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恰巧山灵的魇笼铺开,所有人的记忆都被重复了,他们被迫在青阳镇里过着每隔一阵子就会再来一遍的生活。
再也没有本镇的人走的出去。
镇民们怒火中烧地押着镇长去县上报官,姑娘们被接到沈钰安他们入住那一家的客栈暂住,等官差来送她们回家。
她们的身心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害,回家之后迎接她们的又会是什么?
在没有被查出来的其他窝点,又有多少姑娘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不管怎样,青阳镇这场阴差阳错导致的惨剧,终于草草落下帷幕。
第33章 33.怨河(终章下)
蔺游要在这里留几天处理失踪案的后续,沈钰安左右无事,便带着妙果去齐英河练习净化符。
练了两天,进入筑基期的妙果还是画符要偷看小纸条。
气的沈钰安揉她脸颊肉,妙果就两手背后任由他捏,也不反抗。
山灵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仙君,小仙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钰安抱着手臂,也不发话。
他对想要抢走小师妹的山灵并无好感,即便山灵已经解释过她当初在魇笼里误以为妙果是被他买走的小妾室,想要解救妙果才造成误会。
妙果却很亲近山灵,她先看了一眼沈钰安,见他没有特别的抵抗,才问道:“是什么呀?”
“我想请二位,去锦州传个信,我的家在那里,我姐姐还在云山等我。”
锦州是妙果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云山只听山灵提过一次。
“你为何不自己回家呢?是路太远了吗?”
她不知缘由,山灵心中却隐痛。
“我已经无法离开此地了。”
山灵看向平静的齐英河,河水潺潺流动,诉说着谁也不知道的故事。
“我浑浑噩噩,虽非本意,但间接犯下许多杀孽,此地河伯也因我而虚弱消亡。”
妖物亲自作恶,河伯才能驱逐,但无论是巧珠还是山灵,她们都不曾亲手杀人作恶,将婴儿尸体丢进河中,任由怨气蚕食河伯的,从始至终都是它庇佑的人类。
所以最后它伤心至极,只求沈钰安两人救救这条河。
山灵叹了口气:“因果已经欠下,我得留在此地赎罪,庇护此地子民,直到河中孕育新的河伯。”
灵气,机缘,和妖物本身的上进才能促使河伯的出现。
有的河直到枯竭也不会有河伯孕育出来,山灵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巧珠能逃过人间律法,却逃不过天道惩罚,三年之内,必在雷劫之下化为飞灰。”山灵说道。
“在天罚降下之前,我会看守她。不管出于哪个原因,我都无法离开此地,所以想请二位替我走一趟,去云山告诉我姐姐鹿女我还活着,只是今生,无缘再见了。”
妙果摸不准答应不答应,沈钰安看她眼珠子往上瞟啊瞟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大大方方看就是,刚才是跟师兄翻白眼吗?”
妙果吭哧吭哧说对不起。
沈钰安对山灵道:“传信好说,只是有件事得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他将妙果提到山灵面前,转了个身把小姑娘的后背露出来。
“之前吸取你力量的碎片,融进了妙果的灵根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山灵吃了一惊:“融进灵根中了?”
她皱起眉毛,伸手触摸妙果的脊椎骨,喃喃自语:“不该如此,除非是……”
“是什么?”沈钰安追问。
山灵却摇头道:“也许是我搞错了,小仙子是人族,那种可能也早就不存在了。”
“抱歉,我原以为它是一块儿……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我也不知那碎片到底是什么,亦不知它是何时出现在齐英河的。”山灵饱含歉意。
“它有着吞噬灵气的力量,怨气和浊气也不在话下,我无法触碰它,才不得不任由它在河底压制。”
妙果转过来,反手去摸摸自己的后背,提出疑问:“它能吞怨气?那为什么河伯……”
会被怨气腐蚀殆尽?
山灵苦笑道:“人族有喜好厌恶,此物亦然,我在魇笼中任由它索取灵气,它自然挑嘴,对于近在咫尺的怨气也就视而不见了。”
问了半晌,还是没能得知这是个什么东西。
沈钰安在前面走,妙果亦步亦趋地跟。
“师兄?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不好的感受,人很精神,身体也轻盈。”
妙果主动宽慰状似“忧心忡忡”的师兄。
沈钰安思索着蓬莱残卷的阵法篇,正在回忆碎片上的阵法纹路属于哪一种,听到妙果这样说,把手搭在她头顶笑。
“要有事早就有事了,”他用力按了一下妙果,嘴角弯起来,“以后若是感觉哪里不对要及时告诉师兄,知道吗?”
