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小孩儿嘻嘻笑了两声,情绪一转,怀疑,“你不会骗我吧?”
“嘿!老——”子说话算话。
何东帆后面的咽下去,温馨的语调:“叔叔说话算话!”
“谢谢叔叔!我想去鸟巢!!”
“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何东帆收到指挥那边的信号,点点头,趴着石板朝里喊,“小孩儿,你现在闭上眼睛。”
“好!”
何东帆收到指示,退开五米远。
整个过程,他的心跳悬在了嗓子眼。
毫无避免的,那边抬起,这边受重失衡,有进一步坍塌现象。
何东帆一点一点的掐着手心。
当指挥员抬了一下手,表示停止,救援队下去抱出那一侧的小孩时,何东帆迅速跑过去。
他趴在那儿,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
他怕。
惧怕。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好几秒,努力发声:“小、小孩儿?”
“……”没有回应。
何东帆手肘撑着地面,不住的发抖,加大音量:“小孩儿?!!”
“……在。”很微弱的应声,“叔叔。”
那一刻,何东帆猛地睁开眼睛,热泪盈眶。
他手指握拳,埋着脸往前,声音涩:“我、我一定带你去鸟巢,知道吗?一定!”
傍晚,天空又开始下雨,救援难度增加。
在这里,再困难,也不会出现‘放弃’两个字。
临近午夜,终于看见小孩。
他被一块石板压住身子,里面空间很小。
救援人员给小孩遮上眼睛,然后打开照明灯,进一步救援。
这次,小孩很快被救上来。
那是种无言的、触动人心的感动。
小孩被放在担架上,眼睛依旧是被遮住的,他抬手在空中抓,叫:“叔叔!要送我开幕式门票的叔叔!!!”
何东帆抹了一把眼眶,走过去握住他很小很小的手,只他半个手掌大,却很暖:“在这儿呢。”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何东帆跟着担架回医疗营地,他非常大哥气,“到时候飞机票我也给你买,你只管跟我去就是。”
小孩开心了。
过了会儿,他又拉住何东帆手,塞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给他,很小声:“叔叔,这个给你。”
何东帆瞄了一眼,是项链。
小孩儿:“我拿这个买你的门票。”
何东帆还给他:“不用。”
“用!”小孩语气坚持,“不然我妈妈知道,会教训我。”
何东帆无奈苦笑,把项链随手放进裤兜里。
他打算后面在北都,再把项链还给小孩。
他哪能拿个小孩的东西?
“小孩儿。”何东帆,“你叫什么名字?”
“宁梓潼。”
何东帆听见‘宁’字,一个激灵:“你认识一个叫宁欣的姐姐吗?”
“…不认识。”
还是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后来,雨势渐渐变大。
何东帆脱下外套,支着,给小孩尽可能的遮雨:“叔叔给你遮着。”
雨声淅淅沥沥。
很快到了营地,小孩被抬去医护那边,何东帆去处理伤口。
伤口处理完,何东帆就着矿泉水吃了两个面包,三块压缩饼干。
吃完,他去找宁梓潼,打算留个电话号码方便后面联系。
医护人员那边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大家都疲累不堪。
何东帆在营地找了会儿,没找到宁梓潼。
他向一个医护打听:“姐,刚送来一个小孩儿,在哪儿?”
“哪个小孩?”
“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前,YX中学那边救过来的。”
“担架抬过来的那个?”
“对对对!”何东帆稍稍露出虎牙,眼睛亮,“他在哪儿?”
医护人员往另一侧指:“那边。”
何东帆转身,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全身一怔。
雨水拍打在营棚上,滴滴答答,旁边的伤者呻呻呼疼。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又渐渐清晰。
这里的夜晚,突然冰凉刺骨。
何东帆僵硬转身,嘴角扯着笑,纠正她的错误:“不是,我问的是刚才送来很健康的那个小孩儿。”
他往胸口比划一下,描述:“大概这么高,13岁,六年级,短头发,穿着黄色T恤,牛仔裤,叫宁梓潼。”
他语气加快,强调:“就是那个身上没任何伤,只是虚弱的小孩儿。”
他又往那边瞧了一眼,面上笑意未收,像是在取笑她的粗心:“你怎么说他在那边呢?”
