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从一开始对于他的触碰就是放任信任的态度,这真的让他很难克制。
别开眼不看妙果,他收回手。
“待会下山一趟,裁些新衣,咱们再过两天就离开。”
“啊,”妙果觉得有点突然,但她一向听沈钰安的,“好。”
红毛狐狸知道要去锦州集市,高兴得在妙果肩膀上来回打转。
“我去给你挑些好看的头饰!女儿家怎么能没有好看的首饰?沈家小子抠门得很,都不给你买来打扮!”
“是我不要的,不是师兄不买。”
马儿在山下放养了个把月,性子有点野了,就不愿意再套上马车,沈钰安无声的威压被它忽视,最后险些被灵火烧掉鬃毛才老实。
山中灵境四季如春,人间的春天却姗姗来迟,人们还穿着薄薄的袄子,继续忙碌喧哗的生活。
妙果挑衣服,裙子样式都是窄袖齐膝盖的,因为长裙大袖束手束脚,用刀很是不便。
锦州的成衣店到底不同于小镇,沈钰安坐在窗边品茶,等着妙果换衣服,看过两件分不出颜色的鹅黄裙子同杏黄裙子以后,他终于不再提意见,张口只有“好看”、“买下”两个词。
妙果可能看出来了,又拿一件深绿色的去换。
沈钰安左手支着头,右手张开,又握住,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缓解疼痛。
这时候店外走进来一个人,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身上的衣服却被泼得汤汤水水到处都是。
“店家,烦请尽快挑一身得体衣衫,容我立刻付钱换下。”
伙计连声答应。
那人松了口气,转身跟着伙计取衣服,经过沈钰安时下意识一瞥,脚步却挪不动了。
“沈师兄?”
沈钰安抬眼看去,唔,眼熟。
他没有否认,两相对视,那人又确定道:“真是沈师兄,您怎么在锦州?”
“秦……方?”沈钰安从记忆里翻出来个和蔺游一样木讷的面孔。
秦方也不在意沈钰安的态度,先拱手尴尬道:“真是失礼,还请沈师兄稍等片刻,我先去换身衣服。”
沈钰安可有可无地颔首,并不打算跟他叙旧,奈何这人很熟悉他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特意补充了一句:“您千万别走,蔺游托我给您捎信呢。”
沈钰安一顿,觉得可以等一等。
所以妙果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沈钰安对面,两人像是旧相识,正气氛祥和地谈话。
主要是陌生男子讲,师兄听,是以平静祥和。
“蔺游最近被关在家里不让出来,他知道我来了这边,叫我来给您捎信,不想在锦州就遇到您……险些就错过了。”
沈钰安抿了口茶,余光看见妙果又要折回换衣的房间,开口叫住她:“妙果,再多挑几身,我这里还得谈一会儿。”
“啊,哦哦。”妙果只好又抱了两件衣裳去试。
秦方头一回见沈师兄与女子如此耐心温柔地讲话,而且看起来两人关系不简单,都能一道来买衣服了。
沈钰安却不多解释,叫秦方把信拿出来,秦方从袖中掏出来个信封放到桌上,再推到沈钰安面前。
“也是没办法的事,蔺游回京以后,裴师兄又派他去修建皇陵……蔺国公哪里愿意?叫国公夫人进宫哭了一通,说动了皇后,最后把人拘在家里和什么表妹培养感情。他都快憋疯了,爬墙出来找我,说请沈师兄回京救救他。”
“他不是在刑部做事?修建皇陵是工部在管,裴子恒发什么癫?”
沈钰安拆了信,一眼扫下来,大意是说他爬到中书令位置的裴师兄如何如何狠心,居然要把他调去工部,陛下向来忌惮旧勋贵沾手这些可以捞油水的职位,他裴师兄是要他死云云。
秦方知道沈师兄同裴师兄向来不对付,听沈钰安骂他“发癫”还是头一回。
看来沈师兄辞官后,对裴师兄的意见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磨平啊。
“裴师兄,人还是很好的,“他努力平衡两位师兄的关系,硬着头皮夸,“朝中新制确实在裴师兄的带领下越来越好了,那些仗着家族势力的勋贵如今想给陛下脸色看可不容易。”
就是……年轻一批的官员唯裴师兄马首是瞻,他在不知不觉中独揽大权,也有了可以给皇帝甩脸色的权力。
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忌惮。
沈钰安把信纸折成小方块丢回桌上。
“我能怎么救他?国公夫人不是已经想好法子了?天天嚷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把他关起来生孩子吧。”
他说这话真是透着浓浓的嘲讽,秦方面红耳赤道:“沈师兄……蔺游不喜欢他表妹,说要同您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被蔺国公给揍了。”
沈钰安:“……怪我?”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方急切道,“……沈师兄,您还是回京吧,除了您,都没人敢说一句裴师兄的不是,再叫他这样下去,陛下迟早要……”
“免谈。”眼见妙果穿着一件枫红色衣服出来,沈钰安起身,理了理袖袍,迈步离开。
“我可以带夫人去京城看看景色,却不会再回到朝堂了。”
秦方跟着起来,却没追上去。
看沈钰安提着那女子选中的衣物包裹,二人相携离去。
他苦笑道:“沈师兄还真是,半点都没变啊。”
说不动他就是说不动,谁开口都不好使。
买完衣服,沈钰安又带妙果买了很多好看的小首饰,妙果一直说不要,他就自己看中付钱,叫妙果给他收着。
路过一个脂粉摊子,沈钰安颇有兴致地停下来,挑了两盒据说可以保持肌肤湿润的脂膏,为了试试效果,他挖出一些直接涂在妙果的手背上,然后等她自己揉开。
“好像有点香。”妙果不争气地妥协了。
得,挣回来的银子没存够,反而又欠师兄一笔钱。
妙果看收银子的摊贩笑眯眯的眼睛,很是眼馋,她什么时候也能挣这么多钱啊?
