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你,我的幼崽。”
无双镇的沈家夫人在这年生下一个男孩,男孩生得漂亮,且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
沈父牵着七岁的他走过白水桥下学时,这男童指着天空说:“有一朵莲花飞过去了,里面有个小人儿。”
父亲没瞧见,问在哪里,他又摇摇头:“我看错了。”
白发苍苍的河伯站在桥头,朝着莲花落下的方向眯着眼凝望许久,慢慢地佝偻着腰重新开始钓鱼。
“认错了吧,大家都不在了才对……只有我这个老头子,也不知还要活多久……”
卖豆腐的杜家多了个女儿,排名第四,杜家阿娘在此之前的一段日子没有大过肚子,却没人觉得不对劲。
神明修改了凡人的记忆,这不是什么难事。
时光如白驹过隙,神女无聊之间打了个哈欠,十二岁的妙果就要被爹娘卖了换钱,广袖木屐的少年郎君撑着伞拨开人群。
他们隔着雨幕对视,是他的眉眼先弯出温柔包容的弧度。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彼此都等了多久,又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在记忆和心跳认出对方之前,曾经密不可分的灵魂就已经兵荒马乱。
“……”
“滴答、滴答……”
被逆转的过去没有发生太大的偏差,阵法自动失效,所有的灵力反哺回启动阵法的源头。
祭台上的妙果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肃杀冷意。
渡离跪在地上还想重启阵法,他划破手掌,一遍一遍用血液加深阵法纹路。
“不可能,怎么没改掉……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我再试一次……”
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画在水神殿地面的阵法被彻底毁坏。
两条生满弯钩倒刺的藤蔓破土而出,将渡离牢牢囚困在原地。
“不要!不要!”
让我救她回来!
他往前扑,一柄寒光闪闪的刀贴着他的脖子插进残破的石块堆。
身后有人踩着他的肩膀,弯腰喊他:“渡离师兄。”
声音很冷淡,充满了厌烦的情绪。
“你还要杀她多少次?”
第113章 113.金屋藏娇
渡离趴在地上,他愣了片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分明不适,却还撑着要笑。
“你想起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千年了,一千年没有人认识渡离了,故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妙果一只脚踩着痴痴发笑的渡离,眼神转移到还被铁链锁住的河伯,以及他身旁昏迷的红毛狐狸。
抬起手,锋利的气刃断开铁链,河伯晃动一下身形,他捂着心口喊:“少主。”
“你老了,”妙果冷漠地指出事实,“头发胡子都白了,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毕竟一千年过去了。”河伯笑呵呵地,他将红毛狐狸往袖子里拢了拢,转头又替渡离求情。
“渡离只是太糊涂啦,少主饶了他吧。”
妙果的身体曾经达到过大乘期的境界,此时所有碎片的灵气聚集在她身上,转化为灵力,修为重回到合体期。
渡离并不是天赋型修士,堕入魔道只是让他寿命延长,在神鬼妖魔稀缺的如今显得格外难以对付罢了。
妙果记忆恢复,实力回归,渡离便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一千年也不够你长脑子吗?”她拔出刀身,在渡离的脸上拍了拍,羞辱一般道,“你还有脸说喜欢大师姐?口口声声说是我对不起她?”
你又深情到哪里去?她不过换了个壳子,你不还是认不出来?
她才不会告诉他真相,河伯是他的朋友,不也瞒着他么?
“活该你救不回她,找不到她。”
这话实在伤人,渡离咳出一大口血,他气喘吁吁道:“你就是狼心狗肺!养不熟的野孩子!蓬莱覆灭,你为何没死……转眼成了昆仑墟的少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你知道什么!”妙果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发了狠将人拽起来,“你怎知我没为救蓬莱拼过命?我救了有用吗!我告诉你,没有用!”
按照没有回溯的过去轨迹,渡离出走,妙果和洛桪出去找了几天,没找到,门中弟子巡海时被巨型章鱼伤到,洛桪就带着她折返回去了。
八颗头的雪蟒趁着夜色从海中爬上来,上百个化神期剑修布下天罗地网……
杜衍开口讨要妙果,妙果自己去了他身边,换来的却是出尔反尔的屠杀。
血肉横飞,死得都是与她很是面熟的同门,她那时才发现她已经不能冷漠看着蓬莱的人去死了,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
雾鸣谷的覆灭她没能来得及阻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蓬莱仙岛也消失而什么也不做吗?
