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沈若怜交代,她也知道,晏温宫中的人定会将他的生活安排的妥妥帖帖。
太子殿下自来矜贵,本就是个处处讲究的人,加之为人又十分恭谦仁厚,礼待臣下,下人们都是挤破了头的想往东宫钻,哪还有不尽心的。
一想到从前晏温待她的好,接着想起三日前,他用从未有过的冷淡眼神盯着她,沈若怜心里又是一酸,跟着鼻尖也酸酸的。
他以后不会再也不理她了吧……
沈若怜眼眶发胀,眼底又聚起了水雾。
她不敢再久留,生怕一个没忍住就他在这大门口的落了泪,便匆匆同李福安回了礼,再没敢朝房子里看一眼,转身下了台阶。
“公主!”
沈若怜才走出两步,忽的又被李福安出声叫住,
“公主也别难过,主子近来政务缠身,想来也是真的忙。”
被李福安这么一说,沈若怜那逼回去的眼泪又差点儿涌了出来。
她吸了下鼻子,点头委屈巴巴地小声道:
“我知道的,多谢公公。”
直到沈若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照壁后,李福安这才长舒一口气,在门外醒了一下神,回身推门进去。
太子仍坐在圈椅中,同方才李福安出去前看到的姿势几乎没变。
听见门响,太子掀了掀眼皮,“去将孤的手串拿来。”
他方才就坐在圈椅中,将屋外那少女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委屈巴巴的语调,好像他当真欺负了她一般。
尤其那嘴里吐出的“殿下”二字,同那日在她房中时他听到的语气以及这两日梦中的一模一样。
又娇又媚,偏还无辜得紧。
那两个字方才就透过开了缝儿的支摘窗直直落入他耳中,让他心里直拱火,晨起那凉水澡险些就白泡了。
晏温从李福安手里接过手串,拿在手中一颗颗紫檀木珠子摸过去,心里头才渐渐又平复了下来。
他九年前将沈若怜带回来的时候,只是瞧着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这么些年来,他觉着既将人带了回来,便要好好对她,也曾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与软意尽数给了她,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可不曾想,她竟对自己生了那样的心思。
他去年同父皇母后商议将她封为了嘉宁公主,也是察觉出她的心思,想着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而她也确实安分了一阵,谁曾想三日前,在她房中,她竟……
太子眉心一跳,没再想下去,而是将手串重新带到腕上,起身一面朝外走,一面吩咐李福安:
“通知户部,今年的选秀重启,年底前孤会亲自定下太子妃人选,另外去催促一下礼部,嘉宁入玉牒的事情尽快准备着。”
李福安微弯着腰跟在太子身后,闻言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道了声“是”。
嘉宁公主入了玉牒,就要改姓晏,彻底算是殿下的亲妹妹了。
跟着太子刚跨出门槛,身前人的步子忽地一顿,李福安急忙住了脚步,抬头看去,只见那位太子爷正回头盯着房中的书案看。
光线从门外照进来,打在他如玉般精雕细琢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流淌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
李福安还来不及细究太子那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就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点了点,微一沉吟,突然吩咐了一句,“将这书案重新换一张。”
李福安:……
东宫年前才翻新过。
太子历来虽然讲究,却不是奢靡之人,这屋里的陈设皆是年前换上的全新的,没用多久好端端地怎的又要换了?