那边都是没有生命体征的人。
何东帆:“你肯定搞错了!”
医护人员瞥何东帆一眼,告诉他:“没错。黄色T恤,送来时已经没有心跳了。没抢救过来。”
“不可能!”何东帆摇头,否定,“是我送他过来的,路上我还和他说话了,我就吃个东西的功夫……不可能,姐,你肯定搞错了。”
医护人员对何东帆轻轻摇头。
何东帆独自站了会儿,然后往那边走。
那边没有遮雨棚。
凉凉的雨水密密麻麻糊满何东帆的脸颊和脖颈,他起了鸡皮疙瘩。
他打着手电慢慢走过那条长长的路,一脚一步踩着泥泞。
他一张一张脸辨认。
其实有些,看不见脸,但是看身形、穿着,可以确定不是。
终于,他停下脚步。
手电的光束停留在黄色T恤上,轻微的摇晃。
光束徐徐往上…
他的小脸被雨水冲洗,眼睛没被遮住。
他原来长这样。
他安静的躺在那儿。
睡着了。
何东帆没有难过和悲痛,只感觉到自己的麻木。
他看了会儿,便掉头回营地。
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手电滚了几圈,落入旁边。
他伸手去拿手电,光束正照在一个人身上。
藏蓝色的春秋款运动上衣外套,袖子侧边有两条白色线条,拉链拉到头。
拉链头是坏的,串着一根黑色细皮筋。
他太熟悉了。
第31章 有些人,永远不会忘
何东帆手掌撑在地上,闭上眼睛,埋头很久。
他脑海里,是宁欣的脸。
她笑,她哭。
她坚韧,她脆弱。
她幼稚,她故作凶……
他手指徐徐攥紧,握住一把湿泥,又缓缓放开。
眼睫颤抖落水,他睁开眼睛看着地面,泥水顺势流淌。
他又僵硬了很久。
再次抬眸,他抓住手电,迎着光去看那人的脸。
看不出容貌。
他视线下滑再次确认衣服。
这衣服,他太确定了。
何东帆瞬间感觉双手力量抽离,没了支撑力他身子下落,双肘撞击地面,激起泥水。
他跪趴着,挪动膝盖,过去。
他全身倏地一僵。
雨水重重的拍打他的背,雨势大了。
进而,他猛地扑过去。
他颤抖的手指拨开那人的头发。
有耳洞。
宁欣没有耳洞。
不是她!!!
何东帆往后一躺,心口因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抬起手臂,横在眉眼之间,这样被雨水冲刷,很久。
何东帆狼狈的回到营地,漆参谋给了他一身干爽的衣服。
他换好后,收拾烂掉的衣裤,摸到裤兜里的项链。
他拿出来。
编绳上串着青色、白色、红色、蓝色等等的小玉珠,中间的吊坠是椭圆形的银锁包。
上面有字。
——长命富贵。
是长命锁。
可他永远留在了十三岁。
何东帆指腹摩挲上面的字迹纹路。
他深吸口气,把项链交给管理财物的相关人员登记。
两个小时后,漆参谋接到指令转至下一个地点展开救援支援。
何东帆跟着,再次出发。
他碰人不再问认不认一个叫宁欣的女孩儿了。
他不找她了。
地质灾害发生后的七十二小时,被称作黄金七十二小时。
之后发现的每个生命体征,都更牵动人心。
每个救援人员都带着伤,特别是手。
满手鲜血淋漓,还要努力的救人。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上一秒还有生命体征的人,下一秒便永远沉睡。
他们从废墟中出来,不能称作被救出。
而是被抬出。
视线追着那些永远沉睡的人,心里塌了一块,又塌一块,再塌一块。
那些失去亲人的,爱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何东帆很多很多年后,都记忆犹新。
天那么高。
地那么阔。
却挤满无助和绝望。
自觉,沧海一粟。
地震后第六天,何东帆没有跟着去救援,而是在医疗营地帮忙。
他对伤势已经会一些简单的处理。
他把伤者残肢的血管绑住,埋头说了句:“坚持住,下一趟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跑到另一床,按住挣扎的伤患,让医护人员能顺利清理伤口。
这时的何东帆,已经不会被难以自控的伤患抓伤。
是漆参谋教的招式。
光有蛮力不行,还要控制骨骼扭动的空间,才能完全的控制对方行为,避免被抓伤。
这批次伤员处理完后,何东帆已经超三十个小时未合眼。
他艰难地活动手臂,转动脖子,眼睛已经要睁不开。
在看见远处有当地人背着伤员靠近时,何东帆困意消散,快步跑过去帮忙。
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小小的个子才到何东帆肩膀。
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把他压弯了腰。
