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无罪!你们别妨碍戏班的演出!”周子书看着文质彬彬,打起人来却像只疯狗。
“周记者?一年前海城古墓的报道,写得最多的不就是你吗?”
“你比谁都清楚任山河是什么人,他枪下无数冤魂,这戏就是在侮辱海城的无辜死者!”
“你还是个文人,你的傲骨呢?就因为爱慕这庄梦蝶,你就摒弃良知袒护她?”
“庄周梦蝶?黄粱一梦罢了!周记者,你清醒一点!”
千夫所指中,周子书气得大喘气……他写的……他写的报道……怎么可能在指摘任山河!
骚乱最终还是引来了卫兵,闹事的人被拖走,卫兵队长看了看台上的庄梦蝶、明先生,以及还在暴怒的周子书,没再说什么,摇摇头走了。
原本一个小小的戏班、一个小小的记者,要和李威平作对是不可能的。
但庄周园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神秘又庞大的势力。
那来源不明的势力掌握着海城几乎所有高门权贵的秘密情报,拿捏住了海城的大动脉。
权贵们都忌惮着它,并在短短几日就在谈判中达成了无数交易。
即使是海城的大统帅李威平也不能贸然与所有海城权贵为敌,而作为势力的门面,庄周园也变成了此刻的海城中最令人畏惧、最不可撼动的东西。
看着没有发难的卫兵,周子书愣住了。
为什么……
而戏台之上,庄梦蝶和明先生看着一台一地的狼藉,在剩下的观众不善的注视中继续唱起了那昭示任山河清白的戏。
他们生于污泥,立于污泥,却是那样清正夺目,不折傲骨。
要唱,就唱不被污秽涂抹过的真实。
要唱,就唱真正死于江边的英雄。
周子书怔怔地仰头望去,他早已死去的双眼中,忽然涌出泪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仍在渔村时,他和大哥、小妹一起散步的夜晚。
黄埠江的水轻轻冲刷过孩子们的脚丫,洗去了他们脚背黑黄的泥沙。
“要是永远可以这么干净就好了。”庄蝶蝶低声道。
任山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因为被欺负变得浑身脏兮兮的周子书。
“虽然我们活在泥巴里,但心可以很干净呀。”任山河笑着道。
“那只能在梦中吧。”周子书虽然不到十岁,但在没落的秀才父亲的熏陶下已经读了很多书,说起话来文叨叨的,“庄周梦蝶而已,都是假的。”
闻言,任山河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
“以后我想当将军。”
“为什么呀?”庄蝶蝶疑惑道,“舞刀弄枪的,受伤了怎么办。”
“那样我就可以保护海城,保护你们,把不好的脏东西都赶走,让四处都干干净净的。”
“到时候蝶蝶可以唱所有想唱的戏,子书可以写所有想些的东西,不会被脏东西盖住。”
“庄周梦蝶不是想到了好的东西么?那我们就让梦到的干净的世界变成现实罢。”
三个早熟的孩子互相看着对方,然后在清凉的夜风和摇曳的渔灯中大笑起来。
庄周梦蝶,子书山河。
他们的名字,连起来刚好是一段遐思。
戏台上,最后一词唱毕,庄梦蝶和明先生在喝倒彩的嘘声中谢幕,周子书手指发抖,心中忽然涌现了无穷的怒意。
那是对自己的愤怒。
他是他们三人当中最懦弱的那一个。
他抬起手,抹去淌出的血泪。
他是记者,是文人,是可以写出真相的人。
他不能失去希望。
黄埠江边上,凌衣衣拨开旧楼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放置好最后一面镜子。
在她能调动的所有棋子都各司其职后,她就可以放心地在海城的各个重要关节之处布阵了。
海城的地下深埋着庞大的古代文明,海城古墓的阵法覆盖了整个古城,与之相对的,凌衣衣要对任司布下的阵法进行逆转,就必须在同等面积的城市中进行机关排布。
涉及的场所都被凌衣衣划定清楚,交给黑临风、高敏去和占地的海城权贵谈判,此时卫兵层层把守,没有人再会来打扰她。
除了她一开始就指定好的可以来见她的人。
镜子里,照出了从她身后走来的周子书。
“我可以配合你们做什么?”他朝这个横空出世的纵横家发问。
“你要拿起你的笔。”凌衣衣转过身,对他道。
凌衣衣看向翻腾的江水:“我会给你舞台,告诉海城的所有能识字的人,对何人进行明辨。”
她微笑起来。
“揭露任山河留给你的真相,让李威平从上到下,身败名裂。”
第57章 海城古墓18
天边涌起了狂乱的乌云, 暴雨将至,大风四起。
这是钱旺在码头说书的第七天。
他瞟向眼巴巴望着他的众人,终于说出了憋了整整一个周的话。
“那献祭了自己, 困于古墓的八柱中,镇压了海城万鬼的男人, 有一为海城熟知的名字。”
看客们的心都被吊起, 他们屏住了呼吸,同时心中产生了无数猜测。
这等浩然正气、庇佑一方的英雄, 究竟是谁?
海城有这号人物吗?
钱旺拉高了嗓门,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便是——”
看客们快憋不住了,心砰砰直跳,脸涨得发红。
钱旺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任山河!”
满场寂静。
看客们心中的气一时不上不下, 众人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随后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吵闹。
“什么任山河?你忽悠谁呢!”
“等了整整一个周, 结果你就憋出来这?”
“呸!哗众取宠的臭东西!”
“你这死胖子胡说什么, 是不是找打!?”
