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下来也死不了,交给师兄吧。”
沈钰安不紧不慢地画出一道灵咒,打入不断挣扎的李彻体中,他便立刻不能动弹了。
“还好蓬莱也修习一些杂七杂八的咒术,不然还真的要多费些功夫才能治你,”沈钰安示意妙果撤掉藤蔓,拢袖说着嘲讽的话,“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毛僵。”
他指间凝聚一团灵火,弹到李彻身上,熊熊大火立刻吞噬了僵尸的身体,他凄厉的吼叫起来,却只能站在原地被灵火灼烧。
围着妙果的灵火消失,她立刻跑到沈钰安身边,见他脸色还算好,松了口气,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递过去:“师兄,给您。”
他可不能灵力不足,只凭妙果说逃出去简直是做梦,所以停战间隙得赶紧补充一下灵力才行。
沈钰安先揉了一把她的头,才将栀子花接过,他将花朵咬碎了,香甜的灵力在口齿流转,让他心情还算不错。
“你的小喽啰已经不行了,阁下打算什么时候亲自来受死?”
水中凉亭里的女子身形影影绰绰的,她娇笑着。
“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人类修士,如你这般厉害,也看不出我如今已经虚弱得出不了这里一步了么?”
第29章 29.怨河(十)
蔺游是被妙杏掐人中掐醒的。
妙杏同芳子说话被镇长发现,对于已经做了鬼的妙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镇长忠厚老实的脸阴沉沉的,他询问一动不动面朝着窗户的少女:“客人,您到底在做什么?”
屋里的芳子已经惊吓到泪流满面。
这男人的两面派行为让妙杏想起了杜家阿爹——杀死她的凶手。
凡人看不见的怨气陡然汹涌翻腾。
镇长感觉脚下多了一滩水,低着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浸湿,像是雨天不小心踩进水坑。
哪里来的水?
头颅低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镇长惊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不得已睁大双眼,从地上的水幕中看到了让人肝胆俱裂的骇人场景:那个背对着他的柔弱少女,被他盯上的新的猎物,缓缓地,缓缓地将头颅扭了过来。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拉的很长,下一刻,这颗头滚落在地上,少女的头颅嘴角上扬,和他对上视线。
“我在看着你呀……”
“啊!!!”中年男人惨叫着晕了过去。
妙杏捡起头安回去,踢了一脚晕死过去的镇长,将房里的少女叫出来,一人一鬼合力将镇长锁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做完这些,妙杏回去堂屋,发现蔺游倒在地上,旁边掉落一根木柴。
显然是镇长找机会把这个柔弱的读书人一闷棍打晕了。
芳子跑去厨房挪碗柜救人,妙杏就对着蔺游的脸又拍又掐的,好不容易把人弄醒。
“嘶……”
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的蔺游茫然地被妙杏告知已经找到失踪少女的消息。
她笑容温婉,情绪却有点焦灼:“蔺先生快安排一下吧,然后咱们去找妙果和沈先生他们。”
蔺游一骨碌爬起来连声说好。
将军府内。
“果真如此么?”沈钰安手中燃起一大团灵火,他十分乐于助人道:“那不如我替你了结了吧,也好过你日渐衰弱,重新变回一具腐烂的尸体。”
妙果听到这话,才知道那美丽的巧珠不是别的妖物,原来也是个会动的尸体。
她也会是僵尸么?
巧珠并不慌乱,懒懒散散地笑,说话的调子带着一种妙果还不能理解的风尘妩媚:“人类修士,你很狂妄。”
“等你能过来再说吧,”她懒洋洋地换了个躺着的姿势,“我被困住,你们也被困住,说不准往后的许多年,咱们还能做个伴呢。”
被灵火焚烧的毛僵李彻已经彻底变成一具焦炭,风一吹就碎成了渣。
天空慢慢变得黑暗,风势渐渐大了,凉亭的飘纱狂舞,困在其中的女子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人类修士,下次你再站在这里,就会明白你还很稚嫩。”
她话音刚落,妙果眼前一花,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化。
她回到了最开始从后门进来的厨房,身上穿着丫鬟的衣服,面前是洗菜盆,水灵灵的小青菜新鲜极了。
妙果下意识伸手清洗小青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洗菜,洗菜,不停地洗菜。
手指头上的小伤口泡了水就刺刺地痛,妙果缩回手,脑子里莫名多了一个念头。
不晓得师兄看见她手上的刀口,会不会觉得她实在太笨了。
随即她又迷惑起来,她哪里来的师兄?
“妙果,崔师傅要菜呢,你洗完了吗?”
妙果下意识应了一声,“还没呢,等等……”
喊她的丫鬟道:“你快点,晚了崔师傅又骂你!”
