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桢往对面的韩餐馆看过去:“那女孩儿是谁?”
何东帆顺着看过去,看见正在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的江韵。
“你还给人擦眼泪,你敢说你没有?!”杨晓桢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何东帆,讽笑一声,“我们都看见了,别狡辩!”
何东帆脑袋飞速转动:“所以、所以欣姐刚才才那样的态度对我?”
“那你想她怎么对你?她虽然说没接受你,但毕竟也是喜欢你的好吧?再大度也会不舒服的好吧?”说着,杨晓桢愤愤不平的吸溜一口米线,囫囵不清,“洁身自好四个字,你们男人到底能不能懂!”
何东帆听到了关键字,默了两秒,有些不敢置信。他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哑声问:“喜、喜欢我?”
“那不然呢?你还以为她真是辣到了?时间来不及要走?”杨晓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捅了什么篓子,沉浸在自我的情绪里,还翻了个白眼,“她点的酸菜米线,辣什么辣!”
杨晓桢点的才是泡椒米线。
她现在辣得不行,端起旁边的番茄汤喝。
她喝了两口,突然顿住,一个没留神汤汁顺着她嘴角流到下颌。
她赶紧扯了张纸巾擦下巴,另一只手忙乱地在何东帆面前揺,狡辩:“不是不是,我胡言乱语,她没有吃醋!”
吃醋!
她吃醋!
何东帆张了张唇,又觉得嗓子被堵着。
杨晓桢看他完全听进去了,拔高声线强调:“她也没有喜欢你!”
喜欢我!!
她喜欢我!!
何东帆舔了舔干涩的唇。
杨晓桢哭丧着脸:“真的没有,你当我胡说。”
下一秒,何东帆蹭的站起身,圆凳被他不小心带倒。
他弯腰,单手拎起来推到桌子下面,看一眼杨晓桢,虎牙明显,眼神感激不尽:“谢谢晓桢姐!”
然后,飞一般的冲出米线馆。
杨晓桢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让你口无遮拦。”
闯祸了。
现在可怎么办?
杨晓桢想不到办法,化忧心为食欲。
吃了一会儿,她掏出手机给宁欣打电话。
她觉得自首,应该可以减轻罪罚。
杨晓桢给宁欣打了两个电话,都没被接听,直到第三个,才被接听。
杨晓桢先是打哈哈:“欣欣,你到哪儿了?”
宁欣那边有车流声:“在公交站台,怎么了?”
“就是刚才,那个何东帆…”杨晓桢吞吞吐吐,叹气一声,“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嘛。”
宁欣下意识警惕起来:“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说…说你吃醋了,还说…你、喜、欢、他。”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
电话那边,宁欣一个激灵。
她眼看着自己要坐的公交车在站台停靠,上下乘客后驶离站台,直到公交车远去,宁欣才回过神,颤着声线,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杨晓桢在电话里一个劲儿的解释,道歉。
宁欣正无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欣姐’。
她浑身一怔,抬眼。
何东帆正从远处跑来。
宁欣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快速挂断电话,转身往前走,想打车。
她才没走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宁欣——’。
不是宁老师。
不是欣姐。
他直呼她的名字。
这个称呼,似乎代表他们之间在很久以前被定义的关系,真的结束了。
第69章 可以
宁欣站定,没再动。
她知道,逃避没用,不能再拖了。
要有一个结果。
对他。
亦或是对她自己。
可心思只是动了动,她就已经清醒。
这注定是一个难受的结果。
今后的人生,他们将背道而驰了。
失去的感觉,又来了。
像冰凉的雨水,绵绵密密的压住心头,一点一点浸入心髓。
冷。
可是一只滚烫的手掌,轻轻捏住宁欣手腕,那是强烈的,无法忽视的温感。
何东帆捏着宁欣手腕,把她转了半圈,面对自己。
他追她跑的太急,心也慌得不行,此刻狠狠喘气。
他微微躬身,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轻轻扣住她手腕,不松手。
宁欣等着他,打算等他匀过气再说拒绝的话,她在做着心理准备,打着腹语,感觉到点点的心痛。
大概十来秒,何东帆直起腰,右手微微扣紧了些。
他立体的眉弓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睨着她,很欣喜。
他先开口,在解释:“刚才那个女生是江韵,小时候住我姥姥斜对面的院子,我妈妈和她妈妈一起长大的,是很好的朋友,我和她一个小学,一个中学,对了,你也见过她,她以前圆滚滚的,学校运动会,接力赛崴到脚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他一连串输出的开场白居然是这个,说完后又快速两个深呼吸匀气。
这稍显突兀的话题打了宁欣一个措手不及。
宁欣真的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女生。
她轻轻点头,表示记得。
何东帆神色展开,微微露出虎牙,宁欣感觉到他指腹轻轻在她手腕摩挲两下。
他神色没有不对,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但她心乱了,连指尖都麻木。
何东帆又开口,在道歉:“帮她擦眼泪是我不对,当时人太多,她一个劲儿的哭,还口无遮拦,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可能因为和她自小长大,她哭什么样儿都见过没觉得特别,不过不管出自什么理由都是我没注意分寸,没…”
他顿了一下,捡着杨晓桢的话说:“是我没洁身自好,我以后一定注意,你别生气,别吃醋,别不开心。”
洁身自好?