她挣脱了杜衍的束缚,下定决心要相信神女的话,融合了冰雪的妖魂,她修为突破至元婴,参与了守护蓬莱的战斗。
……可是没用,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选择牺牲了爱人的妖魂,仍然保不住她第二个家。
狐媺与雪蟒缠斗,兽吼声惊天动地,剑术长老殒命,洛桪独自一人被围攻,她最后引来天雷自爆,想和昆仑墟的人同归于尽。
妙果厉声喝止让她停下,耀眼的电光越来越亮,她没有注意吃痛的雪蟒挥动尾巴朝着这边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沐尘和溯月一左一右扑上来将她护在身下,他们二人灵力也耗尽了,只能用血肉之躯替她抵挡致命一击。
……她在雷声的轰鸣中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已经身在昆仑墟。
直到杀死杜衍,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又背负了整个蓬莱的血海深仇。
“你这个任性的胆小鬼!凭什么说我狼心狗肺!一千年,一千年,难道只有你的一千年是难捱的吗!”
妙果丢了刀,一拳一拳砸在渡离身上,拳拳用上灵力,渡离也不还手,被她打成了个血人,气若游丝地低声说话。
河伯听见他喊:“大师姐……大师姐……”
他难过地低头,袖子里的红毛狐狸还是没醒,他犹豫半天,最终没有说话。
妙果狠狠出了气,站起来踹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别见不得我好过就来惹我!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付出代价换来的!你做了什么就要拿我的幸福去做不切实际的梦!凭什么,我才是那个该问凭什么的人!”
“……”他死了一样悄无声息。
她没对渡离下死手,稳下心绪折返回祭台。
沈钰安一直没醒,眉宇痛苦地拧紧,他毕竟重新托生了人胎,对于一千年的漫长记忆接收起来会比妙果慢。
“……抓住你了。”
妙果跪在他身边,捧起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眼神痴缠柔软,动作很是眷恋,指甲却用力到在他手上留下印子。
“你再也不能,替我决定我到底要什么了。”
“……”
夜风送来香草的味道,钻进昏暗的床帐,没系上的里衣半遮半掩,露出男子精壮的腰身和胸膛,他怀中还趴着安然入睡的女子,黑色的卷发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起伏。
沈钰安睁开眼,入目仍然是一片黑,手上下意识要动,却发现手腕脚腕都被柔软的藤蔓束缚,叫他不能离开这张床榻。
“……”他有些好笑,嘴角却扬不起来,心里又软又疼。
一千年的小山猫就说过要抓住他关起来,没想到一千年后还真的实践了。
正神游着,身上的女子手指无意识顺着赤裸的胸膛滑到喉咙,打了个转又去摸摸绑着他双目的黑色布条。
确认绑好了,她才发觉沈钰安不自觉紧绷了身体。
他醒了。
“……”该说什么好呢?
开口喊师兄?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有数不清的师兄,这么喊显示不出他的特别。
况且他算哪门子师兄,真按辈分来算她约莫算他师祖……
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沈钰安感觉妙果趴在自己身上笑,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他开口,声音睡久了有些喑哑:“怎么了,这么高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美人只露出下半张脸,说话间隐约看见嫩色的舌尖,很诱人,很香艳。
妙果突然就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躺在她身下,诱惑她主动去亲近,那时候懂得不多,被吸引了也只会啃他咬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
沈钰安的话只说了一半,熟悉的馨香靠近,他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掩映的床帐间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一千年的光阴就这样被缩短了,紧张的陌生感也散去,他们只需要沉浸在甜蜜的相伴中,不必纠结过往的亏欠和痛苦。
一切都很好,令人满意,除了沈钰安只能躺着被妙果享用这一点除外。
他扶着她的腰肢,商量诱哄的声音带点忍耐的喘:“……放开我不行吗,呃!你太磨人了……让我来……好不好……”
妙果不同意,当做没听见,她坚定道:“你不要这么主动,我在强迫你。”
那不行,沈钰安很难不配合她的“糟蹋”。
总之这是让月光也羞涩心动的一个夜晚,等到天光大亮,妙果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等人睡熟了,沈钰安自己解开了一只手的藤蔓,扯开绑在眼上的布条,认出这里是他们在京城买的小家。
妙果的眼底是擦不掉的青黑,他昏睡的时间有点久,她一直担心害怕,又因为自己记忆回归,无情道修习惯了,不能控制时不时冷酷的表情,所以就干脆不让他看她。
“傻。”他评价了她的做法,将她压住的头发小心地扯出来,给人盖好被子,又召藤蔓缠住了自己,装作无法逃走的样子。
到了下午,妙果神清气爽地醒过来,给沈钰安解开束缚,带他在院子里吹吹风。
他笑着歪在桌案上,单手托腮:“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藏起来个几十年,不许离开那张床一步,只能任由你一个人……”
妙果捂着他的嘴,面无表情地耳朵发红:“你快别说了。”
看来该绑的不是眼睛,是他的嘴。
沈钰安笑眯眯地,亲吻她的掌心,双手将人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腻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的下巴垫在妙果的头顶:“所以玉板碎片是族人的妖骨?你把它们碾碎了。”
她闭目听他的心跳,并不否认:“嗯,白淼的鞭子被我拆了,我将妖骨融在一起,其实是想做个牌位。”
但是后来还没做好就死了,遗物被神女收拾收拾,不知收拾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祂刻意安排,玉板会被渡离找到,用来吸取灵气,最后便宜妙果。
他没什么看法,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
这就能解释了,妖骨属于他曾经的同族,他听见的声音多半是灭族那日同族的惨叫,它们在刺激他的记忆,并且认识妙果的灵根——妖髓转化而来的灵根。
怀里的人拱了拱,抱紧他的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一时没跟上她的想法。
妙果闷闷道:“杀了你凡人父母的大蛇……是我封印的,当时它还是颗蛇蛋,天雷又追得急……我应该当时就捏碎它的。”
“不怪你。”沈钰安摸到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谁能想到封印了蛇蛋的卷轴经历天灾人祸还能被保存起来,又机缘巧合给他带来一场血雨腥风?