李福安心里头疑惑,面上却不显,只低眉顺眼回了声“是”。
“还有地毯。”
“……是。”
-
沈若怜从东宫回来,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抱膝坐在火盆边,连打了几个喷嚏,才算缓了过来。
没想到早春的清晨这般寒冷,亏她今日还为了能在他面前漂亮一些,穿了自己那身儿被他夸过的薄衫,谁想到人家压根儿就不愿意出来见她。
外面冷风吹得簌簌直响,她心里也难过得要命。
晏温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意,结果他转头就将她封为公主。
那段时间,他对她虽然还如同从前那般温柔和煦,可她还是在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些许疏离。
她也想过那便算了,他将她带回来,给了她世间最好的生活,她又怎能对他生出那种不堪的想法。
可前几日她课业上有一句话不是很懂,想去问他,却意外听到他在同皇后说待她过几个月及笄后,便给她许一门亲事。
沈若怜当时就蒙了。
直到听到要给她议亲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她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她会出宫,会很久都不能再见他一面,她还要同另一个陌生男人过日子。
她不想离开他,更不想要别的男人,所以才有了三日前自己冲动之下干出的那件荒唐事。
沈若怜想着那日自己勾勾搭搭的样子,再没了当日的一腔勇气,只剩下尴尬。
她把脸埋进肘弯里,脚趾在绣鞋里蜷着,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想着他从那日后就对她避而不见,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忽然,沈若怜猛地抬起头,想起一件事来。
她顾不及多想,跑到床头的柜子中翻找了一通,拿起寻出来的两个荷包,来不及松口气,穿好衣裳便匆匆出了门。
若是有正事找他,想来他定会见她的吧。
沈若怜紧紧握着荷包,一路匆匆朝晏温上下朝必经的西华门走去。
她知道他的太子妃定要端庄贤惠,最好还能对他有所助益。
端庄贤惠她来不及了,沈若怜紧了紧手里的荷包,忽然有些庆幸地想,对他有所助益她还是能做到的。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的身形已经穿过垂花门。
前面便是御花园,过了御花园就到了西华门。
沈若怜不确定今早他到底有没有去上朝,只能加快步子,打算去那里守着。
她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这次见晏温定要矜持些,不能再做蠢事,最好能再端庄稳重些。
正这般想着,沈若怜无意间一抬头,猛地顿住了脚步,手里的两个荷包“吧嗒”掉在了地上。
沈若怜怔愣地盯着御花园的某处,原本因为疾走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一瞬间血色尽褪。
在一群花草掩映之间,她看到她的太子哥哥同孙小姐搂抱在了一起。
孙小姐的双臂环在他的腰间,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而他的手亦搭在孙小姐的肩头。
两人离她有些远,沈若怜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但远远瞧着确像是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
孙婧初是内阁首辅的嫡孙女,也是晏温真正的青梅竹马,甚至早在她刚被他带回来的时候,孙小姐就已经同他在上书房一道念了几年学了。
她记得自己刚被晏温带去上书房的时候,胆小怯懦,还是孙小姐牵着她的手,笑着同其他几位皇子、公子说:
“这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往后你们可得多照拂着些”。
而那几个年龄大些的皇子和公子哥儿,似乎早已经默认孙婧初同太子殿下之间有什么,一个个笑着调侃孙婧初“谨遵嫂夫人之命”。
孙婧初面颊微红,捂着帕子笑骂,即使佯装生气,也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
而她扯着手指唯唯诺诺站在那里,拘谨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同他们十分格格不入。
第3章
沈若怜忽然记起,晏温曾隐晦地提起过,孙婧初温雅端方,且出身清流世家,堪为太子妃。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连带着三日前那场厚脸皮的勾搭,都成了最最不堪的笑话。
他是一国储君,矜贵的高岭之花,就应当配那白莲一般气度圣洁的孙小姐。
而她不过是他一时心生悲悯,渡的一棵野草罢了。
御花园的风有些大,吹得沈若怜从身上到心里都是凉的。
眼底的水雾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她匆匆抹了把脸上的泪,手忙脚乱地去捡荷包,却被地上的灌木扎了手。
手指尖猛地一疼,沈若怜轻“嘶”一声,死死咬住下唇,心里愈发难过委屈。
手上定是流血了,可她不敢过多耽搁,紧攥住荷包,悄悄猫着身子躲回了垂花门后边。
-
晏温视线从垂花门的方向收回来,轻拍了拍孙婧初的肩背,“莫伤心了,起来说。”
孙婧初抱过来的时候,他本有机会拒绝,可他眼角余光瞥见垂花门那边的一抹桃红,那原本推拒的手便再没伸出去。
孙婧初从晏温怀里站直身子,哭得梨花带雨的面上微微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从未同男子这般亲近过,方才也是一时心急,且她也是仗着太子性情温良,才大着胆子抱了上去。
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竭力稳住情绪,对晏温缓缓行了个蹲礼,“婧初方才实在是太过伤心,一时失了心智做出无状之举,实属无意冒犯,还请殿下勿怪。”
就连道歉,也带着世家贵女该有的矜持与仪态。
“既知是无状之举,下次便莫要再犯了。”