妙果被迫点头。
沈钰安才放了手,声音轻松愉悦。
“待此间事了,师兄带你回家去。”
怨河·后续
李彻的母亲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裹里,镇上帮忙下葬的人回家去了。
山灵伪装成凡人去买了些纸钱香表,抱着一个小铜盆去了坟场。
巧珠跟在她身后,穿一身素白,勉强可以看做是孝衣,只是原本很正经的衣裙被她拨弄几下就变了味道。
当山灵再回头时,她已经露出了白皙骨感的半边长腿,大半白嫩的胸脯呼之欲出。
巧珠无聊地抱着手臂,手里转动着烟枪杆。
见山灵自己烧起来纸钱还回头看她,她一愣:“做什么?我与这老蠢妇又无甚干系,你不能要求我给她送行吧?”
山灵摇头,淡淡道:“巧珠,人间多是繁杂无用的规矩,但正衣冠这一点确是有道理的……你将衣服捂好。”
巧珠嗤笑:“我以前是个人,可比你懂这些,但我不爱好好穿衣服,怎么的?”
“你以前是个人,怎么不知太多的财富会招致杀身之祸?”
山灵性格说不上尖锐,这样的话也是平淡的语气。
巧珠噎了一下,没骨头一样就地躺下,雪地很干净,她比雪更加白和冷。
说是看守她,其实山灵也没绑着她,只是巧珠自己做什么都兴致缺缺,跟着山灵到处跑混日子。
今天也是她主动跟着山灵来的,衣服从哪里扒来的不好说。
像活人一样叹了口气,巧珠伸手去接雪花。
喃喃自语道:“抄家以后我穷怕了……做了下贱的军妓才晓得,原来以前随手乱扔的伤药那样贵,他的军饷哪里够呢?怕是跟其他人还借了不少钱……”
她将衣襟拢好了,侧着身子蜷缩起来,脸埋进雪里,好像冰凉的雪能带给她温暖。
山灵几乎听不见她的低语了:“别人都笑话他,说他想捡破鞋回家做媳妇……我那时已经染了病了,你晓得吧,凡人说的脏病,看病得花很多钱,我就想我这样的人,凭着他的怜惜嫁给他不是害他吗?”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雪花很快覆盖了她,山灵也算有些做人的经验,人间的很多事情却还弄不明白。
“你是个很好的、可怜的姑娘,他心悦你,你们就在一处,这不是很好吗?”山灵皱着眉毛这么说。
巧珠被她说的笑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啊。”
“其实我也不能嫁他,我是戴罪之身,不许赎身也不许逃跑的……嫁不成也好啊,不然没钱看病最后烂在他面前么?那还不如早早死了。”
那样在马夫心里,再想起来她,放不下的就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官家小姐了。
巧珠声音又娇俏起来,浑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像是一场大梦睡醒:“反正我以为,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想到帮过头了——你能不晓得李家那个院子一开始多破烂么。”
那倒是了,山灵在云姝的身体里沉睡,苏醒之后也有了云姝的记忆。
她刚开始到李家哭了两年是有现实原因的。
“我在战场修炼,听人家的家产藏在哪里听了五百年,太有钱了也不能怪我。”
“李彻才去战场多久啊,怎么可能混得那么好?钱是我给的,封赏将军的圣旨也是我写的,骗骗凡人嘛……”
山灵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最后只能说让她以后不要再随便掺和人间事。
巧珠嗤笑:“再说吧。”
山灵与她掰扯够了,又拿了一沓纸钱丢进火盆。
李老妇的灵魂茫茫然站在自己的坟前,看了一会儿后走掉了。
山灵目送她走上自己的黄泉路,听见巧珠精神百倍地嘲笑她:“怎么?做人的滋味这般好?伺候婆母上瘾啦?”
