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他们还是顺从本心的在一起了,管它什么克制,管它什么长命百岁,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人一旦有了软肋和牵挂,就会变得贪心,想要活得更长久,每当心里的悸动加重,方肆就越想诛杀扶柳的计划万无一失,所以在陆戈第一次来信递橄榄枝的时候,他就顺坡下驴。
方肆从怀里取出一张烫了金边的红色请柬,欲言又止,数息过去,才道:“他们回来了,我不日就去合汾跟他们汇合。”
合汾是五会的据点,既然结成了讨伐扶柳的联盟,他就要去跟其他方士一起商议具体对策。
她听出弦外之音,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要自己去?”
方肆破阵耗了半日神,颇有倦意地揉山根:“扶柳不是寻常大妖,太危险,你在家里等我。”
可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栾芾一想到他尸骨无存的结局,心里就一阵揪痛。
她拿过请柬,忽略大段的客套话,看到约见的日期是12月18日,还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她小意温柔地靠在他的肩窝里,轻声问:“方肆,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和扶柳有深仇大恨,是我想独自去寻仇,你能心甘情愿的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如云长发散落在他的胸前,柔软的摩擦着他的颈侧,熟悉的清幽香气随着她的靠近盈满鼻尖,叫人一时不慎就意乱情迷。
方肆隔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不愿意,不过……”
栾芾截住他的后话:“那就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添乱,你们打起来了我就躲得远远的,不管你最终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着。”
她偎依进他怀里,拱来拱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低声呢喃:“如果你活着,我们一起回家,假如你死了,我替你收尸,总之我不要安然的幽居在千里之外,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你不知真假的消息。”
长臂搂紧她,方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曾说过她死了他超度,现在她说他死了她收尸……修行之后连情话都别具一格了。
直到夜深分开回房,他都没有应许让她同行。
从这天起他忙得鲜少看见人影,常常早出晚归,想来一半是真忙,一半是顺势躲起来怕她缠。
栾芾没有去找他,即使知道他就在第三道门炼制法宝她也没去,而是自己忙自己的。
即使不上课,她也不是无事可做,安全起见三道门的机关都是三天一换,这些事以前是方肆做,自从她学防护之后,这个活就留给她当作业了。
12月16这日,她熟门熟路的独自来到第一道门,从暗门进去,照例没有在偌大的第一道门内看到人,哑叔说这里住着四个人,平日里负责打扫和采购,她来那么多次却一次也没见过人。
传说狻猊喜烟,第一道门到第二道门的烟雾来源于狻猊铜像里的机关。
栾芾驱动机关开大门,外面求见的人呼啦一下集中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苦衷,有的人求包治百病的丹药、有的人请求面见解难、有的人求灵符驱鬼镇邪。
她不是第一次自己开门,每一次外面都有求助者,即使石碑刻着“不救咎由自取,只管无妄之灾”这两行大字,来人里几乎都是自己惹了孽债来求救的,深刻的印证了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句话。
栾芾这几个月进步神速,现在只需看人一眼就能知道这些达官显贵们惹的事里是否有因果关系,扫视一圈,发现这些面如土色的人没有一个无辜者,脸上挂出营业微笑:“天师在闭关,近日无闲暇,见谅。”
说完不管众人的哀嚎,靠在狻猊铜像上看似随意地按几下,径直回去关上大门,快步走到机关房改机关。
回到第二道门,如法炮制的换了机关,顺便做了个隐身法阵。
她没亲自去找人,不过,她在用换机关和法阵让他进不了第二道门表达不满;对此,他没有说什么,换了机关他就破解,画了阵法他就破阵,有时嫌麻烦干脆歇在第三道门,但缺材料时又不得不回来取,每次都花上几个小时才能进门。
栾芾摸着下巴盘算:“上次只困住他两个小时,这次应该能更久一点。”
“需要帮忙吗?我还有很多法宝哦。”方爷爷在屋顶上和蔼的建议。
她和方肆冷战的这十几天,两只老狐狸在技术上给她提供了很多支持,甚至贡献不少宝贝让她折腾方肆,刚开始她不知道那些法宝里有几个能要方肆的命,言听计从的拿法宝去布阵,直到有一次方肆脸色苍白的从锁魂阵里出来,身上还有血迹,她才醒悟那两个老家伙在借着她的手'操'练即将出远门的子孙。
栾芾只是想跟他闹着玩,可不想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知道这个老家伙不好打发,笑眯眯地说:“既然这样,那我不客气了,我需要一块品质上好的木料。”
方爷爷感兴趣地支起脑袋:“嗯?”