“怎么这钱老板也疯了,庄周园的动静已经够让人笑掉大牙……”
就在深感被愚弄整整一个周的部分暴脾气看客要撸起袖子上前打人的时候,郁婆笑呵呵地拿出钢制的棒球棍, 和善地在地上“邦邦邦”敲了三下。
感受到地板都在震动的众人:“……”
好吧, 惹不起、打不过。
众人作鸟兽散, 颇感晦气, 却在经过海城的各个大街小巷时, 听到了卖报的小童扯着嗓子的喊叫。
“号外——号外——”
“海城报社最新通讯——”
“海城古墓的惊天秘闻, 骇人真相——”
“不得了了——”
“海城要变天了!”
很久没见卖报的这么卖力地喊了,今天的报纸很快被抢售一空, 而看过报纸后,惊掉下巴的人口耳相传, 海城报社第一次在不到半天卖断了货。
“什么?李威平是秘密隶属北城的军官?”
“啊?古墓里有大量北城间谍?”
“任山河和进去后是被北城的人抓住了才没出来!?”
“死在翡翠公馆的考古学者……”
比起钱旺讲的志怪传奇,这份通讯揭露的东西更为真实、冰冷,令人胆寒。
还有赤裸裸摆出来的证据。
这一次,真相没有再被扭曲掩盖。
凌衣衣走向海城的最高塔。
地面上的阵法,已经被她启动了。
大蛇蒙蔽事实颠倒黑白的能力已经不能覆盖到海城的表土之上。
收到消息的无数人愣在原地,近乎无法动弹。
他们海城,居然被北城的间谍头子骑在了头上?
虽说是军阀混战时代……但这也太过荒谬。
如果只有一个人在说与众人的认知相悖的言语,大家都不会相信。
可市井中的商贩流民在说古墓的志怪,高台之上的资深曲艺人在唱任山河的冤屈,就连代表着知识分子、进步青年的报社也在报道李威平对海城的蒙蔽。
还有那个最可怕的后果。
——李威平的所作所为,把海城绑在了可以毁灭他们的诡异阵法上!
怀疑、惊愕、恐慌……种种不安的情绪在海城的大街小巷之中爆发开来,各个阶层的人所恐惧的事物不同,但此事涉及的方方面面,足以触及到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比起底层的百姓,海城的权贵们看到的利益纠葛更多也更实在、迫切。
李威平不能再担任海城的大统帅了。
海城的权贵之中,有人尽管知道李威平的真面目也把他推上台,有人则是单纯被李威平蒙蔽。
但时至今日,那个突然出现在海城的无人能探寻真面目的势力让他们看到了必须与李威平终结合作的事实。
通商、用兵、粮食、能源……种种领域中的领头人,皆被凌衣衣安上了必须与李威平为敌的把柄。
权贵们为利而来,也为利而去。
各区域的卫兵出现了内讧,他们中的大半不再听从李威平的命令,而权贵们的私兵也纷纷触动,往大统帅府去。
海城兵变发生了。
刚刚反应过来的百姓刚对李威平起了疑心,就见兵马过街。
权贵们的消息和动作永远比普通百姓更快。
刀枪交错,血火翻涌。大统帅府四周,围满了李威平的敌人。
被全海城敌视的他俨然成了光杆司令。
最后一扇门被猛地踹开,海城的高官在士兵们的簇拥下向前走去,押住了走投无路的尿了一裤子的李威平。
下一瞬,鲜血飞溅。
“咚。”
人头落地。
地下的海城古墓中央,任司看着阵法上倒下的小人,露出了笑容。
李威平死了。
时机到了。
“醒来吧,我的好儿子。”任司转动手中的机关,浑浊的目中露出狂喜之色。
他筹划十年的大局终于要成了。
十年前,他被任山河逆转阵法杀死,幸好他对这个聪慧的儿子早有防备,以古墓中另外的阵法维持住了灵魂不散。
那个时候,他气得发狂,在墓中踱步之时跌入这里,就见到一只朝他爬来的巨蛇。
然后,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想要明辨之眼吗?】
【只要你绘出事中关联。】
虽然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东西,但已成为了诡物的任司能感受到对方的强大,于是他忙不迭大喊道:“给我,给我!”
后来任司知道了,那双【明辨之眼】的能力。
——指出事中关联的人,可明辨真伪,也可黑白颠倒,逆转虚实。
被任山河弄死后,任司一直蛰伏在暗中。李威平来海城的潜伏由他一手引导和辅助,各方之间的信也都由他寄出,任、庄、周三人在翡翠公馆的相聚却不相见皆出自他的引导。
他知晓事件中关键的一切真相与关联。
他是下棋的棋手。
而海城众人,都是他的棋子。
只要任山河苏醒过来,被横跨整个海城的地下阵法联结的诡物就能复苏,他们将屠戮殆尽整个海城的生灵,将海城变为死城。
而那些被收割的灵魂能量会凝聚到任山河身上,并在下一瞬,置换到任司上。
届时,任司将掌控整个堕入地狱的污秽的海城。
但几日来被凌衣衣堵住了一切信息渠道的任司并不知道,此时海城的真正掌控者已变成了凌衣衣。
任司所有能挥舞的手臂都断了。
李威平手下的势力在今日之前早已悉数背叛,庄梦蝶和周子书也听从了凌衣衣的安排,地下的整个阵法都被凌衣衣无声逆转,地上同样布上了新的阵。
任司才是那个被关在信息茧房里的人。
机关转动,铁链收回。
被缠绕在八根巨柱之上的层层锁链捆缚的任山河被放了下来,他并未睁开眼睛,而是就这么闭目往外走去。
他真正的眼睛已经给了庄梦蝶。
此刻随着他的远去,渐渐置换到他的身躯中的眼睛,是那双来自巨蛇的黄金兽瞳。
海城最高的建筑之上,大风流乱,站在平台边缘,可以清晰地看到绵延的乌云不断流动,聚拢在一处漩涡之中,又飞速散开。
48/88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