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比划划地小声道:“那尾巴可长可粗了,能有好几个我那么长,所以,师兄也是妖么?”
虽然她不是很介意师兄的种族,此行也亲近不少,但是还是要防备一下,免得哪天被失控的师兄抓住咬破喉咙吃进肚里。
红毛狐狸原本下巴贴地,闻言竖起耳朵道:“他又化蛇了?”
前爪搭在妙果的膝盖上,它轻轻嗅了嗅:“嗯——果然是蛇的味道。”
鲜红的舌头“滋溜”地舔了一圈嘴巴,它无趣道:“可惜不能吃……他哪里是个妖啊?一个固执得要死的人类小孩儿罢了。”
如果狐狸真的有一千岁高龄,那么“小孩儿”这个称呼就很适合沈钰安。
红毛狐狸没有什么隐私的概念,就贴着妙果把当年沈家的祸事絮絮叨叨说了。
尽管大篇幅都在讲妙果素未谋面的师父——白水河伯。
但妙果好歹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师兄会化蛇可以看做是生病了,他本人还不怎么想治。
红毛狐狸评价总结:“野心家,人类都是野心家吗?他看不起孱弱的人族,想得到蛇妖的力量,这怎么行?人有人的路,妖有妖的路,他若走错了,死的渣子都不剩。”
妙果却不这样认为。
人都想变强是没错的,谁想永远做个孱弱的废物?
没有遇到沈钰安之前,妙果只能用装傻的法子逃避成为下一个杜家阿娘的命运,在杜家重男轻女的零星施舍里讨点饭吃。
那是没有价值和意义的日子,谨小慎微换来的是三姐被打死,自己还是被卖给变态老头子。
现在她有了自保能力,她可以保护自己和三姐了,这是很好的结果,好过当时她恨不能和三姐死在一起的自暴自弃。
不仅仅是出于对沈钰安的感激,妙果经过与他的相处,能察觉他的本性并不坏。
就是很偶尔的时候觉得他笑的假,往往这种时候他是有点脾气坏的,但顺着毛哄一哄也没就什么大事。
红毛狐狸不理解,妙果却能共情沈钰安。
看到至亲全部死在他的眼前,他不仅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一同死去,这是很痛苦的事。
她对红毛狐狸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还不能接受。”
假如是妙果,妙果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孱弱悲惨的人族,更希望自己做强大可怖的蛇妖,自欺欺人何尝不是一种疗愈心伤的方法呢?
哪怕治标不治本,也好过直面鲜血淋漓。
就像妙果嘴硬说妙杏没死,沈钰安的嘴硬体现为他否认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红毛狐狸冷酷无情,前爪搭在一起嘲笑道:“软弱的小孩儿,哈。”
“管他怎么想,反正不能任由他被蛇妖的残余力量影响,只要有灵气,阵法就会自动修补,他以后应该不会再长尾巴吓唬人了。”
妙果卷着书,摊开又合上,犹豫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沈钰安从楼上下来,顺手将一本破旧的书放到桌上,撑着脑袋看妙果。
两人隔着支摘窗,他在屋里坐着,妙果在窗外的廊檐下坐着,窗户底下靠墙摆着浇过水的植物陶盆。
红毛狐狸要脸,掉毛严重,还说人坏话,怕被沈钰安逮住讥笑,一溜烟跑走了。
沈钰安伸手拈起兰草盆里的一片叶子,上面还是湿润的。
“管这些做什么?放在这里不管就行,春天还会再活的。”
他没有揪着最开始的问题不放,妙果拿不准他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红毛狐狸扒他老底,也许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叶子枯黄了,”妙果调整了一下坐姿,悄悄把乱糟糟的裙角都摆弄好,“浇浇水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嗯。”
沈钰安的手指把叶片缠在手上绕了绕,又放开,再缠上去,乐此不疲。
眼睫低垂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安静下来。
“……”
妙果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孤寂。
红毛狐狸说,沈钰安凝出的第一簇灵火,用来烧掉了家人的尸体。
他那时候还不是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蛇妖还是沈钰安,跪在地上挨个把亲人的骨灰放进陶盆里,捧得很仔细,因为河伯说如果不能全部收集起来的话,这几个人就没办法重新凝聚魂魄去投胎了。
地上的骨灰是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收集起来的,再努力也不能。
也许风会吹走一些,也许泥土会附着一些。
最后沈钰安暴躁起来,面无表情地把那几块地的表层泥土铲进了陶盆,然后他躺在几个陶盆中间蜷缩着睡去了。
河伯当然是骗他的,蛇妖喜欢吃人的灵魂,沈家人的魂魄早就被它嚼碎吃了,再也不可能凝聚轮回。
他这么说只是想最后一次确定主导这具人身的到底是伪装的蛇妖,还是看起来不好惹的人族小孩儿。
妖没有“亲人”的概念,尤其是活了很久的大妖。
它们只能接受“伴侣”的存在,对于亲缘是很淡薄的。
沈钰安看着冷漠凶残,仿佛不认识家人了,但他的行为暴露了内心的渴望——盼着他们能重新凝魂。
河伯由此确定了答案。
不甘寂寞的人参精从太阳底下挪回来,冷不防看见窗户上有只漂亮的人手在卷着叶片玩儿。
它兴高采烈又羞涩地主动去卷这只手,展示自己也有美丽的叶子。
“……?”