双手娴熟地清洗,换了三遍水,妙果端着菜筐进厨房,崔师傅忙着炒肉,没顾上骂她。
有一瞬间,妙果觉得这里极其陌生,好像她不该在这里,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但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陌生感,是柔弱的云姝夫人来厨房了。
“打扰了,我想拿些米……小灶台没有米了……”
云姝夫人大着肚子,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没人搭理她,进门送柴的小厮还推她一把:“夫人挡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竭力将自己缩起来,避开往来的人。
惊慌失措得像个可怜的小兔子。
妙果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把人送到门外站好,云姝夫人以为她在驱赶自己,红着眼睛恳求:“我,我不是故意碍事,小灶台没有米了,我得……”
“夫人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米。”
妙果说完这句话,双腿就有自己的想法一样进了厨房,径直揭开了米缸盖子,她用小陶盆装米时有个丫鬟凑过来说话。
“妙果,你搭理她做什么?一个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童养媳,地位恐怕还不如你我这些奴婢呢。”
妙果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以前也冷眼旁观过她受欺负,但今天莫名地看不下去了。
“你当我也是傻子好了,傻子帮另一个傻子,有什么稀奇的。”
她端着小陶盆出去,云姝夫人抓着袖子看过来,有些不敢接,这是被戏弄怕了。
妙果就自己抱着小陶盆,伸手等她过来搭着:“夫人,我送你过去,这里有台阶,地上也湿滑,不好走。”
“……”
犹豫半天,云姝夫人还是过来了,轻轻搭着妙果的手,她捧着肚子下台阶,一路顺顺利利地被送到小灶台。
妙果放下小陶盆,给灶膛里添柴起火,云姝夫人细声细气地说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府上新来的丫鬟么?”
云姝夫人舀水淘米,怕惹妙果不高兴,问完这句话又补充:“我不是要害你,你不说也行的……”
妙果拿着吹火筒鼓着脸使劲吹,嘴上印出一圈乌黑,她浑然不觉:“我叫妙果,来了两个月了。”
火终于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妙果拍拍手上的灰,整了整身上的襜衣:“夫人自己小心些,我回去洗菜了。”
云姝夫人局促地跟她道别:“好的,多谢你,妙果。”
妙果往厨房走,劈柴的小厮喊她一声,朝着她挤眉弄眼:“小果子!你未婚夫来啦!”
未婚夫?
妙果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雀跃。
她跑到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她站在门外,一身黑色窄袖半长衣袍,梳一个潇洒又妥帖的高马尾。
是个武将打扮。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身过来,微微上挑的眼尾妖冶,含笑的唇喊她:“妙果。”
啊,这幅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妙果的心跳急促鼓动起来。
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师兄!”
沈钰安还以为又看扁了愚蠢的小师妹呢,想不到她自己也可以挣脱莫名奇妙多出来的“身份”。
但下一刻妙果就茫然挠头:“沈郎……我许是喊错了……”
沈郎沉默:“……”
这是什么庸俗的称呼,还是叫师兄和夫君听着顺耳。
妙果抑制不住的高兴,她跑过来见人,见到了才想起保持距离,隔着门槛装作不在意地问他:“今日不随将军出去办事么?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
沈钰安看得稀奇,把她嘴上一圈黑灰给擦掉,忍着笑,斟酌着按照“未婚夫”的人设回话:“因为我想你了,就来看你了呀。”
分明是妙果被迷惑了心智,沉迷在“小丫鬟妙果见未婚夫”的戏码中出不来,沈钰安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谁。
但他十分恶劣地凑近害羞的小姑娘,看她越来越红的脸皮,齿根发痒,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没用劲,戏弄意味大于食欲,像话本子里的浪荡子。
妙果羞得脸都烧红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结结巴巴:“你!你、在干什么!”
沈钰安把她托小猫一样托着两肋抱起来转了两圈,真心实意地放声大笑。
这也太可爱了,虽然妙果平时安安静静的一本正经也很有趣,但在他面前过于谨小慎微,这个依恋脸红的样子他没见过,一时之间觉得爱不释手。
原本他一睁眼是在将军的院子里,本该烧成一堆黑渣的李彻坐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发呆,拿一筐子干草试图堵住自己胸前烂掉的大洞。
沈钰安被那副样子蠢得眼睛疼,脑子里还一莫名其妙多了个自己的身份认知:他是将军带回的副将,有一个未婚妻在厨房干活。
本来是猜测,来了厨房一看,“未婚妻”还真是小师妹。
从前沈钰安也爱拿个话本子演戏,被人逼着演戏还是头一回,以为在他脑子里多念叨两句他就会任由摆布吗?