逛了一下午,满载而回。
妙果回去以后,将东西堆在石床上挑挑拣拣,心里盘算着能不能用这些跟小妖们换些炼器材料,再还给沈钰安。但转念一想,偌大的云山只有蛇蛮有半截儿人形,她都不爱这些,更没妖愿意换了吧?
在石床上摊成一张闷闷不乐的饼,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妙果忍不住顺着药味儿出去找沈钰安。
他从山中采了草药,煮出来一盆黑乎乎的药汁泡手,药味逼退来找妙果玩儿的小妖精无数。
妙果正想问师兄怎么了,却见红毛狐狸踏着暮色颠颠儿地跑回来,嘴里还衔着一个小布包的一角。
“我回来啦!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头饰,喜欢不?”
它一开口,小布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块花枝纠缠的银饰蔷薇熠熠闪光,下面用红线缀着铜色的小圆片和小铃铛。
“把它卡在发带的位置,肯定特别好看!”
妙果把银饰捡起来,“好漂亮,你怎么买的呀?”
不能是偷偷叼来的吧?
红毛狐狸骄傲道:“我抓了山鸡换的,咱们对人间的规矩还是很尊重的。”
沈钰安的双手泡成淡淡的粉色,他捞出来甩了甩,闻言轻笑:“你最好是。”
红毛狐狸才不理他,叫妙果赶紧戴上试试。
妙果和红毛狐狸进了洞穴,沈钰安自己在外面,他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一个合格的师兄并不会介意师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但为什么蠢狐狸送的她这么高兴?
第64章 64.痴兔·开篇
河伯留给宝贝徒弟的所谓联络方式只是一片泛着霞光的浅红色鱼鳞。
只有沈钰安半个手掌大,质地坚硬,边缘锋利得能当凶器。
心里藏着很多事儿的老河伯把鳞片交给徒弟,好说歹说才叫他收下,对他唠唠叨叨讲怎么用。
“为师的鳞片你要收好喽,别给我丢进火炉里,待你什么时候想为师啦,就可以通过神识与我见面……”
春雨连绵,润物无声。
沈钰安带着妙果来到大穆的京城时,人间已经彻底回暖。
期间他无数次联系河伯,通过鱼鳞能看到的却始终是一片幽暗的水域。
难不成河伯离家出走以后,又在哪个顺眼的小河里躺着开始睡觉了?
沈钰安并不担心河伯的安危,他觉得自己每天都要顺便看看鱼鳞那边的情况只是一个习惯,而且就算他真的产生了不好的情绪,那也是担心妙果的身体。
幸运的是,妙果结丹后修为突飞猛进,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融进体内的碎片再也没有出来作对。
沈钰安的修炼速度还是老样子,近乎停滞不前。
不愧是木灵根啊,他有时候会这样想。
也许过不了多久,妙果的修为就会反超他,那个时候他真的就成了势弱的一方,无论他心里愿不愿意,都没有拘着妙果的能力了。
也就意味着,她是彻底自由的,只有她自己能决定她的未来计划中有没有沈钰安。
她会离开吗?当她不再需要庇护,当她意识到自由自在的美妙,当她觉得师兄是累赘的时候……她一定会离开吧。
酸涩的毒汁悄悄侵蚀他的心脏,元婴期的修士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悸。
思维发散,停滞太久而自然滴落的墨汁掉到雪白的纸上,毁掉了他抄录出来的阵法残卷。
“……”
沈钰安不声不响地将毁坏的阵法烧毁,提笔欲下,却再无兴致了。
他兴致缺缺,妙果却在隔壁客房同红毛狐狸玩儿得开心。
下雨天不必练刀,师兄布置的读书习字和符箓阵法练习都已经做完,她就趴在被子里给妙杏念书。
书是红毛狐狸偷偷摸摸叼上来的,说是京中闺阁小姐们都爱看的书,一定很有趣。
封皮上写着正正经经的三个字:风残月。
“好奇怪的书名,讲的什么呢?”
