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姜半夏定在暗处,很久很久……
直到男人转过身,视野里出现她的身影,他们在黑夜里隔着虚空,无声对视。
时间悄无声息地慢慢流逝,最后还是迟烁先开口,打破沉默:“有事?”
姜半夏说不出话。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目光里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在慢慢靠近,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提声叫住他:“迟烁。”
男人顿步,看她。
伴着呼呼的狂风,姜半夏往一侧撇开脸,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散在风里的声音轻下去。
她问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迟烁回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那就好。”姜半夏接很快。
风好像变得越来越大。
礼尚往来,迟烁问候一句:“你呢?”
“也很好。”姜半夏睫毛慢慢抬起来,与他对视,重复:“我也很好。”
“那就好。”他也用这三个字回。
那晚月色很美,美得醉人。
但月色下的两人,除了寒暄,似乎再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难道只能这样了么。
姜半夏想不明白。
洛湘涵动作很快,抓住十二月的尾巴,《银河》纪录片正式播出,一经发布反响热烈,网友对这部纪录片赞不绝口,随之而来的就是,迟烁火了一把。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大家显然对这位顶着一张禁欲脸的教授很感兴趣。
你可以永远相信网友扒历史的能力,一夜间,一段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
不过对于微博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两位当事人一无所知,那时姜半夏正在医院,韩攸宁知道她这几年在定期看心理医生,配合针灸的治疗,希望对右耳听力的恢复有所帮助。
那天结束治疗后,心理医生张曦忽然问她:“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闻言,姜半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你想多了。”
认识许多年,两人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张曦语气亲切,打量她一圈:“感觉你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样,有精神了,气色也好不少。”
听他这么评价,姜半夏想了想,静默几秒后忽然启唇轻念:“或许是因为,他回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时间,张曦看得有些入神。
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出姜半夏状态变得越来越好,这个结果让他高兴了好几周,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不是他的功劳。
医者讲求四个字——对症下药,正因如此,他救不了她,因为她的解药,是她口中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张曦心头泛起淡淡苦涩。
姜半夏见他发呆,不由出声:“张医生?”
张医生,多么疏离的称呼。
张曦笑了笑,真心祝福:“那么恭喜你,姜小姐。”
姜半夏微笑。
回北京后日子过得飞快,元旦那天,天文台突然有份重要文件需要付立军签字,姜半夏给他打电话,付立军说自己没在办公室,然后那头有人说了什么,过几秒,付立军发给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带着文件过来找他,并嘱咐她到了之后打电话,他出来接她。
依据付立军给的地址,姜半夏跟着导航来到目的地,她站在路边往里瞧,里面是一片灰色家属楼,五点半,正是下班时间,很多人往里走,进出需要出示通行证,姜半夏左右看看,正打算给付立军打个电话,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女声吸引注意,那人喊她时语气里有点儿不确定:“半夏?”
她抬头,来人正是许归忆。
“许小姐。”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许归忆“嗨”了声,摆摆手,口气随和:“叫我许归忆就好了。对了,你怎么在这儿,找二哥吗?”
姜半夏收起手机:“我来找付立军教授签字,不过没有通行证好像进不去,正打算给他打电话呢。”
说话间,她指指站岗的警卫员,许归忆瞬间了然,笑着挽过她胳膊,带着她边走边说:“这里确实查的严,别麻烦付叔了,我带你进去吧,没猜错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在迟叔叔家。”
后面的话姜半夏没听清,“谢谢你。”
“谢啥。”许归忆为人爽快。
对于迟烁的这个“妹妹”,姜半夏虽然只见过两面,接触不多,但必须承认的是,她看到许归忆的第一眼就很有好感。
二人行至大门口,见是许首长的千金,门卫爽快抬杆,放行。
不多时,姜半夏被带着来到一栋别墅前。
“就是这里,我先回去啦。”许归忆同她挥手道别,走出几步远,她顿了顿,然后拨了个电话。
抬手按门铃,和想像中一样,开门的是付立军,只不过,姜半夏进去后才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不止付立军一个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一屋子大多数是熟人,其中有付怡娴,迟国荣,还有……一位老爷爷。
她的到来让众人谈话戛然而止,纷纷回头望她,神色各异。
停几秒,迟国荣将视线从她身上撇开,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虽说早就知道付立军和迟烁的关系,但姜半夏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迟烁的父母,哦不对,看样子,这里好像就是迟烁父母的家,付立军今天在这里做客。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下一秒,手被握住,她看见付怡娴嘴角的微笑,那笑容让人心安。
付怡娴拉着她坐下,依旧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半夏,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老人笑而不语,姜半夏讷讷的,“付阿姨。”
然后转头,尽量平稳语气:“迟叔叔。”
迟国荣对她点了点头,表情和缓了些许。
这时付立军签完字,搁下笔给老人介绍:“爸,这位就是姜半夏,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非常聪明的小姑娘。”
付仲松盯着她,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半晌开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感慨:“小昭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这个称呼姜半夏陡然一愣,不光她,可以说除了付怡娴,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头雾水。
“爸,您认识半夏?”付立军有点儿诧异。
“李萍的女儿。”付仲松简单解释,提起故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付怡娴也是同样不语。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姜半夏知道,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今天让立军喊你过来送文件,其实是我想见你。”付仲松坐在一张软椅上,问她:“昭昭,你还记得我吗?”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是,怎么会这么巧?