沈钰安挑眉一笑,把人参精又给揪秃了。
人参精嚎啕大哭,孤寂的气氛被打破,妙果把它藏到远远的角落防止被恶劣的师兄从陶盆里拔出来切片。
沈钰安闲闲地敲了敲窗棂,对妙果道:“进来背书,背错了就晚点吃饭。”
妙果:“……”
这也许就是书上说的自身难保吧。
第35章 35.落单的山雀
无双镇出现妖魔的风波已经彻底平静,孩子们又回到了书院上课。
妙果提着水桶去那边打水时碰见他们,有个看着很机灵的瘦弱男孩还会儿挠挠头喊师母。
其余的孩子或多或少地无视她。
因为在他们看来,妙果嫁不嫁人不都是个傻子吗?跟嫁谁也没多大分别。
同杜小弟打架的罗俊也碰见过她一回,别别扭扭地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杜小弟不来书院上课了。
妙果摇摇头,罗俊就瞪大眼睛指着她喊:“你不傻啦?”
“……”
好问题,那我到底还傻不傻呢?
最后妙果没说话,提着桶走了。
罗俊尴尬又失望地嘀咕:“哦,还是傻的。”
步入深秋,竹林仍旧绿意盎然。
妙果回到竹楼,碰见妙杏上一刻还在二楼打扫屋子,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厨房舀水。
这种时候妙果才会有一种三姐其实已经死了的真实感——她行为举止与真正的人类有了越来越大的差异。
但那又怎么样呢?
沈钰安没有自己去授课,人在一楼窗前写东西,脊背挺得很直,院里的人形傀儡被他打发出去教书。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妙果穿衣多穿了两层,但师兄还是一身带着丝滑凉意的衣袍。
这人感受冷暖总是与常人不同,妙果曾见他夏雨披大氅,如今正该添衣他却没察觉似的。
去厨房放下木桶,妙杏塞给她一碗用蜂蜜腌渍的蜜枣,笑眯眯地叫她吃了去学习,自己提木桶将水倒进大傀儡新烧制的水缸。
妙果抱着蜜枣碗路过廊檐,有人敲了敲窗子,她停下,里面的人喊她。
“进来。”
沈钰安目不斜视,放下毛笔,压了压平整的宣纸。
妙果进来,轻轻地把碗放下,往沈钰安那边推了推:“师兄要尝尝吗?”
沈钰安看一眼,没动手。
大妖可不爱吃甜食。
“不吃。”
于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就被放在了蜜枣碗上,凡蜜俗枣此生也没有这么灵气四溢过。
妙果含蓄地看着沈钰安。
沈钰安:“……”
难道我是因为它不好看才不吃的吗?
揉了揉眉心,他道:“暂且放一放这个……我将山灵告知的心法写了下来,你试试看,能借来什么神力。”
山灵的心法与修士的咒术十分相似,但并非人言,沈钰安听一遍记在心里,回来后找人类对应的文字找了许久,才在今天彻底将其复刻在宣纸上。
妙果十分纳罕:师兄比我厉害很多,要是他都没成功,自己又怎么能行。
心里奇怪,她还是拿过纸张开始念。
顺顺利利,平平淡淡念完,妙果做到了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什么也看不懂。
“你念的时候在想什么?”
沈钰安的指节在桌子上慢慢叩动,妙果老老实实回答他:“借请神力,请求神明将我变得高一些。”
“……有些过于草率。”
但也不是不可达成的愿望。
比如是他听到这样的愿望就一定是要亲自看看什么样的愚蠢小可怜有这样简单的请求,然后劈道雷告诉她做梦还实际些。
沈钰安将纸拿回来,抵着唇沉思:“也许是我理解错了,并不是按照同样的音节念出来就行,也不是对灵根的挑剔……”
他自己试过,没有任何反应,想着小师妹是木灵根,亲近植物,那山灵也亲近植物,也许是有要求限制的,这才费劲将心法挪到纸上。
将纸撕成两半,沈钰安撑在桌案上闭目养神:“真是白费功夫了。”
宣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妙果捡起来折了两道,小声问:“这原本是篇文章吗?看着很长。”
“不是,更像一段祷告词,”沈钰安道,“在很久以前,有些人族部落也是信奉神明的,他们通常会在祭祀典礼上向神明献上祭品,同时念一段祷告词,既表达对神明的恭敬,又祈求神明的庇护。”
妙果头一次听说,觉得很新奇:“那神明听完祷告,会出现吃掉祭品,再实现他们的愿望吗?”