何东帆过去,伸手要把人接过来:“叔,我来背。”
他这时才看见背上的女人是被布条绑在男人背上的。
女人双手下垂,脑袋歪歪搭着,没有生命迹象。
男人说了一长串话,因为是方言,何东帆听不太懂,只分辨出‘死了’两个字。
男人说这话时,没有悲痛。
连基本情绪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他很疲累。
何东帆指了下前方的医疗营地:“叔,你把……”
他顿了两秒,斟酌用词:“把她放到那里吧,晚上会有人来…”
何东帆又顿住,‘清理’两个字太过残忍,他说:“会有人来接。”
男人不大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摇头,指着前面那块山坡:“不得行!我XXXXXX…要回家。”
何东帆大致听出,他拒绝了,要带她回家的意思。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
乌云压顶之下。
那边还有家吗?
男人已经继续前行。
突然,他转头,身后是一片废墟。
他额角淌着汗水:“XXXXXX…谢谢你们了。”
淳朴的善意与消逝的生命。
那种碰撞,无法言喻。
地震后第七天清晨,何东帆所在地来了记者和一只民间救援队。
他们带来了医药和物资。
何东帆穿着迷彩服穿梭在医疗营地,他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孩儿。
何东帆把药箱东西收捡好,转身蹲下,朗气问:“小孩儿,你跟着我干吗?”
小孩眼睛很亮:“我小姨说,跟着穿这个衣服的,就不会死。”
何东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
他明白了。
他微微露出虎牙,把小孩牵走,跟他说他不能呆在这儿。
何东帆把小孩牵到民间救援队不远处,蹲下。
他揉揉小孩儿脑袋,指着那边正在卸物资的救援队人员:“你跟着他们,你不会死。”
小孩儿看了眼那边,有些怀疑:“真的吗?”
何东帆点头:“真的。”
看他还是不信的模样,何东帆拉了拉身上的迷彩服,问:“你小姨有没有告诉你,要听穿这个衣服的叔叔的话啊?”
小孩轻轻点头,这才过去。
何东帆是在八天后离开WC县的,跟着一只要撤出WC县的小支队。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着舅舅林冀。
所有的行程也映照了他舅舅那句话,哪有人有闲工夫管他。
何东帆离开时,漆参谋跟他说了几句话。
最后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何东帆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决定来的时候,尽管预想到找不到宁欣,却仍然觉得如果不来,这一辈子,恐怕想一次,就会后悔一次。
现在,他要离开了。
他渺渺的力量,救了十几条生命。
所有的所有,已经无关于找她。
何东帆回到北都,带着一身的伤,加上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他并没有被过多责骂。
高考结束,何东帆才想起院子里的桃树。
他去看,已经光秃秃不剩一颗果子。
秦阿姨说早就摘了,问他是不是要吃?要吃就去给他买。
何东帆摇头。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全家人翘首以盼加紧张。
但何东帆没那些情绪。
他早就对着答案预估了自己的分数。
分数下来,和他预估的相差不大,他考得还不错,足够在计划内的那三所大学里选一个。
接下来就是填报高考志愿。
何东帆好几次打开电脑,都犹豫了。
那三所学校,是家里人对他的规划。
关于报考哪里,报考什么专业,他居然从来没自己想过。
这次去WC县,何东帆最深刻的思考,便是通彻生命的珍贵。
他想为自己思考。
何东帆是在填写高考志愿最后一天找老太太商量的。
他说出这几日的思考结果,他想报考玉和大学计算机专业。
老太太对此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问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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