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正式上课才几个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群有着各种坏习惯的孩子们教养成现在的样子,除了管教和夫子们的辛勤教导,也脱离不了严格的规矩……
在学校里,孩子们吃饭时若是和老师同桌,大人先动筷自己才能动筷。这些孩子们光学会这一点,就说明已经开始脱离原本乞讨生活的影响了。
——在面对一群如同小兽一样的特殊孩子时,怀柔式教育并不适用,起码现在不适用。
总之,洛芙叶虽然感觉自己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吃这第一口的情况实在怪异,却很能理解这么做的原因。
饺子凉了一会儿,这下一口吃了也没有被烫到,口腔不被高温麻痹,便更能吃出面粉本身的清香来。
面粉是周围农民自己打的粮食,孩子们筛过了很多遍,但做出来的饺子皮依旧微黄,甚至带着点微沉的灰色。
但别看它其貌不扬,吃进嘴里才能发现,这面粉的麦香是如此浓郁,饺子皮外表看着光滑平整,嚼起来却柔韧中带着点弹性,劲道又柔软,极好入口。
内馅中的木耳都是泡发的野生小朵木耳,切碎了和鲜肉拌在一起,新式养殖方法下的跑山猪,吃着山间的菌子坚果,肉便也带着一种奇妙的坚果香气。
于是猪肉本身的油润伴着微微坚果香,和味道清淡、口感爽脆的木耳拌在一起,一口将冒着微微面香的饺子皮咬开,浓郁汁水滚烫落在舌尖,鲜甜和香浓和谐相融,肉馅一吃,肉香浓郁,肉馅弹牙多汁,咀嚼又有木耳清脆口感,简直好吃到不行。
洛芙叶忍不住又吃了两个,这才接过冷一给她倒的香醋。
——这木耳饺子就吃一个“鲜”,所以吃它的时候洛芙叶都不蘸辣椒。
香醋一加,酸香如画龙点睛,既解了肉馅那过于香浓的荤气,带来一丝清爽,又放大了木耳和饺子肉汁中原本的鲜甜,只叫人再忍不住吃上几个。
若说蘸醋之前能吃十五个饺子就觉得腻,那蘸了醋之后,洛芙叶觉得自己能吃二十五个饺子,一直吃到撑。
当然,在孩子们崇拜敬慕的眼神里,洛芙叶还是很有大人包袱地吃到七分饱就停了筷子。
饭后耐心和孩子们聊会儿天,听他们叽叽喳喳讲着自己在学校里的经历,虽清楚他们都是“NPC”,但不知道为何,洛芙叶还是认真地听了每一个孩子的每一句话,为他们解决疑惑和烦恼,为他们做出成熟地引导。
在那之后,洛芙叶果然带着他们在小操场里看冷一燃起火堆“放鞭炮”,竹子被烧得炸开,每每发出噼啪声,操场里便传出一阵尖叫和欢笑。
洛芙叶被孩子们围在中间,原本不觉得烧竹子能有什么意思,可慢慢地,竟也跟着笑闹起来。
这个年,是洛芙叶印象最深、过得最热闹的一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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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洛芙叶捏了捏里面孩子们学会拼音之后精心给她写的信,难免有了些感触。
月光明亮,白雪反射出月亮的银白,天地间万物都镀上一层冷色的珠光,路灯盖了厚厚的雪,好像也染上了冬日暗淡柔和的氛围。
热闹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只有空无的景色,人烟奚落,安静又冷清,冷一留在学校里处理一点突发事物,洛芙叶一个人慢慢走着,身上裹着暖呼呼的斗篷,看自己在完整的白雪间留下的一行脚印,听冬天在脚下发出的“吱呀”轻响。
冷空气洗去了热闹的烟火气,思维也因此变得清晰,曾经的回忆一幕幕的,连带着相似的情感,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
洛芙叶有个很好的朋友,她们家住得很近,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
小小洛的父母不爱对方,更不爱她,那时过年,他们便会单独回自己父母家去,小小洛年纪小的时候还会有人带她一起,年纪大一点能自理了,父母便只是给了钱,叫她自己在家。
她的朋友知道这件事,不管小小洛再怎么拒绝,还是想办法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去过年,朋友的父母长辈都很好,对待小小洛热情又照顾,于是小小洛每年都会被朋友带着回家过年,很多年都是如此。
