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破费了?”
妙果是说那些箱子里的值钱物件,她不太清楚成亲的步骤和习俗,但长眼睛看得见沈钰安给的太多了。
沈钰安低声笑了两声,对妙果说:“家里的钱自然要留着养你,箱子里其实只有一袋银子。”
话本里反正这么写的,场面应当是很气派了,沈家的钱大都存在钱庄,他也懒得因为这样的小事去取,况且,一袋银子可不就是杜家爹娘心里对女儿的定价吗?
沈钰安这么懒懒地想。
他随口就说了句让人误会的话,妙果还没怎么,妙杏就先眨眨眼睛站起来,笑着往厨房去:“快午时了,我做饭。”
三姐好像、也许、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妙果看了一眼楼上像猫一样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人,心里有点无奈,有点苦恼,但最后还是觉得,他是恩人,有些小问题能怎么办呢?
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妙果继续埋头扎灯笼了。
沈钰安真的活得像个神仙。
妙果如此感叹道。
因为这个人居然把取水的井口挖在了书院。
又或者说,这个井口本来就是书院有的,毕竟书院也有几十年了,学生在这里总有用水的时候。
沈钰安的竹楼里书院不远,但往来取水并不方便,他完全可以请人再打一口近些的井,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连厨房都用不上。
平日里煮茶都是傀儡拎着木桶去打水,大水缸更是想都别想。
如果这里是家,那么家里张嘴吃饭的只有妙果一个,要用水的也只有她一个。
傀儡是沈钰安的耳目,怎么看都像沈钰安的手脚,吩咐傀儡总有一种吩咐沈钰安的错觉。
姐妹俩不好意思叫傀儡打水,都是自己拎着木桶去书院取水。
灶膛里的火半天烧不起来,妙杏就叫妹妹先去打水回来洗菜。
妙果提着比她小腿高的木桶走了。
竹林很安静,阳光被绿叶柔和,在石子小路上投下光影,风吹过会有“簌簌”的动静。
她暂时改不掉慢吞吞的习惯,慢慢朝着书院露出的尖尖屋檐和隐约的白墙青瓦走去。
不知何时,风声渐渐消失了,浓郁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腐烂的鱼腥味令人作呕。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红毛狐狸飞快攀上妙果的肩膀,妙果已经习惯了,侧脸蹭了蹭柔软的狐狸毛。
红毛狐狸舒适地趴在妙果的头顶,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我闻到了死鱼的味道,好臭。”
妙果停住了脚步,她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很近,仿佛近在咫尺。
她以为又闯进了什么幻梦,可闭眼再看,眼前仍然是一条石子路,竹林的边缘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过来,孩子,快过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竹林。
日光反射在竹林边缘那东西的身上,妙果隐约看见是个高大的轮廓,很长,那是什么东西?
“有客来,怎么不叫我?”
身侧掠过一阵带着桔梗花香味的风,沈钰安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踩着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她身边。
他的衣裳总是层层叠叠的,腰身紧束,袖袍和衣摆散开能散成朵花儿,他又爱拢袖走路,脊背挺直,墨发披散,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他莫名地端庄。
他就这么仙气飘飘地领着妙果往竹林外头走,迎面对上一个巨大的生物。
一道山岳般的影子模糊地投下来。
“!”
妙果发誓,她此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有屋舍那么高的一条长长的鱼,身体还有一半在河中隐没,上半身却趴在岸上,鱼鳍之下另生利爪,牢牢扣住大地。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它把抬高的头颅低下,侧头用一只水泡一样凸起的鱼目打量他们。
鱼嘴张开又合上,腐烂的鱼腥味扑面而来。
“河伯,你是此地河伯吗?”
它和无双镇小打小闹的妖魔精怪不一样,身上有浓重的人类怨气,也许是因为它吃人。
妙果强装镇定,其实害怕得眼睫发颤,下意识揪着沈钰安的袖子,呼吸都放轻了:“师兄……”
“没事。”
沈钰安有心安抚她,戴手套的手想拍拍她的头,结果和不挪窝的红毛狐狸大眼瞪小眼。
于是他顺手把她头顶打哈欠的红毛狐狸塞到师妹怀里了。
“?!”
狐狸本来不满意被随手拎来拎去,但察觉到妙果的害怕,动了动身子,用尾巴敷衍地拍拍她的后背。
“不是,此地河伯是我师父,他可能去别处钓鱼了,很久没回来,您找他有事吗?”沈钰安对怪鱼说道。
巨鱼转动眼珠,仿佛在思考,片刻后,它吃力地抬起河中的另一半身体。
它的后半截身体已经化骨,勾缠了许多水草似的东西,腐烂的味道融进水汽中。
“吾乃齐英河伯,寿数将尽,想求此地河伯施法清理河道,庇佑吾河中子民。”
河伯都是河流的主人,清理河道自然不在话下,这条看起来吃了很多人、身上沾了数不清的死人怨气的怪物居然是河伯?
