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睡下了,狭小的地下室拥挤闷热,姜半夏打开灯,昏黄的灯光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她环视四周,将自行车挪了挪,勉强空出一小块位置,接着将烂纸箱铺在地上,也不嫌脏,盘着腿便坐了下去。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眼泪顺着脸颊汇聚至下颌,心里涌出阵阵难以忍受的悲痛让她坐不住,只好重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转眸瞥见角落里有三个空瓶子,并排立着。
她径直走过去。
随着“卡嚓”一声巨响,玻璃碎片飞溅,铺落一地,胸腔的憋闷感这才勉强消散几分。
地下室灯光昏暗,反正没人,姜半夏便由着自己尽情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还要上竞赛辅导,该完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有许多作业要写……
她颤抖着吸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竞赛题,搁在膝盖上。
握笔的手不稳,列出来的公式歪歪扭扭,泪水又不知不觉从眼眶溢出,她边哭边写,边写边哭,就这么过了大半宿。
虽说后来眼泪慢慢止住了,但引起的神经抽搐却持续了很久。
姜半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只记得眼前浮现大片大片的白色,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依稀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昭昭要学会收敛脾气,学会忍耐和隐忍,这样日子才会好过些。”
“妈妈不怕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朵朵。”
“昭昭,你是姐姐,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妈妈把朵朵交给你了。”
她想说,可是妈妈,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话未及出口,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她一时转换不过来,望着面前幸福相拥的一对璧人,周围全是祝福和羡慕的呐喊。
“昭昭,迟烁和林奕雪还蛮般配的,对吧?”
她听见宁宁的声音,是宁宁没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般怜悯地注视着自己。
她还未问出口,下一刻,熟悉的少年蓦地来到她跟前,他怀里搂着羞涩的女孩,手上拿着那本日记,像扔垃圾似的丢在她脚下。
她被惊了一跳,站在原地茫然失措,而后听见他口气嫌恶:“你看看你,还暗恋呢,真让人恶心!”
少年的话化为一根硬刺,狠狠扎在她心窝,精准地刺痛了身体里最细微敏感的神经。
姜半夏被这疼痛惊醒过来,睁开眼时,有片刻失神。
忽然想起什么,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抬起手腕一瞥,上面显示6:00,早自习六点半开始。
坏了坏了,起晚了。
她一口气爬上六楼,从兜里拿钥匙开门,居然轻易打开了。她顾不上多想,赶紧回屋换了身校服,然后洗脸、刷牙,做完这些只用了十分钟。
朵朵还没醒,姜磊正在吃早饭,见她从房间里跑出来,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个点还没走?”
“起晚了。”姜半夏蹲在门口穿鞋。
姜磊没再多问,赵芳端着包子出来,闻言刺了一句:“这么大人了,自己不知道定个闹钟啊。”
姜半夏垂眸,起身准备出门,差点撞上从门口进来的赵晓睿,他眯眼笑问:“昨晚睡得好吗?”
她没回答,开门“光光光”地狂奔下楼。
推着自行车还没出地下室,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后胎不知道什么时候瘪了。
真真是祸不单行!
姜半夏从箱子里翻出打气筒,却发现根本打不进去,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视野内突然出现一双黑鞋。
“你是真不着急还是假不着急?”
又是赵晓睿,见到他,姜半夏顿时明白了什么,“你干的?”
赵晓睿双手一摊,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很闲是吗?”她紧咬牙关,从齿缝间挤出音节。
赵晓睿颔首,大清早心情十分舒畅:“反正我也不用上学,偶尔欣赏一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你觉得呢?”
她站在原地没动,赵晓睿看到她冷下去的脸。
这时候姜磊也下来了,见她还没走,不由斥道:“你在这还磨蹭什么,赶紧去上学!”
“我车坏了。”她淡淡地说。
姜磊微怔,蹲下一看,原来是后胎瘪了。
姜半夏视线往下移,迟疑了下,犹豫着问:“爸,你今天能不能开车送我去学校?”