真是可笑。
沈钰安嘲笑着这个被女僵尸称作“魇笼”的循环戏台子。
小师妹才是稚嫩的那个,被妖怪安排了这么个戏份,要是她清醒之后还有记忆,该不会又羞又恼地默默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妙果不知他笑什么,捶打他的肩膀,紧张道:“放下来啊,有人看的……”
沈钰安把人放下来。
一道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原来是在小灶台边的云姝夫人,小灶台看门口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何况沈钰安刚才笑的那样大声。
被发现了自己偷看,云姝夫人十分紧张,局促地搅动着锅里的粥,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解释一下。
这个本该生产了的女人,又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了厨房。
如同本该焚毁的李彻,也恢复了原本的破烂样子。
沈钰安想,绝不是神力才能做到的时光回溯,那么就只能是其他的力量,在这个地方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甚至还能将闯入的外人安排进来,迷惑心智,让其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天眼也看不出云姝夫人的古怪,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柔弱的凡人孕妇。
但毋庸置疑,她肯定是破局的关键。
魇笼,魇笼,偌大的将军府乃至整个青阳镇,是谁的梦魇,又是谁的牢笼?
沈钰安收回视线,揉了揉妙果的头。
“好孩子,这个给你,我今日还要随将军出去办点事,明天再来看你。”
本来他想点醒妙果来着,怕她不在自己身边出点什么事。
但看那位云姝夫人偷偷羡慕的眼光,她应该是不会伤害妙果。
妙果接过他手里的银铃手串,下意识就觉得破费:“啊呀,买这个做什么?我干活又戴不了……”
沈钰安哪里有功夫去买什么手串,这其实是他以前炼化的一个护身法器,护身不是最主要的,里面有一个活物可以藏身的空间才是重点。
假如妙果遇到不能解决的危险,法器自己就会把妙果藏进去,然后启动隐匿符咒防止被捡走。
妙果和他道别,不知自己目送走了的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主动藏进她的新法器里。
沈钰安还是不能放心,既然辛苦小师妹查探真相,那他还是委屈一下自己来保护她吧。
嘴上说着戴不了,但妙果还是把手串绑在了手上,嘴角抿出一个小梨涡。
叮铃的细微响动,好听又不吵闹。
厨房有丫鬟喊妙果洗菜,她应了一声,走回水井边继续处理菜蔬。
第30章 30.怨河(十一)
沈钰安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
也许不是天黑,魇笼里的天色古怪,时间变化得随心所欲。
妙果刚刚打完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饭,还没动筷子,天就暗了下来。
笨蛋小师妹又急匆匆地跑去打水洗菜。
沈钰安分出两分心思关切了一下小师妹的饮食健康问题。
得快些出去,小师妹都多久没吃东西了,饿死了他找谁说理去。
云姝夫人也在水井边,她搂起袖子在努力转动辘轳的手柄打水,看见妙果过来很是高兴。
“妙果!妙果……你来啦。”
妙果不晓得她高兴什么,帮了她一把,将水桶从绳锁上取下来。
“夫人这么晚还打水?”
云姝夫人红着脸道:“谢谢……水缸空了,明日要早起给婆母熬粥,我怕来不及,就提前来打水了。”
她提到婆母,妙果脑子里浮现出大片大片的血色,和一个老妇焦急地喊“用力”的声音。
真奇怪,那是什么?
“那好,夫人慢走,我要洗菜了。”
妙果把空木桶绑好又丢回井里,开始打水准备洗菜。
云姝夫人却不走,走到一个不会妨碍她的地方,慢慢地说:“我同你聊聊天行吗?我不会吵你的……”
妙果想了想,去劈柴的地方找了个木墩子过来,确定稳当以后才对她说:“夫人坐着说吧,身子重就不要累着。”
云姝夫人这次不红脸了,她眼圈红红的,慢慢在木墩上坐下,缓解了双腿的酸痛。
“今日来的就是你未婚夫吗?真是英武不凡……”她斟酌着说,“就是,看着有些凶……”
妙果无意识地回她一句:“头发放下来就不凶了,他人很好的。”
云姝夫人愣了一下,神色温柔道:“这样啊……你们很般配,以后一定也是和和美美的。”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抚摸着自己圆圆的肚皮:“我夫君以前……也对我很好呢。”
云姝夫人的夫君,不就是将军吗?
但在妙果有限的记忆里,将军从来没有来看过云姝夫人,她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厨房烟熏火燎的,有人找她也是为难她。
妙果好像是唯一一个对她还算好的人,不怎么热切,也不无视欺负,所以她才想来跟自己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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