自称齐英河伯的巨鱼说完这些话,已经疲惫不堪,它轰然倒地,一只眼睛凝视着蓝天。
日光沉寂,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安静,腐臭味越来越浓郁。
“它、它死了吗?”
妙果捂着嘴小声询问,怀里还紧紧搂着快要憋死的红毛狐狸。
沈钰安漂亮的眉头拧起个尖尖,他打量了一下没有动静的齐英河伯,右手掌心凝起一团灵火,面容又舒展开,好像终于解决了什么难题:“不知道,试一下吧。”
“??”妙果眼睁睁看着一团灵火飞出去,巨大的鱼变成了可燃物体,“呼啦”一下整个身体都被灵火笼罩着燃烧起来,视觉效果十分恐怖。
沈钰安拢着袖,闲闲感叹:“前辈,您烤烤火的话闻起来味道能好点。”
妙果定睛看去,自称河伯的怪鱼扭动了几下身体,鱼骨烧成了黑色,缠在骨头缝隙间的水草烧成了灰烬,腐臭味随着火焰的熄灭也变淡了。
怪鱼并没有死去,它的皮肉完好无损,只是烧的黑乎乎的,看上去很大一截木炭似的,它好像终于喘过来气,鱼鳃又开始翕张。
沈钰安摸着下巴笑:“看吧,没死。”
妙果欲言又止,觉得他这个一把火烧着试试人家死没死的方法好像有点嚣张,但转念又想,自己不懂什么门道,万一沈钰安是在给那条鱼治病呢?
最终她把木桶提手挎在臂弯,腾出双手“啪啪”地给沈钰安鼓两下掌,很不熟练地赞叹:“师兄,好厉害。”
沈钰安拍拍她的头:“厉害什么,帮个忙把前辈送进水里,不然干死了怎么办?”
“哦哦,我试试。”
她从第一日给沈钰安赠花之后,就在竹楼边上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小块菜地,这几天有空就训练着如何使用适量的灵气催发植物生长。
妙果集中精神,努力调动空气中不算充裕的灵气,河岸下的蒺藜草疯长,变成细细长长的藤蔓一圈一圈缠住了干渴的鱼,温柔地将它送回了水中。
白水河并不深,只能淹没怪鱼的一半身体,但聊胜于无。
蒺藜草撤开时在怪鱼的尾巴上尝试性地输送了些灵力。
“嗬——”
汲取了微薄灵力的齐英河伯终于又能开口,血肉尽失的下半身慢慢笼罩一层散发灵光的鱼尾虚影。
“木灵之力——多谢小友,吾,应该可多撑一段时日了。”
“小师妹刚刚入门,只能帮前辈到这里了。”
沈钰安站在河岸之上,垂眸看着河道中命不久矣的大鱼。
齐英河伯侧面的眼凝视这个年轻的人类男子,“吾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您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只是师父归期不定,我修为不足,恐怕无法帮忙。”沈钰安错开话题,引来一阵大风,河水泛起波浪,他劝道:“此地浊气未消,您还是尽早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了。
巨鱼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纠缠,几个呼吸之间便收敛了巨大的身形。
“你们会去的,青阳镇,要快,要快。”
一条花鲢跃出水面,又落入河中,逆着河流向上游去了。
第15章 15.努力学习
无双镇很久没有这样大阵仗的热闹婚事。
沈钰安做出来的纸人傀儡吹吹打打,从北到南穿过了整个镇子,人们忌惮有些时日没出现的妖魔,又忍不住跟着看看热闹。
轿子落在杜家门口,杜阿娘坐在女儿房里为“妙果”梳头。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婚事也仓促,还是她弯着腰去隔壁张家求了一块红布,才匆匆为女儿做了身红裙子。
她脸色苍白,低声下气地跟张婶子说好话,那个脾气很好的女人接连不断地叹气。
杜阿爹打死了女儿的消息已经传开,只是还没有人去县城报官,她听见张姓的汉子吩咐妻子要看住孩子们,离杜家远一点,过两天就一起搬到镇里去。
杜阿娘安安分分地,恳求张婶子借自己一块红布,她想给女儿做身衣裳,心软的女人拿出了过年收到的红布,拉住她的手说:“老姐啊,杏子的事儿……要不然还是跟这样的男人和离吧?难说什么时候他再惹什么官司……”
她一言不发,抱着红布说谢谢,转身回去,点着平时舍不得用的油灯,给她的“女儿”做了一身简陋的嫁衣。
她给“妙果”换上了嫁衣,家里没什么值钱首饰,只给她盘起了头发,用红绳固定。
“妙果”像平常一样,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任由阿娘摆弄自己,但干瘦的妇人摸摸她的脸颊,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有了大造化。
杜阿爹来敲门,用对待外人才有的温和态度喊她:“孩子他娘,接亲的来了,收拾好了吗?”
杜阿娘将“妙果”送出去,领头抬轿的大汉眼睛细长,站在院子里,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说着喜话。
看热闹的人离得远,心里觉得杜家晦气,又在讨论沈钰安怎么这个节骨眼娶了他们家的小傻子?