闻言,姜磊眉头皱了起来:“我这马上就去干活了,没时间。这样,你先自己走着去吧,中午我让你阿姨找个修车摊补一下带。”
她从头听到尾,在这短短几秒钟内,一阵侵蚀骨髓的寒意从脚尖升到头顶。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不该问的。
她总是这样,总是不长记性。
“啧啧啧,”赵晓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要迟到了吧?”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手表,好心提醒:“你还有十五分钟。”
她的眼睛盯着赵晓睿,后者不惧回视,两人僵持不下。
姜磊站起来见她还杵在这里,忍不住催促:“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上学啊!”语气很是不悦。
“让开!”姜半夏用力推开赵晓睿,他一时没防着,后背狠狠撞在了门棱上,痛得他闷哼一声,低头啐了口唾沫:“操!”
正是上班的点,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姜半夏沿着人行道拚命往前跑。
心里越想越委屈,不知不觉间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仰头,使劲憋回去。
她觉得日子太难过了,她的生活就像行走在一把尖刀上,每走一步,都带着血泪和疼痛。
“不许哭!”她边跑边抹了把眼泪,低声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她跑跑停停,在离学校只剩一条街的时候,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
泪眼模糊间,马路对面,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的车挨得很近,女孩时不时偏头和一侧的少年说话。
他们很快消失在道路那头,姜半夏腿灌铅似地抬不起来。
她想,她真的跑不动了。
“小姑娘,绿灯亮了,快走吧。”旁边有个老爷爷温声提醒:“上学要迟到了吧。”
她点点头,鼻子发酸,又堵得厉害,忍不住往上吸了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早自习肯定赶不上了,姜半夏索性慢下来走。
天依旧很阴,满天都是厚厚的、低低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校园里人影稀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体内肆意叫嚣,惹得胸膛剧烈起伏。
“姜半夏?你怎么在这儿?”
经过学校车棚时,前方忽然传来迟烁略带惊讶的声音,她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感受到他的注视,但没与他有眼神交流。
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迟烁瞥见她眼眶通红,睫毛洇在泪水中湿亮湿亮,他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喂。”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出来,姜半夏非但不停,反而越走越快,迟烁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大步追上去,“姜半夏!”
她仿若未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这时,她突然拼了命地开始向前跑,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穷追不舍。
见状,迟烁也跟着跑起来,很快便轻松追上,他站在她面前:“我叫你没听见啊。”
姜半夏低着头,烦躁的情绪在胸中压抑不住地膨胀,绕过他继续走。
不能停下,千万不能停下。
迟烁被她三番两次漠视的态度逼得火气上头,倒退着快走几步,再次拦在她身前,同时还伸出长臂挡了一下,结果被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然而下一秒,迟烁反应极快,下滑的手臂顺势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强迫她站住脚步。
他藉着这个姿势侧低头:“你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啊?”
她挣扎着想甩开钳制。
迟烁手上加了几分力度,声音下沉:“姜半夏。”
又是这种语气。
“别这么叫我!”她陡然失声。
一瞬间,积累的愤怒彻底冲破囚笼,在两人之间生猛地扩散蔓延开来。
第13章 比一比
迟烁本意是想让她冷静一点,但这三个字外加命令的语气,顷刻间化为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姜半夏压抑一整晚的情绪。
这一声吼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其实那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姜半夏眼前却闪过许多画面,每一帧都清晰无比。
她几乎可以想像到迟烁那张脸会阴沉到什么地步,冲她吼回去是肯定的了,说不准还会把她痛骂一顿,最后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这么多可能,等待她的会是哪一种?
姜半夏怯生生地掀起眼睫,却始料未及地,迎上他平静的目光。
少年一双桃花眼深邃如海,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那一刻,姜半夏耳朵嗡的一声,像是失控的野兽突然清醒,自责、懊恼的心绪充盈五脏六腑。
她有些无助地张了张口,只是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
下一刻,
微风挟着磁沉的嗓音丝丝卷入耳蜗:
“知道了。”他说。
局势陡转。
她怔了怔:“什么?”
“以后不这么叫你了。”他放缓了语气。
姜半夏心里还咚咚跳着。
是她太紧张以至于出现幻觉了吗?
为什么从迟烁低哑的声音中,居然听出了一丝名为温柔的口气。
姜半夏头微低,视线在虚空中凝聚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瑟瑟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在低空中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响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迟烁敛眉,缓缓从胸腔深处吁出一口长气。
终于,难得窥见了她的一点脾气。
七点十分,早自习结束,校园里飘荡着“叮铃铃”的清脆声,天空陡然由阴转晴。
巧的是迟烁就站在一片阴影里,光线昏暗,恰好可以模糊掉他的神情。
他试探问:“冷静了?”