妙果也是恢复记忆后才回想起纠缠沈钰安的蛇妖力量与雪蟒极为相似,那蛇蛋是她从昆仑墟捡的,十有八九是雪蟒的孩子。
说起来第一次见蛇蛮也是,被撞得骨头都断了,她真是跟蛇犯冲。
她在沈钰安脖子上啃了一口:“明天去见蛇蛮吧,我想她了。”
其实不是,只是想让继承人也看看,他救下的族人后来生活的地方。
第114章 114.淡中真味
“我们只是有些阵子不见,你们却好像经历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
蛇蛮缠在树干上,她研究了一会妙果的冷脸,又看看两人被藤蔓绑在一处的手。
恍然大悟道:“沈仙君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终于决定要逼迫他了是吧。”
“并不是这样。”妙果多了一千年的记忆,习惯性的冷脸又回来了,她用手扯开不太熟练的笑容。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住一阵子。”
蛇蛮接受了这个说法,异常沉默的沈仙君看起来没有任何不情愿,她也不刨根问底了,游走在第一次见面的河伯身旁。
红毛狐狸已经醒了,它蹲在河伯的肩膀上,被蛇蛮提过去抱在怀里,很没精神的样子。
“小可怜,你这是怎么了?”
蛇蛮揉了揉它的耳朵,又捏它的爪子。
红毛狐狸软趴趴的,在她手腕上含了一下,假装自己很有威慑力。
“我做噩梦了,梦见咬了个放大版本的你,颜色是讨厌的惨白,你绞着我的脖子,差点就没命了。”
蛇蛮想象了一下自己再放大能有多大,然后道:“我现在就能绞死你,不用再变大。”
“谢谢,你真会安慰人。”红毛狐狸甩着大尾巴遮眼,在她怀里闭目养神。
河伯伤得不轻,就在溪涧里养伤,狐狸就趴在溪涧的大石头上昏昏欲睡,他们偶尔聊几句,话题都围绕千年后发生的事。
住下的第五天,妙果察觉渡离的气息靠近。
他蹲在溪涧边上,看着红毛狐狸打盹,神色又哭又笑的。
紧接着两个最好的朋友打了一架。
渡离掐着霖雨的脖子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明明没死!那就是大师姐对不对!”
回溯哪里出了问题,狐媺怎么会提前支开他,带着其他人走了却留下了他。
她早就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狐媺最听洛桪的话,这意味着洛桪也……
这场景看起来很像是在欺负老人家,霖雨很老了,他看着和当年没有任何差别的朋友,感到抱歉,但仍然坚持道:“是洛桪大人,也是狐媺。”
狐身属于狐媺的,她们的魂魄却融在一起,早就分不出彼此,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如果非要说谁的意识更鲜明,那可以说这只狐狸就是洛桪。
渡离咬紧牙关:“你早可以告诉我。”
但什么也没说。
自己做的事自己认,霖雨躺在地上,泪水从不再清澈的眼中流淌出来。
他渐渐幻化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鼻青脸肿地微笑:“渡离,我是妖。”
妖都是自私的,他喜欢狐媺,就算狐媺的意识真的没有了,他也不愿意洛桪用狐媺的身体和渡离在一起。
“这很公平的,”霖雨告诉自己的朋友,“你看,她谁都是,又谁都不是,所以我们谁都不能跟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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