这四个字严重了。
没这么严重的。
宁欣轻轻摇头。
何东帆以为她不信,又补了一句:“她有喜欢的人,是徐菓,痴心得很,刚才也是因为那个哭,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他看着她,看她白皙的皮肤,清丽的五官,还有她卷翘的睫毛颤动。
像一只蝴蝶,站在他心头展翅,那么让他心动。
她刚才吃醋了。
她是只要他的。
思绪到这里,何东帆咽了一口口水,耳廓完全烧起来,却收敛所有笑意,想要全部的正经。
他站的挺直,轻轻咬字,用了所有的情意,他叫她名字:“宁欣。”
他的手在颤抖,握着她的手腕一紧一松。
他紧张,却坚定地对她表白:“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说完,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便一点也不放过她。
可她不说话,只是微仰头看着他。
那双桃花眼有点润,他看不出她的答案。
他眼里的期待逐渐掺杂焦急,轻轻晃她手腕,要她给回应。
宁欣眨了眨眼睛,语调温柔:“何东帆,我们不合适。”
温柔的刀子,大概就是这样。
何东帆有一种从云端坠落,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痛感。
他却微微露出虎牙,装作不在意:“我知道,我比你小,又还没毕业,没有社会阅历,可这些…这些慢慢会有的……”
她打断他:“何东帆,不是这个。”
他着急的贴近了些:“那是什么?你说哪里不合适,我都可以改。”
她无法与他对视,她垂下睫,轻轻握住他手背,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拉出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何东帆,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
“为什么?”何东帆不明白,“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宁欣感觉到少年的真诚、困惑、爱意,卑微…
她看了眼旁边的绿化带,里面簇拥着几朵紫色的野花。
她努力着,平静又释然:“你看这花,很漂亮对不对?我很喜欢。”
她顿了两秒,轻轻仰头,发丝被风吹动:“你看今天的风,很温和舒服,我也很喜欢。”
宁欣:“你对我来说,可能就是很漂亮的花,是很舒适的风,我不否认是喜欢的,但也仅此而已。何东帆,你很好,毋庸置疑,喜欢你,是因为你好,但在一起,要合适,我不够好,我们不适合,所以没有……”
“你不要这样说!”他打断,语气沉,“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别说自己不好。”
宁欣心尖颤了一下,眼眶微微湿润。
“你特别好,我能分辨。宁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让我有多喜欢。宁欣,不要管其他人的看法,他们不了解你,他们只看社会地位,只看肤浅的表面来认知你,他们的话不做数。”
从来没有人跟宁欣说过这样的话。
但这些话,是宁欣一直对自己说的,她以此来安慰自己,鼓励自己。
可原来何东帆,也是这样想的。
他说的比她更有力量,更让人信服。
何东帆又上前一步,他微微抬手想拉她,可又克制着让手需在空中没碰她。
他诉说他早就认定的永远,表明他的真诚真心真意:“我对你是认真的,不是晓桢姐说的,只想和你走人生的一段旅程,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老去的那一天,是生命的永远,我说话算话的,你知道的,你相信我。”
宁欣被这样告白,心窝一热,眼眶一涩,眼泪滑落。
何东帆看见那颗泪花滚落,手抬起,着急:“别哭。”
宁欣迅速用指尖抹掉,抬眸,眼里有一种坚定:“其他人,包括你的家人吗?”