姜半夏缓慢而认真地点头,长睫扑簌簌翕动。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迟烁又问。
“对不起啊。”姜半夏手指缠着衣角,纠结着措辞:“我今天……情绪有点不太稳定。”
迟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示意她跟着他走。
“幸亏我给你拦住了,要不然遭这茬罪的可能就是罗老师了。”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姜半夏偷瞄一眼,发现他并未看她,侧颜安静帅气。
“你怎么也迟到了?”她问,想转移话题。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迟烁过路口的时候距离早自习还有一段时间,而且他还骑着车,按理说赶到学校绰绰有余。
那他怎么会在车棚碰上自己呢?
迟烁偏头,定定看了她两秒:“也?”
姜半夏:“对啊。”
不知想到什么,迟烁按了按太阳穴:“没错,也迟到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意味深长,姜半夏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琢磨。
“再不抓紧时间你就真的要迟到了。”迟烁头也不回地说。
她回过神,快步跟上。
算了算了,还是别瞎琢磨了。
周六第一堂课是数学,辅导地点就在折桂楼五层,两个人几乎是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姜半夏气还没喘匀,罗振天端着保温杯走了进来。
“同学们,我们上课了。”他说。
教室里安静下来。
他抬手从粉笔盒里夹了只粉笔,左手捧着备课本,在黑板上飞速地列出一道数学题,其复杂程度肉眼可见。
随着题目要求逐渐完善,底下的同学开始骚动:
“卧槽,看着就难!”
“老天爷,我特么为啥连题目都看不懂啊?”
“求求了,千万别点我的名字!”
罗振天抄完题目,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这是2005年的一道数学竞赛题,大家试着解一下,不会也没有关系,不要有心理负担。”
罗老师第一次说“不会也没有关系”,同学们心惊胆战,硬着头皮拿出草稿纸。
五分钟过去了,他们抬头看看黑板,再低头瞧瞧和大脑一样干净的演算纸,眉心拧成一个死结。
韩攸宁回头扣桌,悄声问:“他们俩这是怎么了?”
江天乐当时正在与笔杆撕咬,闻言,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座位前方的姜半夏背脊笔直,她并未提笔,只是眼珠盯着黑板。
难道中邪了?
他这般想着,转眸瞥见身旁的迟烁,那人靠着椅背,一只胳膊虚搭桌沿,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视线同样注视黑板。
江天乐悟了。
下一刻,他也放下手中的黑笔,双手环臂,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动不动。
“你也被传染了?”韩攸宁斜眼。
江天乐有理有据:“大佬不动,我也不动。”
韩攸宁:“……”
罗振天两手交叠按在杯子上,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问:“哪位同学有思路了?”
此话一出,大家全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集体耷拉下脑袋。
就在这时,寂静的氛围里突然出现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老师,半夏说她解出来了。”
姜半夏一愣。
孙琳说完与林奕雪交换了一个看戏的眼神,坐等着看某人出丑。
姜半夏皱眉,还未张口,紧接着又响起一道声音,来自后方:
“老师,迟烁说他也解出来了!”
话落,身侧倏地阴风来袭,江天乐瑟瑟发抖,这种情况下他仍不忘鼓励迟烁:“上啊迟哥,证明你的时候到了!”
罗振天:“那么请两位同学上来写一下解题步骤。”
“被迫”上台的两位同学分别拿了一块粉笔,双双面对着黑板,各占一半。
迟烁没耽搁时间,抬起胳膊开始列式子,他写完一行,往右一瞥,姜半夏立在那里没有动作。
见状,林奕雪得意的笑了下,眼里显露出嘲意。
呵,整天吹什么数学天才,也不过如此嘛。
台上的情况江天乐也看得一清二楚,他喃喃道:“难道半夏不会解?”
“你不是也不会吗?”韩攸宁立刻反驳,替闺蜜打抱不平:“再说了,题目这么难,昭昭解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江天乐举手投降:“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随后语气一变,又欠欠地补了句:“关键时刻还得看我们家迟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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