“听说您灵牌是上好的楠木?还是两百年的老树。”
至于听谁说,除了他乖孙就是他那个不肖老儿子,比起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出色乖孙,他当然更倾向于是那个天天跟自己打架的老儿子透露的消息。
方爷爷自然看出了她祸水东引的把戏,没生气,反而笑意加深:“这就过分了呀。”
栾芾非常诚恳:“我也觉得,要不是您说会全力支援,我不会开这个口。”
方爷爷沉思两秒:“你公公的灵牌可以吗?同一棵树出来的。”
“他没那么好说话,我不敢跟他提。”她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除非,有人帮我打掩护?”
方爷爷眯起眼睛,愉快地说:“包在我身上,我帮你拖住他,到时木已成舟,他不会怪你的。”
“那太好了,刚才我见他跟哑叔往东去了。”
方爷爷不疑有他,乐不可支的去东边寻人打架。
好了,成功解决第一个。
栾芾马不停蹄去藏书馆,平时这个点方老爹都在这里,果真让她在一楼找到人。
她打了招呼,嘿嘿一笑:“我缺一块好木料,两百年的楠木是最佳选择。”
方老爹的眼睛粘在书上,满不在乎地说:“哦……你爷爷那儿有一块,他很喜欢你,你去跟他说说,他会给你的。”
栾芾乖巧地道:“我说了,爷爷说您这里也有一块,他让我直接去祠堂直接拿。”
方老爹:“……”
“他还说他帮我拖住您,然后往祠堂去了。”
“……”
方老爹扔下书,沉着脸往东边快步离去。
好了,第二个搞定了,栾芾心情很不错。
她当然不会真的打灵牌的主意啦,只是希望这爷俩干上一天架,这样两个老家伙就没空来忽悠她做能让人受伤的法阵,反正两个老家伙天天打架,没她搅和也打得风生水起。
栾芾笑眯眯地走出藏书馆,一怔:“你这么快就进来了?”
方肆很无语:“在你之前就回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跟在我后面的。”
“你从第一道门回来后。”
那不就是把她坑两个老家伙给从头看到尾了,她想方设法支开两个老家伙让他进门没那么辛苦,结果人家一声不吭就早早回来了。
栾芾很郁闷:“你不是要炼制法宝和做丹药吗?做完了?”
“尚未,来找你要一样材料。”方肆盯着她脖子。
栾芾摸上玉珏,这是项家的传家之宝,当年作为嫁妆给了倍受全家宠爱的项凝,项凝让匠人一分为二,一半自己戴,一半送给了连鸿熙。
原著项家断子绝孙,这半枚玉珏不知所踪,这一世多了她,玉珏就好好的戴在她身上了。
她利落地取下来,递过去:“给你。”
方肆见她没问,想了想,主动解释:“上面有很多护身咒,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发现它里面的护身咒来自盘云观的秘术,据我猜测,应该是我太爷爷下的。”
栾芾低头暗忖。
另外半枚在连温禄身上,因此原著有关于玉珏的笔墨,这是方肆的太爷爷方壹担心扶柳对项凝下毒手,给她在玉珏里加了护身咒,即便后来她把玉珏切开两半,威力跟着减半的护身咒也好好的保护着她。
项凝疯了之后忘记时刻戴它,走失那夜玉珏留在了项家。
栾芾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要把它嵌入你的新法器里?”
“是,除了护身咒,里面还有几道专门克制扶柳的禁咒,有几道太爷爷没有来得及传给爷爷就去世了,我得好好研究该怎么用。”
她的手指还在戳着玩,戳到了他在锁魂阵受的伤,他皱眉,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声音低沉:“你乖一点。”
栾芾骤然抬首,在他的异色瞳里捕捉到来不及褪去的柔情,只觉得他宠溺又无奈的模样格外好看,连带着右眼尾那颗浅淡的泪痣比平时可爱。
初见时,他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认识这么久,他仍是那座不可攀越的冰山,他不曾开怀笑过,脸上的表情不是冷笑就是漠然,但她莫名觉得,他静静看着人的时候,那颗泪痣冲淡了几分他的冷漠,尤其是此时他对着她破开冰层,要笑不笑的时候,那颗泪痣随着他软化的表情变得性感。
她踮起脚,双手撑在他双肩,终于做了想过很多次却没敢做的事,在泪痣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乍然升温,捏着她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
栾芾和他对视瞬息,顺从欲望地倾身,再次轻啄可爱的泪痣,灵光一闪,伸出软滑的舌尖轻轻一触。
她的手骤然被捏疼,却没出声;那么多天没有好好靠在一起,她很想他,不忍破坏这难得的温存。
腰间一紧,她的身体蓦然腾空,笔直纤长的双腿惊慌地夹紧了他精瘦的腰腹,双手牢牢交叠在他后颈,眼睛与那双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异色瞳持平,那里此时展露了他深藏于心的真实情绪,目光深邃而炙热。
后脑被人托住,坚定的压向他,直至双唇贴合,时而蛮横,时而轻柔的索取。
大雪纷飞,细微的水啧声淹没在狂风怒号里,寒冬凛凛,只有这方寸之地逐步升温,相融的体温分外让人觉得舒适,不知是谁发出了满足的喟叹,继而快速消失在贴合的旖旎深处。