所以只有杜阿娘听见那大汉说话。
本该是新郎官的沈状元分明不在这里,但大汉嘴里发出的声音确实温润含笑的。
“我将妙果带走了,以后不想看她再与你们有什么瓜葛,聘礼在箱子里,省着点花足够你们后半生过活,做人不要太贪心,我只是拿出了你们心里觉得女儿应该有的价钱。”
“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我很期待那一天。”
丈夫和儿子都挂着平常却诡异的欣喜表情,杜阿娘浑身发冷,满脑子都是那句“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代价……
她僵硬的目光转向一无所觉的中年男人,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没反应,心中焦躁悔恨的情绪无限放大。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齐英河伯,沈钰安在桥上留了一道灵咒,这才转身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妙果,她将挂在臂弯的木桶滑到手中,有些无措地低头看地面,努力回忆刚刚催发蒺藜生长的步骤哪里不对。
红毛狐狸在她怀里舒适地换了个姿势,大尾巴晃了晃,口吐人言:“看什么呢?都不回去吃午饭吗?”
妙果不知道他们原本认识,只当自己醒来之前红毛狐狸就上门来过了。
因为沈钰安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自己对于妖魔们的震慑力和蔑视,对红毛狐狸也是无视居多,所以她只当他不太爱搭理精精怪怪的。
沈钰安果然直接无视了它,对着妙果叹息,真像个很关心妙果的好师兄似的:“小师妹,你怎么都不长肉呢?”
个头不高就算了,还是瘦弱的仿佛一手能捏死的动物幼崽模样。
是他投喂的不够好吗?若是继续瘦巴巴病歪歪的风一吹就倒,什么时候才能将木灵根修炼到极致?
他回忆起采买的傀儡每天带回来的东西,肉是不缺的,新鲜的蔬菜和鸡蛋也都有,要不然再做个麻雀傀儡去山中抢些蜂蜜回来吧,傀儡路过听买菜大娘提过那也是好东西。
妙果没想到他开口是要说这个,来到竹楼之后,其实她的饮食好了太多,顿顿白米饭管够不说,每天都能吃上肉。
沈钰安说的要养她,是真的有好好在养她。
她心里很感激,时刻记着他的恩情,沈钰安吩咐的事她都尽力去做,问的话也决不忽视。
“我有好好吃饭,”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长肉,实在是以前没有长肉的条件,也就不存在长肉的经验,但她仰着脸保证:“我会继续努力的,多吃一些。”
沈钰安点点头,很满意她的配合,陪着她去打水,还要给她规定:“以后每餐多吃一碗饭吧,早晨起来绕着竹楼跑三十圈,别往菜地里一扎就是一上午。”
他能理解木灵根修炼需要亲近泥土和植物,但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灵力存储源还没修炼到一定境界,就因为身体跟不上劳碌过度而死去。
井口的辘轳“吱呀吱呀”转着,妙果白白的手臂使劲转着手柄,她将满满的一桶水倒回去大半,双手提着木桶跟在沈钰安后面走。
红毛狐狸自觉地跟在她脚边,优雅地迈着步子,对沈钰安的规定咂舌:“跑三十圈?这小胳膊小腿会断掉吧?要不然跟我去山上跑个来回吧,也能锻炼身体的。”
沈钰安并没有什么要帮忙提水的自觉,只是脚步放慢,时不时的停下来让妙果歇歇,他从怀里拿出蓝紫色的桔梗花把玩,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红毛狐狸:“山中精怪繁多,我不想家里再多出个什么东西哭哭啼啼扰人清静。”
这是没办法的事,妙果跟沈钰安学了正经的引气入体后,灵气就能安安分分待在她的身体了,再加上木灵根亲近万物,她每天都能引来些小东西跟在身边蹭灵气。
妙果:“……师兄放心,我以后把它们赶出去,不叫进院子。”
沈钰安和颜悦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叫它们打扰你修炼,近些年灵气越发稀薄,你修炼又晚,我只是担心你跟不上我的进度。”
开什么玩笑呢?他又不是什么大方的好人,当世灵气稀薄,修炼各凭本事,他不能凭借自身获取灵力,好不容易找到妙果,怎么能让那些没什么灵智的小精怪占便宜?
妙果闷闷地点头,回答他:“我不会松懈,请师兄放心。”
于是妙果的日常修炼就增加了一项锻炼身体,除开上午在菜园子里练习灵气使用,下午先学一个时辰文字、再学两个时辰画符、晚饭后再打坐两个时辰吸收灵气之外,她还得早上起来绕着竹楼跑步锻炼身体。
安排很满,妙果提着水回去,坐在炉灶后面烧火时和妙杏说了要锻炼身体这件事。
妙杏在炒菜,听说沈钰安觉得妹妹不长肉时有些苦恼:“我听张婶子说过,补身体不能一口气吃太多肉,所以也不敢给你吃太多,时日太短了,慢慢养着或许就能长个长肉了。”
10/79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