姜半夏缓缓摇头。
付仲松看着她,面容慈祥:“我是你妈妈李萍的博导,你上小学的时候,她曾经带你来拜访过我,我记得那天你跟小烁在楼上玩了一下午,想起来一点了吗?”
迟国荣眼角一瞥,发现姜半夏的手在微微打颤。
付怡娴笑着附和父亲几句,付立军觉得蛮有意思,开怀道:“爸,也就是说,半夏妈妈是您的学生,现在您学生的女儿又成了我的学生。”
这话说得属实绕口,惹得付仲松哈哈大笑。
关于过去,关于往事,那天下午付仲松讲了许多,可能是想帮她回忆,只是他没注意,自己每多说一个字,姜半夏脸色就白一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十岁的小迟烁正在房间里做题,外公突然喊他带一个妹妹去楼上玩,他觉得烦,但不敢顶撞外公,于是把人领进房间后便低声吩咐:“你就在这里坐着,别打扰我做题。”
她点点头,双手搁在膝头,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出声。
迟烁写了几笔,忽然感觉房间里静得有点儿过分,转头见她盯着自己的试卷,他纳闷:“你在看什么,会解么?”
闻言,小姑娘撇嘴,口气骄傲:“我会的,我一直考第一名呢!”
“我也是第一名。”迟烁不觉得第一名的含金量有多高,于是说:“要不然我们比一下?”
姜半夏点了点头,一点儿不带犹豫。
数学题难不倒她。
迟烁翻出一道奥数题,规定谁先解出来谁就是第一名。
在比赛面前,迟烁这人胜负欲极强,他思考得认真,忽然往右一瞧,这一瞧可不得了,他的对手,此刻应该奋笔疾书的对手,正在啪嗒啪嗒掉金豆豆。
这是被难哭了?
可是她哭起来都没有声音的么……
她一哭,他就慌了,怕外公骂人,迟烁赶紧哄她:“别哭,你先别哭…”
谁知这话不管用。
低头瞧见她纸上零碎的解题步骤,迟烁急中生智:“别哭了,我也没解出来。”
“真,真的吗?”听见这话,姜半夏止住眼泪,只是声音还一抽一抽的。
趁姜半夏揉眼睛的时候,迟烁偷偷把答案划掉,动作自然,然后推给她看,“喏,你看,我没骗你吧。”
“嗯!”姜半夏蓦然笑开。
这姑娘又哭又笑倒把迟烁搞得一愣一愣的,待她平复情绪后,迟烁悠悠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半夏。”过一秒,她说:“我们下次再比。”
“下次见面你不会忘了我吧?”
姜半夏认真摇了摇头,她那会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语气十分肯定:“不会的!我记性很好。”
她在班里都是第一个背完古诗的呢。
迟烁却表示怀疑:“万一呢?”
姜半夏想了想,突然把自己手上的红绳解下来,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你戴手上,这样我看见红绳就能记起你来了。”
迟疑一秒,迟烁伸手接过,握入掌心。
那天姜半夏离开后,迟烁曾经纠结了很久,他知道她的名字,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也没关系,好在他还有根红绳,不怕以后找不到她。
时隔多年,印象有点儿模糊,姜半夏早就记不分明那个小男孩的样貌,但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数学题上遭遇滑铁卢,在当时可是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创伤。
她忽然想起高中初遇迟烁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后来,他不由分说地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她那时想不明白,迟烁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但现在看来,一切的突兀与不解,都好像变得顺理成章了。
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在此刻找到了正确答案。
姜半夏呼吸一阵阵发紧。
红绳…那根红绳,原来他一直戴着,戴了那么多年。
那么迟烁对她……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姜半夏不敢细想,因为一想便浑身疼得厉害。
就在这时,外面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姜半夏堪堪回神,听见迟国荣问:“谁来了?”
家里阿姨走过来:“刚刚小烁来过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搞得,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第67章 红绳
听完阿姨的话, 迟国荣没出声,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付仲松不明所以,不满皱眉:“怎么回事, 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进来打声招呼。”
“可能临时有什么急事吧。”付立军温声宽慰老爷子,说话间余光一瞥, 不过短短一秒, 他瞧见身侧女孩脸色惨白得宛如死人。
付立军吓一跳, 未来得及张嘴询问,紧接着听付怡娴嗓音里满是担忧:“半夏,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付怡娴说着攥住她的手,屋里暖气很足,但掌心里女孩五指却冰冷如雪, 甫一接触,冻得她立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轻轻摩挲着, 试图让女孩身体暖和起来。
“半夏?”见状, 付立军也唤了一声。
姐弟俩的惊慌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姜半夏额头虚汗直冒,付怡娴连忙拿纸巾帮她擦拭。
付仲松有些着急地来到姜半夏面前, 他一手拄拐, 一手轻拍她后背:“怎么了孩子, 别着急, 慢慢呼吸, 跟外公说哪儿难受?”
姜半夏紧捂心口,眼前有好几张嘴唇同时蠕动,他们好像在说话, 但她听不真切,耳边只有嗡嗡的蝉鸣声。
迟国荣看她状态不对, 当机立断,转头吩咐阿姨:“快,去叫医生来!”
“…不用了,我没事。”在家庭医生赶到之前,姜半夏用仅余最后的理智起身。
“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付怡娴拦她,担心她路上出事,其他几位长辈也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姜半夏有些无力,她语速很慢:“叔叔阿姨,老师,外公……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半夏拉开门跑出去,她背影踉跄,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
迫不及待地,有件事她需要立刻确定。
他不主动说,那她就主动问。
既然找不到正确答案,那就去找出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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