雪花被风卷起,扑在山灵的裙角。
她坦然道:“有时候确实会分不清,毕竟我作为云姝一遍一遍地经历了那些苦难,绝望又怀抱希冀,悲苦里又掺杂甜蜜,短短两年,竟然比我在云山修行百年还要漫长。”
“但我终究不是云姝,”山灵困惑地捂着心脏,“也许时间会抹去这段经历带给我的奇怪感受吧,我是山灵,自由的,强大的山灵,不是可怜的凡女云姝。”
又过了一年,青阳镇在深夜迎来了一场暴风雨,雷声轰隆,声势浩大。
巧珠许久没有进食,三道劫雷劈下来,她就已经维持不住漂漂亮亮的样子了。
山灵站在桥上,拢袖静静注视着眼角青紫,唇角皲裂的巧珠,她的手臂无力垂下,双腿也不正常地拧着,这便是她刚刚死去时的模样。
第四道雷落下,巧珠终于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天雷没有把她劈成灰,但尸身中的残魂却彻底劈没了。
山灵走下桥,安静地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包的好好的,不叫别的生灵看见她不漂亮的样子。
“……走好。”
她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巧珠”这个并不适合她的名字。
山灵从怀里摸出一簇保存很好的灵火,这是她送别妙果与沈钰安时,特意向沈钰安讨来的。
那位仙君很是吝啬,山灵交出自己借请神力控灵的心法才换来这一小捧灵火。
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反正不经过神明的允许,神力是借不来的。
山灵将火种投到巧珠的尸体上,火焰渐渐吞噬了她,不多时就烧的干干净净,酝酿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冲刷得骨灰也不剩下。
渐渐恢复清澈的河因为下暴雨涨水了,山灵顺着河岸开拓河道,清理淤积的泥沙,在人类酣睡的夜晚,她得保证这里没有发生洪涝的潜在危机。
因为本职不是司水,她做起来有些吃力和麻烦,但是没关系,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总会慢慢熟练起来。
第34章 34.自欺欺人
蔺游被他的侍从保护着回到了县上去。
分别时他强颜欢笑,说他要回京述职,有机会再来看沈师兄。
妙果把妙杏装回了小荷包,蔺游要走的时候不住地看着妙果欲言又止,最后只憋了一句:“嫂夫人和杜姑娘也要保重。”
“……哦,好。”
妙果不解其意,被沈钰安提回竹楼。
初时不发觉,回到无双镇才发现他们在青阳镇耽误了半个月。
回来时竹楼里的东西都落了一层灰,妙果的小范围清洁术颇有成就,她就牵着妙杏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展示,纯当练习。
妙杏配合极了,每一次都给她鼓掌,并且委婉地告诉她自己是没办法学会的,不要再给她笨拙地演示啦。
妙果有点失落,因为红毛狐狸说过鬼也是可以修炼的,很久之前世上还有厉害的鬼修。
也许是过分贪心了,她想着要是妙杏也能和她一起修炼多好啊。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已经越来越强了,她一定能保护三姐的!
沈钰安回了自己的房间,摊开蓬莱残卷的阵法篇沉思,身边摆着一捧妙果的升级版外化灵力花束。
人参精居然没有跑,妙果她们回来,最高兴的就是它了。
伸出细细的触须手脚带着自己的小陶盆“哐哧哐哧”地奔向妙果,头顶的叶子重新长出来了,就是有点蔫吧。
妙杏弯腰把它从地上捧起来,点了点它头顶的叶子,“是不是没浇水才干着了?看着不太新鲜。”
妙果在人参精的陶盆里撒了点灵力,得到滋养,它舒展了叶片,发出拟人化的“嘿嘿”笑声。
细声细气的,像是不好意思。
“还会笑,我以为你只会哭。”
不习惯清洁术的妙杏抱着被子出来晒,妙果就把人参精放回窗户底下晒太阳,去厨房舀水给其他陶盆也浇了点水——据说是沈钰安家人埋骨灰的盆景。
这些陶盆里种的都是没有任何灵智的植物,品种也不一样,隔了半个月没浇水,枯萎了大半。
妙果跪坐在陶盆前观察,好在它们的根还好好的,没有烂掉。
一道红色的影子跃上竹篱笆,跳到走廊上优雅踱步:“你们出去了好久,也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声。”
妙果闻声看去,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狐狸啊……你的毛?”
狐狸会掉毛这很正常,邻居阿叔家的狗也会掉毛。
但半个月不见,红毛狐狸不仅掉毛掉的坑坑洼洼,皮毛多一块少一块的,蓬松的大尾巴都秃成细细的一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暗含不满的沈钰安给拔毛报复了。
红毛狐狸尴尬地顿住了爪子,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小意外,狐狸都会掉毛的,你没见过狐狸掉毛吗?大惊小怪。”
它故作镇定地蹲下来,把尾巴藏在身下不给妙果看。
妙果干脆爬过去,揉了揉它柔软的三角耳,结果搓下来一点毛毛。
她无声地笑弯眼睛。
把狐狸捞进怀里查看:“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去偷吃咸菜了?邻居阿叔说狐狸之类的野兽是不能吃太多盐的……呀,还掉了我一身。”
红毛狐狸闷闷不乐,抱着她的手要啃不啃的:“哼,出去了一趟,你倒是活泼不少……我也不想的,秋天就是换毛期,我很快会长出来厚厚的毛。”
妙杏晒完被子,回来收获一个掉毛的红毛狐狸和“长”毛的妹妹。
“这是做什么呢?”她叉着腰很苦恼地似的叹气,又笑着取下襻膊进厨房准备午饭。
“我在青阳镇学到了新的菜式,中午试试好不好吃吧?”
师兄在楼上待着,妙果就掏出学习的书册,对着他给自己布置的篇目艰难背诵。
红毛狐狸想给自己舔毛,又怕把自己舔秃,忍了又忍就只好趴着听妙果背书,偶尔给她纠正一下读音。
据它自己说,活了一千年的红毛狐狸可是一只什么都懂的有文化狐狸,教导一个小小的妙果不在话下。
它这么说了,妙果于是不耻下问:“我跟着师兄出去这趟……他,长出了一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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