也是在朋友家,洛芙叶第一次吃到了过年的团圆饺子,木耳猪肉的饺子,第一次知道过年团圆是什么感觉,但那时候她不管朋友和她的父母怎么挽留,仍然坚持在吃完晚饭后回自己家睡觉,单独一个人回去。
那时候走在路上也是这样的感觉。
雪的味道、安静得只有自己踩在雪上的声响、热闹之后带着空寂味道的余韵。
手指不觉用了力气,捏在厚实的纸质信封上,洛芙叶慢慢走着,不知怎么居然带了轻轻的微笑。
或许是到了年纪,或许也是早都意识到,并不是父母都理应爱着自己的孩子,如今再想起那些少年时候带着酸涩感觉的回忆,竟然也只有淡淡的感怀,不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其实洛芙叶只吃过木耳猪肉的饺子。
可她是个有些执拗的人,总想抓住那点第一次吃木耳猪肉饺子时候的幸福,因此往后都不再吃别的馅料,说也只说自己最喜欢木耳猪肉馅。
风吹得脸上痒痒的,洛芙叶突然恍然,自己在乡下的这两年,竟都没怎么和朋友联系。
虽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决定,今晚便下线回到现实,和许久未联系的朋友好好聊聊天。
踏着雪回到庄园,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洛芙叶慢慢抽出厚信封里的“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是叫果儿的那个小姑娘,原本瘦削的脸蛋现在已经变得圆圆的,像是个苹果一样,很可爱。
……这个是一个叫“叶辉”的男孩,说自己在父母双亡、流落到长安之后第一次吃饱饭,非常感谢她。
……这个是个叫“芳芳”的女孩子,梦想是成为小吃街的店主,正在很努力学着数学。
这个是……
洛芙叶一封封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语言和笔触、时不时因为不会写字而代用的拼音,都会让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
可翻着信,洛芙叶逐渐想到了很多。
她的手变得僵硬,将信纸放在膝盖上,洛芙叶一点一点、一份一份地翻过这些信,看着里面全都不同的字迹和内容,看着每一封信描绘出来的喜怒哀乐,背后竟生出冰冷的战栗感,一时间,手指都颤动起来。
——这样真实的情感……这真的……只是个游戏吗?
怀疑一旦生根,原本被掩埋的细节突然被一一翻了出来,在这个平静的冬夜,它们不再被轻描淡写地略过,而是化作砝码,被一个个整齐地放在理智和思考的天秤上。
真实的人,真实的喜怒哀乐,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感受……
这真的是个游戏吗?
只是想到这里,洛芙叶轻颤的手指再也控住不住地颤抖起来,后背起了绒绒的冷汗,缱绻而慵懒的眼睛里,逐渐染上了惊恐的色彩。
不仅是对这个“游戏”的怀疑,洛芙叶仔细想想,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乡下的两年间,自己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朋友。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
不管再怎么想去乡下过“田园生活”,她也不会两年间从不联系朋友!
她还能退出这个“游戏”吗?
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轻颤的手指畏惧却也果断地按在了【退出游戏】的按钮上,洛芙叶整个人如绷着的弓弦,哪怕那种熟悉的、退出游戏时候困意袭来,担忧的表情依旧凝固在她的脸上。
全息游戏舱盖子打开,洛芙叶强忍着挣脱催眠气体困意带来的强烈眩晕感,第一时间挣扎着从全息舱里翻了出来,可身体还未苏醒,只感觉四肢软成了一片,无法控制也无法用力。
几个喘息,洛芙叶尽量迅速地平复着大脑和眼前的眩晕,还未完全恢复正常,她便已经动了起来。
站不起来,她便用尽全力向前爬,终于,那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了全息舱旁小边几的桌腿!
-——砰!