妙杏坐在地上,趴在床沿咀嚼这三个没什么关系却硬凑在一起的字眼。
妙果翻开书皮,一板一眼地念:“曾经,有一位十分英俊潇洒的寒门少年,他十分有才华,苦读寒窗,一举中了榜眼,颇得皇帝赏识。一日,他在游园时遇见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明媚娇美,身若蒲柳。二人对视之间,已然双双生了情愫……”
妙杏中场打断,疑道:“什么叫生了情愫?”
“就是看对眼了,”红毛狐狸道,“这故事听着这么俗套,干巴巴的,真有人爱看吗?”
妙果也觉得,但她没看过这类统称“话本子”的闲书,本着好学精神,她继续往后读。
“少年与小姐相识相知,陷入热恋无法自拔,很是甜蜜了一段日子,但好景不长……”
红毛狐狸猜的果然不错,这就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后续两人的恋情受到了来自女子家中父母、皇帝、皇后、街头卖饼的老妇等人的相继阻挠,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赞同他们二人,二人却情比金坚,冲破重重障碍非要在一起。
妙果往后读,读得口干舌燥,此时剧情才迎来反转,二人好不容易成婚,少年变成了青年,小姐却因为之前一系列逃亡、小产和柴米油盐的折磨,迎来了色衰而爱弛的下场……
“……”妙果“啪”一下把书合上了,眉毛难受地拧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人?她怎么昏了头非要嫁人不可?”
红毛狐狸还以为她要说书中少年的薄情寡义呢,正打算接茬,却反应过来妙果说的是那最后想不开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的小姐。
“所嫁非人吧,”它换个话头,啧啧叹息,“真是,那卖书的骗人的吧,这破书真有人爱看?”
妙杏摇摇头:“我不喜欢。”
妙果点头:“我也不爱看。”
看完了感觉脑子被锈住,白白生气。
“好吧,好吧,下次咱们还不如念酸腐文章睡觉,这简直是浪费了我们宝贵的时间。”
“笃、笃”两声敲门声,沈钰安的声音传进来。
“妙果,咱们出去吃饭。”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
妙果连忙掀开被子,将包到小腿的靴子穿好,随意折两下被褥,将那闲书压在枕头底下。
边跑边整理头发去开门。
“师兄稍等,我来啦。”
一开门,沈钰安的视线落在她戴歪了的头饰上,极其自然地抬手给妙果压了压卷起来的头发,把那发扣一样的头饰重新卡好。
做完了这些,他才在妙果有点惊讶的眼神里怔怔地反应过来——师兄这么做显得太亲密了。
妙果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因为自从上了云山灵境,师兄好像就不爱把她当成小猫小狗揉搓了,书里说的男女有别在两人之间体现得姗姗来迟。
沈钰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走吧,今日中午咱们去酒楼见个老朋友。”
京城繁华,比锦州城更新鲜有趣,不过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男子,女子都戴着帷帽或面纱,没遮脸的妙果反倒被围观了一路。
“大地方的人好奇怪啊。”
妙杏在小荷包里探出头,对妙果小声吐槽。
妙果有些不自在,手心冒汗,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还是沈钰安路过一处摊子,将一顶飘着白纱的斗笠罩下来,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妙果的手轻轻捏了捏。
“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
他的手可以把妙果的手完全包住,干燥温暖的接触安抚很有效,再加上白纱挡住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妙果感觉没那么慌了。
请人吃饭的老朋友是蔺游。
沈钰安在小二带领下进入定好的厢间,憔悴了很多的蔺游站起来,紧张又激动地握住拳头,最后克制地喊了一声:“沈师兄。”
然后他看向妙果,又喊了一句:“嫂夫人。”
“……嗯。”妙果蚊子哼哼似的应了一声。
她太久没在人前和师兄假装夫妻,险些自己都忘了。
入了座,蔺游同沈钰安说话,却总不自觉往妙果脸上看,眼神十分期待热切。
看了第三次以后,沈钰安对蔺游说再乱看就把他眼睛抠下来。
“……是我失礼了,”蔺游情绪低落地垂着头,跟个低眉搭眼的委屈狗子似的,“师兄,我能不能见见妙杏姑娘啊,就说两句话。”
妙果警觉地从饭碗里抬起脸,不想答应。
沈钰安微笑道:“说什么傻话,蔺游,妙杏姑娘从刚才就一直坐在你身边了啊。”
安安分分待在小荷包里的妙杏:“?”
蔺游惊讶地张大嘴,第一反应居然是收了收自己散开的衣袍下摆,腼腆道:“在下不知……妙杏姑娘有没有觉得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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