这么多年,晏温只在沈若怜撒娇时被她抱过,方才孙婧初扑进他怀里的瞬间,他便生出了一丝不适。
瞧着孙婧初一瞬间白了脸,他又温柔安抚:
“孙小姐也是念着你外祖父的病情,此次便作罢。”
孙婧初的外祖父楚老爷子,曾经在晏温年少时教过他几年,孙婧初也是那时候,借着楚老的面子,进的上书房。
适才下了朝,刚路过御花园,他便碰到了等在这里的孙婧初。
她一见他,眼眶忽的就红了。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同他求一颗回还丹。
这回还丹并不是孤品,当时陛下还给关雎宫的楚贵妃也分过两颗。
然而她此次进宫,不去求她的姨母楚贵妃,却执意找上他,晏温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过他倒是没揭穿她。
横竖晏温心里的太子妃人选确实倾向于孙婧初,倒也无所谓多等她两年。
李福安匆匆取来回还丹,晏温接过,递到孙婧初手上,斟酌了一番:
“有些话孤本不应同你说,你自当明白,册封同大婚不同,不用遵从我燕国一年守孝规制。”
话尽于此,不能再多。
瞧她听明白了,晏温不欲与她过多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末了,他又回过头来添了一句,“孤明儿个到府上去瞧瞧楚老。”
-
日头已经快升至头顶,天空碧蓝如洗,和煦的阳光倾泻而下,晨间带着潮气的风也早就停了。
本应是一个暖意盎然的春日晌午,沈若怜双手抱着自己,独自一人快步走在甬道上,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倒说不上有多么伤心,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御花园里那一幕如同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沈若怜想着,如果她没对他生出那些非分之想,自己定也会觉得那郎才女貌的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因为本来就很登对啊。
晏温矜贵端方,俊美清润。
孙小姐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容貌出挑,身段窈窕。
沈若怜不由想起那次,她同孙小姐在香山别苑一起泡温泉时,看到的她胸前的曲线。
沈若怜低头,目光越过胸口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脚尖。
“……”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啊,上赶着去他面前丢人现眼,他当时一定又鄙夷又嫌弃吧。
沈若怜咬紧唇,尴尬地绞紧帕子,指尖一痛,她轻呼一声,忙的松开手。
眼里又忍不住蓄满水雾。
她轻轻吹了吹指尖,郁闷地想,要不还是算了吧……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皇妹。”
沈若怜一个激灵,忙将自己受伤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换了个表情,笑盈盈回头,“四皇兄”。
四皇子晏泠眉眼张扬,紫色锦衣的袍摆翻飞,金冠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他朝沈若怜挥了挥手,大步走来,上下打量她一眼,蹙眉,“皇妹是打哪儿来?怎么穿这么少,不冷么?”
沈若怜闻言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出来时太过仓促,穿得还是早起那身薄衫。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拢起披风,嘿嘿一笑,“不、不冷,我去梅园跑步了,四皇兄不是让我多锻炼身体么。”
“梅园?”
晏泠看了眼她来的方向,疑惑道:
“梅园不是在另一边么?你这方向是御花园啊。”
沈若怜:……
能不能别问了。
沈若怜眼睛转了转,指着匣子岔开话题,“皇兄拿的这是什么?好精致的匣子。”
经他这么一说,晏泠也想起来了。
他一拍脑袋,将匣子递到沈若怜面前:
“就说忘了件什么事,方才我在路上遇见太子,他让我将这些药分给各宫,说是昨儿西域那边才进贡来的奇药,让大家放在宫里备着。”
晏泠一提起“太子”两个字,沈若怜心里就像被刺了一下,连带着指尖好像都更疼了。
她鼓了鼓脸颊,接过匣子,语气恹恹的,“劳烦四皇兄替我谢过太子哥哥。”
晏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叫太子就是哥哥,叫我就是四皇兄,嘉宁你当真偏心得很呀。”
沈若怜最烦别人捏她脸了,她侧头躲开,嘟嘟囔囔,“不叫你四皇兄,那叫你什么?”
晏泠坏笑着看她,“要不你唤我一声泠哥哥?”
沈若怜哼了一声,抱着匣子转身就走,身后那人还在努力挣扎,“要不四哥哥也行?”
沈若怜:才不!
一回到长乐宫,侍女秋容立刻迎了上来,将一个厚实的披风搭到沈若怜身上,接过她手中的匣子。
“公主这是去哪儿了?这匣子是谁给的?”
沈若怜心里郁闷,不想提这些,只敷衍地说自己出去走了走,碰到四皇兄,匣子是他给的。
见沈若怜不说,秋容也识趣的不再多问,跟着她回到房间,“公主饿了吧,奴婢替公主传膳?”
方才在外面,沈若怜尚且还能强撑着一股劲儿走回来。
这会儿回了屋,她往桌子上一趴,连说话的劲儿也没了,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便开始发起呆。
满脑子都是御花园里看到的那一幕。
秋容见她这样,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匣子放到桌子上,转身出去吩咐膳房上午膳。
沈若怜就一直盯着那匣子,也不拆开,想象着晏温将它交给四皇兄时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他刻意交代,这个是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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