沈钰安笑出声,隔着桌子拍拍她的头:“傻孩子,根本没有神明,天眼也看不透的山灵不过是某种厉害些的妖物而已。”
妙果有些失望:“这样啊。”
蜜枣最后还是妙果自己吃了,她端着碗出去前给沈钰安留下一捧半开的荷花,还混进去几支莲蓬。
沈钰安拨弄着花怀疑她是暗含不满,就因为他没赏脸尝尝她的蜜枣。
撕下一片花瓣含进嘴里,他心道,我果然还是把好夫君和好师兄的人设拿捏得太好了,瞧瞧愚蠢简单的小师妹都学会撒气了,这么大的花儿给大妖怎么吃啊……啧,莲子还是苦的。
被迫“撒气”的妙果去厨房洗了碗,下午就一直在练习傀儡术。
施术的对象就是她小菜地里种的大白菜,白菜一号和白菜二号打架打得菜叶横飞,妙杏来薅小葱时还被菜帮子抽了一下小腿,杀伤力却只是让她觉得被碰了一下而已。
揉了揉妹妹因为分心控制白菜傀儡而呆滞的小脸,妙杏又进厨房做好吃的去了。
一心二用,妙果一会感觉自己是白菜一号,被二号抽了一下,立刻就要打回去,想控制二号后退,脑子和指令冲突,两颗白菜撞在一起,妙果则原地仰躺。
好累,躺着吧,她要分裂了。
师兄到底是怎么控制那么多傀儡的?
妙果闭着眼睛,听到了一阵“笃笃”声,还有细微的“啾啾啾”叫声。
她翻身起来,顺着声音在院门的篱笆下捡到一只可爱的白绒绒的小东西。
圆墩墩的身子只有女孩子的拳头大,除了鸟头和胸脯部分,背部羽毛和尾羽都是黑色的,一双豆豆眼黑亮黑亮,看着很神气。
这是一只脚爪受伤的山雀。
“三姐,这儿有只落单的小鸟!”
妙果捧着小鸟跑进厨房,妙杏正试着新菜品呢,下意识就说:“多大的鸟啊,想怎么吃?”
“……”
“!”
这下把原本歪着头柔弱无依待在妙果手心的小山雀惊得口吐人言:“太可怕了!有鬼要杀灵鸟啦! ”
妙果双手拢住它不让它扑腾,对三姐说今晚不吃鸟,一碗素面就好。
捡起来的小东西原本虚弱又可爱,“啾啾啾”得人心都要化了,妙果想着给它治个伤,顺便给三姐看看它生得多么可爱,不曾料到它这么精力充沛,扯着小嗓子喊“有人要谋害灵鸟,实在罪大恶极”。
妙果捏住它短短尖尖的喙,不许它再叽叽喳喳。
因为沈钰安不喜欢这些开了灵智的小东西在竹楼出现,动辄哭得要断气的人参精似乎就是他忍受的极限。
“算了,你还是飞走吧,师兄不喜欢小妖小精怪。”
给山雀用灵力治好了缩在一起的脚爪,妙果将它往天上一抛,山雀“嗖”一下飞出去,在空中转了个弯又飞回来,稳稳落在妙果的肩膀。
它可怜巴巴地用头顶的绒羽蹭妙果的脸:“我只是吓到了嘛……我很安静的,请不要赶我走,我飞了很久才赶来这里……”
这个小人类散发着浓郁的灵力,留在她身边就不缺灵气蹭了!
只有笨蛋鸟才会愿意飞走!
妙果拒绝诱惑,一捋肩膀把它掸飞,她摇头道:“不可以,我不会做让师兄不高兴的事。”
山雀愤怒地“啾啾啾”了一长串,炸成一个团子,它扑闪翅膀保持平衡,说着妙果听不懂的鸟语,看起来像是在骂她。
妙果也有点生气,身后的藤蔓无声伸展:“也许你不想走了,想试试我的藤网。”
“啾!”
“天罗地网,一网尽收,咒请木灵,缚!”
藤蔓编织的绿色大网笼罩着山雀的去路,可真是叫它上天无门了,它便从空中掉到地上,拿翅膀掩着头哭:“不要打我!我是来送信的!山灵的口信!”
山灵的口信?那确实不能打。
妙果把跌“坐”在地的肥啾山雀捧起来,硬邦邦哄了一句:“别哭了。”
最重要的话怎么不早说呢?
有人哄,山雀便顺着台阶下,它拱着妙果的手心,柔弱可怜道:“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不会叫你为难……我自己说完话就会走的……”
它越说越哽咽,豆豆眼居然滚下眼泪:“我一路飞过来没有很辛苦,也没有受欺负……我是懂事的灵鸟……呜我不哭……”
妙果冷酷无情,把泪水涟涟的它放在了桌案上,一边哭一边偷偷摸摸抬眼看的山雀就对上沈钰安饶有兴趣的双眼。
大妖心道,这难道是小师妹送来的小零食?看起来确实有些可口。
他矜持地拨弄一下肥啾,它感受到了天敌的味道,呆成一整个木啾,任由纤长的指节把它摁着在桌上滚了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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