洛芙叶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发了狠地将边几推倒,一声巨响,放桌面上的终端翻转着摔出去很远,地上一片狼藉。
“呼——呼——呼——”
努力调整呼吸,总算有了点力气,洛芙叶半撑着地面,跌跌撞撞地爬到终端旁边。
明明是夏天,她的手却冷得像是冰块,僵硬的指节几乎无法抓握,那青白色的手指上还有明显的红痕,终于,洛芙叶控制住了自己完全不听话的手指,将社交软件从工作号切换成了私人号。
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账号,也是和朋友联系用的账号。
朋友很少用社交软件,和她联系都直接打视迅,所以洛芙叶只有这个年少时候用的账号加了好友……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畏惧和第六感阻止她直接联系好友,只用这种方式迂回地去证明什么。
早已弃用的账号终于登上了。
接连不断的消息通知吵得洛芙叶精神越发紧绷,她指尖神经质地颤动着,飞速划过无数冒着红点提示的列表名字,果然在最上方找到了她朋友的名字。
……就在好友的名字后面,跟着鲜红的“99+”,证明她曾经多么迫切地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洛芙叶茫然地跌坐在乱成一片的冰凉地面上,寒意顺着腿部皮肤,如冰冷的爬行动物向上攀爬,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冻结。
——【叶子,你离开已经一年了。】
——【我终于能够放下一些,只是偶尔间,还是会在深夜猛地想起你……我结婚了,也怀了宝宝,突然想到,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轮回就好了,叶子下辈子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
眼泪顺着僵硬如同石块一样的脸颊落下,洛芙叶茫然地坐着,好像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空茫茫地什么都没想。
她死了。
她……死了?
洛芙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一个小时之前,和孩子们度过小年夜的温暖还残留在心里,这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如同打破一面镜子一样,轻易将那些幸福和快乐完全打破了。
虚假的事实,真实的记忆,什么是真假?
曾经所思所想,又是否真的出于她自己,而不是其他什么在推动呢?
情绪茫然间,洛芙叶脑海中飞速闪过的无数画面中,一点灵光的线头终于艰难地被她握在手里。
她想起来了。
强行脱离催眠气体的后遗症终于退去,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洛芙叶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酒柜旁,用力将下面一个抽屉拉了出来。
里面全都是纸,曾经她鬼使神差地略过了这些纸张,今天终于想起,它们正面记录着什么。
病例……住院记录……检查报告……
——肺癌晚期。
白纸被死死捏着,洛芙叶看着这些字符,只感觉天旋地转,竟一个字都读不懂了。
肺癌……竟然是肺癌……她从不抽烟,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
如果她已经因为肺癌晚期死去了,那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倏地,洛芙叶带着恐惧的眼神穿过杂乱的房间,落在墙角全息游戏舱上。
……而这个“游戏舱”,又是什么东西?
一切突然安静了,窗外的蝉鸣、微风、车轮行驶而过的声响,代表城市“活着”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如同戳破了皮影戏前的幕布,洛芙叶终于清楚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以她为中心,这间房子的色彩逐渐退去,那种有人住着才会有的“人气”变得稀疏,灰尘落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让它变得如同老照片里的旧物,泛着时光的气息。
所有的零碎都被收了起来,除了洛芙叶手指间捏着的那些医院报告,不论摆设还是装饰,全都被装在箱子里封了起来。
她伸手去触碰那落了灰的沙发,果然,手指穿过了沙发,如幻影般。
洛芙叶站在房屋中央,或许是情绪达到了触底反弹的界限,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竟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她很久以前就做了遗嘱登记,所以哪怕真的死去,她的一切也会被妥善地分给她爱的人们。
她早都没了亲人,更没有爱人、孩子,除了朋友之外了无牵挂,而现在朋友已经从失去她的痛苦中慢慢走出来,有了家庭和孩子。
世界照常运转,只是少了一个洛芙叶而已。
这样想着,洛芙叶竟然也逐渐接受了一切。
她站在褪色的房子里,垂下眼思考着,终于,她的眼睛再次转向那安放着的全息游戏舱,不过这一次,那双黑色眸子里再也没有了恐惧。
虽不知道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死去的她现在还“活着”,甚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身上有了神奇的力量。
是的,洛芙叶已经不用再想就能肯定,那个游戏世界“大雍”,其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古代世界。
不论是什么神又或魔鬼制造了一切,洛芙叶自认是个平庸的人,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不可失去,从这个角度来说,无论谁让她在另一个世界“活着”,还是那样自由且快活地活着,对她本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总不会比死掉更差了。
——毕竟她只是个凡人,再怎样都反抗“神”。
既然无法反抗让她变成这样的神秘力量,不如就去接受它,在剩余的每个清醒的日子里,珍惜地度过生命的每一秒。
不再留恋这个理应没有她的“现实”,洛芙叶身体已经不再颤抖,她慢慢地,却也坚定地走到没有变化的全息游戏舱旁,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就那样冷静地躺在了里面。
催眠气体又一次缓缓蔓延,熟悉不过的睡意让洛芙叶的意识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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