栾芾靠在他怀里,缓过神,声音低哑:“后天让我去吧,你没有儿子给你做聚魂阵,要是你真的死了,你不能像你爷爷和你父亲那样在聚魂阵的范围里驱动肉身,也不能像他们陪伴你长大一样陪伴我老去,所以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要亲眼看着。”
扶柳的禁咒让方家人身死,但他们本身阳寿未尽,从方贰开始,方家人自创了聚魂阵,需血脉相连之人才能开启;方贰死后,方叁用聚魂阵把方贰的三魂七魄困在其肉身里,让他神志清醒,自如的用肉身活动,方叁死后,方肆效仿。
方家的两个活死人看起来跟活人无疑,却不能离开聚魂阵的范围;他们之所以还顽强的留在阳世,不过是想亲耳听到扶柳被诛灭、禁咒被解的好消息,若是禁咒不能解,亲眼看到子孙生个女儿来也行,好让他们验证一下这禁咒是男女都传,还是传子不传女。
方肆不一样,他还没有成家,没有后代给他做聚魂阵,要是此行遭遇不测,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他的踪迹。
方肆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本来打定主意不除扶柳不成家,要是不幸被扶柳杀了,或是先死在禁咒里,那方家传承到此为止,不必让下一代遭受不幸。
可是,他冷硬的心偏偏生了情。
她久久得不到回应,抬起头,抚上他双颊,轻唤:“方肆,阿肆。”
阿肆,她第一次用回溯时,听到过他母亲这么唤他。
方肆放她下去,张了张口,最后只说:“早点休息。”
栾芾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别怪他。”
她回头,看到哑叔拿着小铲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栾芾想起方才和某人的孟浪,老脸忍不住一红,尴尬地打招呼:“哑叔,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哑叔点点头,百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开始铲雪。
在她迈步离去时,他仿若自言自语:“这些天他不停的给你卜卦,每一次都是损卦,所以,别怪他。”
卦象是顺天演示的未来轨迹,以他的修为卜出那么多次损卦,可见此行是真的凶多吉少,怪不得他那么强硬。
栾芾脚步顿了顿:“多谢。”
哑叔充耳不闻,一脸我什么都没说过,低头铲雪。
次日晚时,入夜时分,第三道门的方向有金光冲天,照亮了此方天幕。
她裹着衣服快步寻了个空地,惊叹地看着久久不灭的金色光柱,想来安居村肯定看到了,附近十里八乡应该也能察觉到这边的异象。
方爷爷在屋顶上欣慰地感叹:“到底还是炼制出了传说中的九金灵珠。”
方老爹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咱们库房被搬空了大半,那么多奇珍异宝砸下去,仅剩的六颗一品流珠也全让他给融了,要是不成我打死他个败家子。”
栾芾抿唇一笑,一直仰头看金柱,金光散去很久很久了,她还在仰头看星光暗淡的夜空。
刀子般的寒风让她回神,她踱步回房,久久未能入眠,索性起来打包行李。
来时只有一个斜挎包,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卧房里渐渐堆满了东西,有增多的衣裙,有他送的各种礼物,更多的是书籍。
原本是简洁的客房,时光如水,如今俨然成了舒适的主卧。
成群的鸟儿如期而至,准时在六点前响起吱吱喳喳的交响乐。
静坐了一夜的栾芾揉几下发麻的双腿,束起高马尾,背上来时的挎包,披着白色的外袍,信步到门口。
没多久,重新戴上黑色单眼罩的方肆背负长剑漫步而来,劲风使黑色外袍气势如虹的摆动,他倨傲如昔,清冷依旧,仍是将其他人远距千里之外的气质。
方肆见到她没有惊讶,伸出左手:“走吧,哑叔在第一道门等了。”
栾芾意会地握上去,挨着他一同下山,窃笑:“你都不意外的吗?不抗拒我?不教育我一下?”
他不满的轻“哼”一声,咬牙切齿:“有用吗?你就不是那种乖的,不让你跟你就偷偷去。”
她装作没听见后一句,耍赖:“我很乖啊,是你让我到你身边的。”
他这样的人,一生都游离在阴阳两世的边缘,看尽人世各种各样的生老病死,跟迥然不同的妖魔鬼怪打交道,永远和“普通”、“平凡”绝缘,他的身边是无穷无尽的奇闻诡事,是水深火热,是刀山火海。
方肆捏捏她暖呼呼的小手,叹气:“我可不是良配,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要你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
栾芾鼻尖蹭了蹭他的手臂,对上了一双绿豆小眼,红色的信子在她眼皮底下不停地吐出、收回、吐出,随着它吐纳,它的小嘴里喷薄出浅淡的薄荷香。
“哈秋——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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