕机,被移至脑后多年的痛苦回忆瞬间上涌,这才失了态,等她冷静下来后,便好多了。
司遥上手掀开死者衣领,见胸膛一片枯皮,再无他伤,又掩回领子,转而捞起他的袖子,果真在手臂内侧发现一个圆圆的伤痕,有正常人张嘴一周那么大,圆内四周伴随有许多小孔,似尖物刺伤。
果真不错了,这人是被痋虫吸干血肉精气而亡。
至于为什么吴府之人的惨叫声不能传出去,甚至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当然是因为吴府被结界罩住了,亦如五百年前罩住梵音国的结界。
再观周围,一丝怨气也无。按理说暴毙而亡的尸体一般周围含有极为浓重的怨气,若不及时超度,不仅死者不能入鬼界,且愈来愈多的怨气混在一起,时间一久,谁也不知会生成什么样的邪祟。
可还未超度这些尸体就已经没了怨气,连魂魄都不在了,和五百年前真像啊。
司遥还想上手掀其他帘子,被温如蕴一把抓住手,听他道:“阿遥,我来吧。”
司遥看着他,感受到手肘处掌心的温度,在这冷意森森的义庄内格外突兀,也格外温暖,她说:“好。”
温如蕴不顾洁癖接连掀了好几个帘子,尸体模样一如既往,他学着司遥把尸体的衣领和袖子掀开,无一例外都有圆印,有些圆印在锁骨偏下处,有些在手肘处。
越看,司遥心中凉意越甚。
先是水坞村,又是金城吴家,连着两个不同的地方都出现了痋虫,水坞村痋虫为陆钰掌控,如今陆钰重伤未愈,怕是动动手指都困难,吴家灭门一事不可能是他。
这说明,能掌控痋虫者,不止一人。
陆钰是为了养伤,这才迫不及待去水坞村,又是吃了明烛生魂,又是放痋虫。
可水坞村隶属姑苏地界,姑苏人杰地灵,信徒无数,在此守护的神官数不胜数。量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扩大了范围去害人,除非活不耐烦了。
因此水坞村过后,便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出现过痋虫。
可金城不一样,金城人丁较为稀少,因缺水的缘故导致粮食少产,城中人囊中羞涩,食不果腹,自然很少有多余的钱去买香火供奉神官。
香火的欠缺,加上金城灵力贫瘠,较为厉害的邪祟基本没有,百姓不怎么需要保护,因此还没有守护神,就连唯一存在过的水神也于二十年前陨落。
可以说除了尘见月如今守着这座城,再无别的神官会关注这里。
对于幕后之人来说,是一个下手的好地方。
以前的梵音国也只有水神浮尘一个守护神,水神浮尘也是莫名消失,过了没多久痋虫与结界齐齐出现……
金城,或许就会成为下一个梵音国。
幕后之人什么时候会放出痋虫,谁也不知道,或许是下一刻,或许是几天后。
司遥下意识摇摇头,掌心又渗出了汗,她拉着温如蕴就往客栈奔去。
温如蕴:“阿遥,怎么突然走了。”
司遥不说话,就这么拉他,直把他拉回了吴家庄客栈,叫小二牵马来。
小二见他们回来了,照做将两匹马全都牵来,不忘道:“两位道长看完啦!有没有什么发现啊?”
司遥没空回答,将温如蕴推到马跟前,喊道:“上马!”
温如蕴虽一头雾水却乖乖照做,上了马后低头一看,却见司遥还在站着,没有跟他一起上马,下一刻,司遥“啪!”地一声往他腿上拍了道符。
腿顿时跟捆了两座大山一般沉重无比,牢牢粘在马鞍上,温如蕴心中下意识感到不对劲,喊了声:“阿遥?”
司遥望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阿蕴,出了金城,不要再回来,金城危险。”
下一刻,她猛拍马身,那马嘶鸣一声,后腿一踢就往前直冲,周遭风景顿时如流水般不断变换,唯独眼中的红衣身影一直存在,愈变愈小。
“阿遥!”喊声被疾风打散,这声音其中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何好端端的人,上一刻还在闲聊,下一刻就成这样了?金城危险,哪里危险了,既然危险,她又为何不跟自己一道走?
第62章
纵然心底许多疑惑, 都随着不断变换的景色远去。
司遥闭眼深吸一口气,想着:别回来得好,就这样吧, 回姑苏, 她也该归位了。
司遥在温如蕴腿上拍了千斤符, 会将温如蕴的腿牢牢按在马蹬上,不出金城, 这符不会解,温如蕴也下不了马。
小二听到两人对话,又见司遥这番操作,脑中宕机:“危险?道长您说什么危险, 金城吗?吴家灭个门怎么就成金城危险了?”
司遥转身回客栈,身后跟着小二:“其中缘由复杂, 我不好解释,你只需要知道金城如今危险, 有灭城之灾, 若想活命, 趁早离开好。”
“可、可是, 不离开能行吗?”小二大惊。
司遥转头看向他:“金城里有这么多人,可我只有两只手, 我不确保能够保证你们每个人的安危,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你们主动离开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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