“什么?”何东帆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吗?你不是说要和我永远吗?那是不是代表你有打算会和我结婚?”
结婚?
当然!
何东帆根本没多做反应思索,已经点头:“是。”
“那你的家人会接受我吗?”
“我会让他们接受的,我保证!”
宁欣摇头,反驳:“何东帆,别傻了,你怎么保证?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们就是不匹配的,从任何方面来说。如果你的家人坚持不同意,你是要和家里断了关系吗?你能做出这样的事吗?就算你能,我也接受不了这些是因为我。”
宁欣继续说:“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不是。如果我年龄和你一样大,我可以和你一起努力看看,去对抗这些世俗看看,但我明年已经26岁了,事业方面没有稳定,也没有家人支持的后盾,我真的很糟糕,很糟糕…”
“你不要这样说。”
“你听我说完。”宁欣继续,“对于现在的我,爱情什么的根本不是必要,我首先要生活,好好的生活,不被这个社会淘汰。我这个年纪如果要开始一段恋爱不一定会结婚,但开始的契机一定是适合结婚,看不见结婚希望的恋爱,我没空,也没精力,这是我们年龄上对待感情的区别。”
话说到这儿,宁欣反而平静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浪漫后面就是很俗的两个家庭的事,想做到独善其身根本不可能,就算再相爱,再坚定。”
这些,都是宁欣走过的路。
宁欣:“那些矛盾就像蝴蝶效应一般消磨两个人之间的爱情,我不想这样。我说的这些你可能暂时不理解,但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骗自己,还骗你。”
听完这番话,何东帆低垂着睫,一言不发。
这确实超过他思考的范围了。
何东帆的沉默,对宁欣来说,每一秒都难挨。
像一根针,一寸寸往里压。
她看见一辆出租车驶近。
她努力控制住情绪:“何东帆,再见。”
说完,她朝出租车招手。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宁欣走过去,拉开车门。
她顿了一下,风轻轻的吹起她的头发,她脸颊划过泪水的地方很凉。
何东帆没说话,没靠近。
宁欣坐上车,关门。
出租车缓慢提速,汇入主车道。
宁欣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埋头,双手捧住脸颊,无声哭起来。
三年前,宁欣决定继续活着时,一直不断地跟自己说,她的人生不是完全的至暗和痛苦,也有很多美好和幸运。
她的父母很爱她,让她有很美好的童年,她的初恋很爱她,陪她走过那些艰难。
她有心思单纯还热情的朋友。
她还有,一个在地震中失去父母成为孤儿的可怜孩子需要她资助。
还有何东帆。
她永远记得那天下午,他骑自行车载着她穿越北都的大街小巷。
那是她打算离开这个世界,最痛苦的时刻,最后一个告别的人。
——十八岁的何东帆。
她每次摩挲手腕的伤口,想起那天,都觉得自己并不是绝对的孤独。
后来,她在玉和,重逢他,她是很欢喜的。
少年依旧,纯粹又热烈。
甚至更美好。
他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
他像每个人一样,又和每个人都不一样。
自从知道他的心意后,逐渐探索到自己的心意后,她也无数次想过,想要自私、贪婪。
但她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他,心疼他…
“妹妹!妹妹!”司机突然出声。
宁欣满脸泪水,没抬头,只是稳住声线‘嗯’了一声。
司机用玉和话说:“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哦?他那样好危险哦!”
宁欣愣了一下,放下手,朝车窗外看去。
主路车道和人行道之间,隔着公交车道和绿化带。
公交车道空空如也。
绿化带种植的小树快速的后退。
人行道上,少年仰着头,咬着牙拼命的奔跑。
黑灰色的防风外套因为他的奔跑褪到了手弯,里面宝蓝色的连帽卫衣色彩格外显眼。
宁欣用手擦了擦模糊的眼眶。
她很清楚的看见他跟着出租车方向,拼尽全力。
他的防风外套拢了一股风,被他抬了下手臂拢回肩膀上,他看了眼出租车的方向,速度一点没慢下。
那一秒,宁欣想起曾经自己的转身,满眼陌生的人脸,没人抓住她。
那是曾经坍塌的地方。
宁欣甚至想到了杨晓桢的理论:极致的克制,其实是欲望的积累,总会在一个契机出现的时候,被积累成山的欲望完全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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